原標題:醫者仁心暖——記市政協委員王德輝
王德輝(右一)的顱底外科團隊
一位腫瘤患者坐上診椅,王德輝教授把細長的內鏡伸進他鼻子裏:“放鬆,張嘴呼吸。”內鏡把鼻內部清晰地顯示在螢幕上。“乾乾淨淨,沒有復發。”內鏡一撤出,患者打了幾個驚天動地的噴嚏,王教授遞上兩張紙巾,拍拍他的肩膀,斬釘截鐵地説:“很好,沒事!”患者跳下椅子,高高興興走了。整個過程僅一分鐘,卻能讓患者開心半年,就診時間與滿意度,在這裡似乎並沒成為矛盾。
這是王德輝的診室,他是我國著名的鼻科專家,也是復旦大學附屬眼耳鼻喉科醫院的副院長。該院耳鼻喉科的年門診量近百萬人次,王教授的診室是中國最忙碌的鼻科門診之一。
協作攻克顱底外科“珠峰”
顱底手術對醫生個人技術和團隊綜合能力來説都是巨大挑戰,代表了耳鼻喉科的最高水準。王德輝也是著名的鼻顱底腫瘤醫生。王教授在中國率先建立了“雙飛行員”模式的顱底外科團隊,打造了中國的“匹茲堡”(全球顱底腫瘤中心的“聖地”),以便有一天“中國人在鼻顱底這一領域佔據一席之地”。
2005年,鼻科作為三級學科從醫院的耳鼻喉科中獨立出來之後,王德輝開始擔任科室主任。“以前耳鼻喉科、神經外科常常各自獨立手術,需要兩次大手術才能完成顱底腫瘤切除。”王教授説,他們雖然一直很努力做顱底腫瘤切除手術,手術效果也還算滿意,但總是感覺還有欠缺。直到他去美國匹茲堡大學訪問學習,這裡的模式給了他很大的啟發——耳鼻喉科和神經外科協作的多學科團隊模式,降低了難度,增加了安全性,提高了療效,還開拓了很多新術式。
王德輝回到上海,開始尋找“志同道合”並肩作戰的搭檔。他和華山醫院神經外科的趙衛東醫生合作幾次後覺得非常投緣,而且同樣對未知的禁區很感興趣,於是向趙醫生發出邀請。在神經外科醫生的“助攻”下,整個鼻科團隊如虎添翼,擴大了手術範圍,完成了過去無法完成的手術。“我們從鼻子往裏做,到了顱底最複雜的區域,趙衛東醫生加入進來。就像飛機是雙駕駛員一樣,兩個人一起開,複雜的手術互相幫助,雙方的難度都大大降低,還得心應手。”王德輝説。
多個學科的無縫協作,醫生的視野變得更加開闊。醫院鼻科2017年一年便完成了顱底腫瘤500多臺,其中一半多出自王德輝之手。“我不是在門診,就是在手術室,要麼就是從門診去手術室的路上。”他笑著説。雖然是副院長,但他在手術上投入的時間非常之多,每週僅高難度的顱底腫瘤手術就有六七台。同事笑稱他是“鐵人”,而且“手術動作快、講話快、節奏也快”。
“如今已到了衣食無憂的年齡,應該潛心做點事,做大手術其實是一分錢不掙的,但我願意花很多精力去做這件事。”王德輝説。
多學科協作將是未來顱底外科的發展方向,王德輝説:“我們現在的突破很快,希望用5到10年的時間就建成中國的‘匹茲堡’。當然,我們目前與國際頂級水準仍有差距,必須要加強操練。”
“做過的最美好的事之一”
2004年,王德輝還是一名年輕醫生,正在值班,一對夫妻帶著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來找醫生救命。女孩喉嚨里長滿了乳頭狀瘤,人又瘦又小,幾乎全部力氣都用在了喘氣上。
乳頭狀瘤是一種良性腫瘤,但極討厭的是切了還會長,幾乎每二三個月就要切一次。如今瘤子又長滿了孩子的氣管,而且往下快長進肺裏了。氣管堵得只剩下一條小縫,孩子就靠這條小縫艱難地呼吸著。
王德輝評估了手術難度,喉管太長,只能先從嘴裏進去切上半部分,然後從氣管插管的口子進去做下半部分。風險很大,不僅很難切乾淨,且容易傷到氣管,最大風險是一旦血進入氣管裏,會導致嗆死。家屬一聽幾近絕望:“算了,我們放棄吧。”
讓孩子就這樣去等死?王德輝實在不忍心,要盡一切努力來幫助她。他想到了鼻科常用的電動切割系統,一邊切一邊吸走切下來的組織和血液,就不會掉進氣管,搜尋文獻後發現這個方法在國外真的可行。找到相應工具後,他很坦誠地告訴女孩父母,中國沒有人這麼做過,只是在外國文獻上看到過,理論上應該是可行的。這樣一説,女孩父母願意冒這個險。
“做手術的時候真是捏一把汗,尤其是切下半部分時,要把氣管插管拔掉,暫停孩子的供氧,用動力系統切二三分鐘,再插上氣管讓她呼吸一下,然後拔管再切,就這樣切切停停。麻醉醫生壓力非常大,術前和家屬交待得很清楚,女孩可能會因此下不了手術臺。”王德輝回憶説。
手術終於成功了,女孩氣管裏的腫瘤基本切乾淨,恢復了正常呼吸。隔了一個多月,女孩又來做了一次,之後基本沒再來了,因為乳頭狀瘤有自限性,到了一定年齡後就會自愈了。十幾年過去了,女孩長大結婚生子,過上了正常的生活。
“這是我一生中做過的最美好的事之一。”王德輝説。
給患者陽光般的溫暖
門診時,一隻左眼蓋著紗布的患者坐上診椅,王德輝剛準備揭開紗布,突然停了下來,側過臉對站在一旁的筆者低聲説:“別看,你會害怕的。”原來這名患者的一隻眼球因腫瘤而摘除了,紗佈下只有一個空洞。
醫生的細膩盡顯。
而更多的時候,王德輝給人感受到的是東北人的豪爽:時常像哥們兒一樣拍一下患者肩膀,説“很好”“沒事”。話不多,卻乾脆利落,斬釘截鐵,這種堅定的信心比任何手術和藥物都更“治愈”。所以,診室雖然狹窄擁擠,但診室裏的空氣卻很輕鬆,一上午70多個號,2/3都是複雜的腫瘤患者,在有序的接診流程中不知不覺就看完了。
一名患者鼻竇裏發現了一個囊腫,王德輝判斷是良性的,建議做手術切除。家屬很焦慮,反反覆復問“是良性的吧”?甚至在助理那裏登記排手術時,還探過頭來問一句。王德輝笑著説:“這是你問第五遍了,病人這麼多,萬一我對錯號了,説成惡性的,你就該嚇死了。不能多問,問多了把我也整懵了。”家屬被逗笑了,終於放下心來。
王德輝的幽默,讓焦慮的患者立刻放鬆下來,更讓患者受用的是,他給每個等待手術的患者都留了個“後門”:“你先去排隊,如果覺得時間能等,就排著;如果覺得等的時間太長,想早點做上,就再回來找我。”瞬間讓人有一種“被特殊照顧”的安心,然後都高高興興地去登記排隊手術了。即便是有病人最後真的回來找他“插隊”,他也有辦法解決。作為醫院管理者,他心中有數,一方面病床週轉很快,另一方面總有一些排到號但不來的病人,這些都能提供應急的方便。
但有一些難題,是醫生無法解決的。
門診來了一名眼部包著紗布的年輕患者,紗佈下潰爛膿血已浸透出來。他患的是鼻腔粘膜部位的黑色素瘤,兩年前,王德輝給他切除了鼻腔內的病灶,之後一直在腫瘤內科進行治療。各種治療都用過了,但病情依然在惡化。幾個月前,他在別的醫院摘除了被“惡黑”侵犯的左眼,然而沒多久,瘤子又填滿了眼部。帶著最後的掙扎,他又來找王德輝,但每個人心裏都明白,已回天乏術。
王德輝耐心地對他交待完病情,然後安排學生去隔壁的治療室幫他處理潰爛的傷口。隨後,王德輝還是有點不放心,也跟了過去,接過酒精藥棉親自處理。他邊處理邊説:“我知道你很努力,盡了全力了,家人也都盡了全力,但有些東西是我們現在無法改變的……”然後給患者包上了一塊紗布,讓他體面地走出診室。
患者離開後,王德輝對筆者説:“他心裏很明白,生命已經是倒數了。‘惡黑’挺殘酷的,病人腦子清清楚楚,眼睜睜看著瘤子在身體表面瘋長卻無能為力,生命就這樣一點點被侵蝕掉。”
在疾病面前,醫學有局限,常常無計可施。但是無論身處什麼樣的時代,什麼樣的狀況,當別人什麼都做不了的時候,醫生至少還能幫人清理一下傷口,更換一塊紗布,甚至只是幾句寬心的話或一個笑臉,“他們都會覺得整個世界都是陽光,心情會好上很長時間,人是情感動物啊”。
王德輝説:“當醫生我很踏實,因為我從沒有害過人,都是在幫助人,最壞的可能只是沒幫好或者沒幫上大忙而已。”
美國霍普金斯醫院兒童神經外科主任Dr.AlanCohen説過:“好醫生需要具備3個H:Humility(謙卑),Humanity(人性)andHumor(幽默)。技術可以治療疾病,但只有人性才能治愈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