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隊,去小島巡診前,可先與大外島醫院敲定對接細節,醫院會派醫生或護士引路,這樣能少走彎路。”
“好的,這個提醒對我們非常重要。”
2025年初冬的一個深夜,聊城市人民醫院醫生魯慶陽仍在辦公室工作。他的手指在電腦鍵盤上敲得飛快,螢幕那頭是第6批援東加中國醫療隊隊長張高峰。
關閉電腦,魯慶陽打開手機相冊,裏面是他作為中國第五批援東加醫療隊隊長,和東加同行或患者的一張張闔影。翻看這些照片,365天的援湯時光在他腦海中閃回:板房裏此起彼伏的呼嚕聲、義診時亮到深夜的燈、患者康復後遞來的椰子水,還有那個被東加人喊得格外親切的名字“Luke”。
從聊城到東加,跨越上萬公里的山海,魯慶陽以醫術為舟、仁心作橋,在南太平洋上寫下了一段中國醫生的擔當故事。
初到東加:板房裏的“家”,風浪中的巡診路
2024年7月16日,飛機降落在東加努庫阿洛法機場,涼爽的海風裹著海腥味撲來,遠處海平面泛著光,路邊椰子樹歪著腦袋,像在迎接遠道而來的客人。魯慶陽手裏攥著隊員名單,指節捏得發白——他知道,這365天,肩上扛著東加人的健康期待。
醫療隊的臨時駐地是間老舊木結構板房,條件非常簡陋:墻皮剝落露出木頭,墻角鹼痕遍佈,一覺醒來枕邊經常會冒出蟲子。此前,魯慶陽和隊員翻出殺蟲劑,對著墻角、床底噴了一遍又一遍,刺鼻的味道好幾天才消散。
房間不夠用,魯慶陽就用窗簾在客廳隔出一個小角落,打地鋪住了3個月。那些日子,他聽著隔壁隊員的呼嚕聲、窗外的海浪聲入睡,“反倒踏實,大家在一起能互相照應。我是隊長,該讓隊員住舒服點”。直到10月,醫療隊才搬入新駐地。
苦中作樂是醫療隊的生活寫照。東加蔬菜昂貴,馬鈴薯成了“稀罕物”。一次隊員們圍坐一起,就著炒馬鈴薯片吃蔥花餅。魯慶陽笑著説:“今天這伙食,比吃肉還香。”
抵東加滿一個月,魯慶陽帶隊員去克洛瓦伊地區走訪貧困家庭。一位腦中風老人住在20多平方米的木屋裏,屋裏潮濕且氣味難聞,老人蓋著縫了補丁的被子,家裏連張像樣的桌子都沒有。“當地醫院沒藥,只能看著他遭罪。”老人的兒子紅著眼圈,話語裏帶著哭腔。魯慶陽蹲下身,小心地給老人量血壓、聽心跳,手把手教家人喂藥:“每天早上一片,記得多喝溫水。”臨走時,老人家人硬塞來兩個帶著絨毛的椰子,反覆説著“Malo’Aupito”(東加語“非常感謝”),那是他們能拿出的最好的東西。

2024年10月7日,魯慶陽(左一)為東加當地腦中風患者義診。受訪者供圖
“得給他們多做點實事。”魯慶陽跟隊員説。從此,每晚7點醫療隊駐地便會亮燈——這是他們的義診時間。背著竹筐的村民、騎電動車趕來的華人、身穿工裝的援建工人……駐地小院裏每天都排起長隊。
這盞“中國燈”照亮了東加更多地方。東加是多島嶼國家,主島外有3個大外島,大外島周邊又散落著無數小島,巡診得按“主島—大外島—小島”三層推進。去大外島要坐小飛機,最遠要飛3小時;到了大外島,再租電動小漁船去小島,船程1至2小時。
一次乘船去哈派島外的小島,路上突然暴雨傾盆,風浪將人從船這頭晃到那頭,隊員們緊抱鋼柱,船上僅有兩個破損的救生圈。現在想起來,魯慶陽還感到後怕。縱然如此,巡診之路也從未停歇。一年下來,中國醫療隊為3000多人看了病、送了藥。12戶特困家庭的藥箱裏,魯慶陽總悄悄塞進從華人超市買的火腿腸和罐頭——那是他用自己工資買的,“都是老人能吃的,不算啥”。

魯慶陽(左二)帶隊走訪慰問當地因病致貧的患者
白衣執甲:做東加人的“健康靠山”
2025年2月的一天早上,魯慶陽剛到維奧拉醫院,當地醫生就急跑過來:“好多患者發燒、關節疼,按感冒治沒用!”他趕緊走進診室,一進門就看到一位年輕姑娘蜷縮在椅子上,臉色發白,細密的皮疹佈滿皮膚——“不好,是登革熱!”
東加多年未發生過的登革熱疫情突然暴發了,當地醫生診療經驗有限,醫療物資也緊缺。魯慶陽堅持做核酸檢測,等結果的幾小時裏,他坐立不安,一會兒去看患者,一會兒跑到外邊打電話。他跟國內專家通了3小時電話,耳朵貼在手機上都燙得發疼。
阻止疫情擴散成了最要緊的事。他邀請山東疾控專家遠端培訓,給援建工人、華人講解登革熱症狀和防蚊細節;協助使館給東加衛生部捐贈價值20萬潘加的抗疫物資,和隊員一起清點,手把手教當地醫生如何有效利用物資,“這些物資不能浪費,得用在刀刃上”;最緊急時,有一名20多歲的東加女孩感染登革熱後,又突發急性闌尾炎,血小板驟降到危險值,急需輸血。“我是AB型血,抽我的!”魯慶陽挽起袖子。護士抽血時,他看著血液流進血袋,笑著跟旁邊的東加同事説:“我身體好,多抽點沒事。”

魯慶陽(右一)為東加一名登革熱合併急性闌尾炎患者獻血
還有位60歲的東加大叔,讓魯慶陽印象格外深刻。大叔患有糖尿病,背部長了一個直徑10釐米的膿腫,當地醫院切開引流後就沒再進一步處理,他以為“海水能消毒”,每天去海邊洗澡。魯慶陽在去使館途中偶遇他,便邀請他到醫療隊駐地,為其抽膿引流並配合紅外線理療儀治療,兩個月後膿腫縮小至1釐米。感激不盡的大叔讓女兒拍視頻發在Facebook上,並配文感謝Luke和中國醫療隊。這是當地首次有中國醫療隊用中西醫結合方式處理此類複雜感染,當地外科醫生看到後,專門來駐地請教:“這種方法太神奇了!”
在魯慶陽心裏,“援外”不只是送醫送藥,更要把技術留在東加。維奧拉醫院是東加最大的醫院,醫療水準卻僅相當於國內鄉鎮醫院——病理診斷要把標本寄到紐西蘭,一來一回得半個月,好多患者因此延誤了治療。他特別著急,向國內申請捐贈病理設備,牽頭搭建了南太平洋地區首個遠端病理會診平臺。有一次,一名東加患者要做卵巢組織切片診斷,魯慶陽通過平臺把影像實時傳至山東,國內專家的診斷意見很快傳回來。當地醫生盯著螢幕,忍不住豎起大拇指:“中國醫生的水準真高!以後再也不用等半個月了。”
魯慶陽帶教當地醫生Dr Patrick和Dr Nane時,格外用心。每天下班後,病理科的燈總會亮很久,他俯身趴在顯微鏡前,手指輕輕移動玻片:“你們看,這裡的異常細胞呈浸潤性生長,得加做ER/PR檢測。”功夫不負有心人。一天,Dr Patrick拿著複雜病理診斷報告跑到魯慶陽面前,激動地抱住他:“Luke!我會了!我能像你一樣幫患者了!”魯慶陽拍著他的背,眼睛有點濕潤:“我就知道你能行,以後東加的患者,就靠你們了。”

2024年9月14日,魯慶陽在維奧拉醫院檢驗科為工作人員培訓病理技術
那一年,醫療隊還創下不少“東加首例”:張海鳳完成首例腹腔鏡卵巢腫瘤切除手術,徐學振治好一例多發肌肉肌腱斷裂合併掌骨粉碎性骨折的複雜手外傷,唐建德引入新生兒先心超聲篩查技術。截至2025年7月,他們在維奧拉醫院接診1100余人次、做了700多臺手術,搶救危急重症患者20余人。魯慶陽的工作筆記上,記滿了診療記錄和患者名字——那是他365天裏最珍貴的“成績單”。
跨越國界:連心橋畔的暖心事
“Luke,求求你,幫幫我弟弟!”2025年6月,東加衛生大臣安娜·阿卡烏奧拉剛從中國訪問回來,就攥著一疊病歷找到魯慶陽,眼眶通紅。安娜的弟弟有嚴重的高血壓、糖尿病和心律失常,在澳新治療多次都沒治好。她在中國見識了先進醫療,盼著能讓弟弟去中國治病:“東加治不了,可中國能!”
魯慶陽接過病歷,心裏早有主意——他早想推動東加患者轉診中國的工作了。“中國技術好,費用還比澳新低,既能救你弟弟,也能幫東加政府節省開支。”他跟安娜説,“你放心,我來協調。”
接下來的日子,魯慶陽手中的電話幾乎沒有放下過,他聯繫中國駐東加使館、山東省外事辦、齊魯醫院,從轉診流程到醫療保障,每一個細節都要敲定。有一天為了一個手續,他從早上8點忙到晚上10點,打了十幾個電話,嗓子都啞了。隊員勸他歇會兒,他説:“患者等著呢,歇不得。”
2025年5月30日,齊魯醫院和東加衛生部簽署轉診備忘錄;7月17日,魯慶陽帶著8名東加心血管患者登上飛往中國的飛機,其中就有安娜的弟弟和女兒。
在齊魯醫院,患者們獲得精準治療:有的患者成功做了冠脈搭橋手術,有的患者得知無需裝支架喜極而泣,安娜弟弟的病情也得到了顯著改善。“中國醫生救了我!”他們由衷感慨道。魯慶陽心裏暖暖的:這條“跨國救命”路,沒白走。
推動中醫在東加落地,是魯慶陽的另一個心願。起初東加衛生部不認可中醫,覺得“推拿、針灸不管用”,魯慶陽借山東友好城市大會契機,邀請安娜去山東省中醫院體驗推拿。有嚴重失眠的安娜當晚就睡了個安穩覺。回到東加後,安娜逢人就誇中醫“神奇”。
有了安娜的支援,魯慶陽開始帶隊員在巡診時教村民打八段錦。海邊空地上,村民跟著他抬手、彎腰,動作雖不標準,卻學得認真。一位老人笑著説:“跟著Luke動一動,渾身都舒服。”

2025年5月23日,魯慶陽(左二)在埃瓦島教當地民眾練習八段錦
魯慶陽還記挂著一戶貧困祖孫。5歲小女孩的媽媽因宮頸癌去世,祖母身患乳腺癌。魯慶陽第一次去小女孩家裏時,她正發著高燒,沒錢買退燒藥,縮在祖母懷裏發抖,臉蛋燒得通紅。魯慶陽拿出自帶的感冒藥,用溫水浸濕毛巾,教祖母給小女孩物理降溫。後來他們又去了幾趟:8月底送藥,10月送去牛奶和餅乾,春節前把使館捐贈的粉色書包、彩色鉛筆轉贈給孩子。魯慶陽回國後,小女孩的祖母發來視頻,小女孩親切地跟他打招呼:“Luke叔叔,你一定要再來看我們呀!”

魯慶陽在東加為當地查體者測指脈氧
這些小事,東加人都記在心裏。魯慶陽在夜市買水果時,曾接受過他義診的島民立刻打招呼,從竹筐裏拿出兩個最大的芒果硬塞給他:“Luke,不要錢,給你吃!”他離開東加已經數月,至今仍有當地華人華僑和東加人與他保持聯繫,經常通過微信視頻聊天。
薪火相傳:永不熄滅的“中國燈”
2025年7月,魯慶陽要回國了。淩晨三點的東加機場,很多當地華人、維奧拉醫院同事、東加民眾來為他送行,有人抱著他哭,有人送手工藝品。一名醫院同事拉著他的手説:“Luke,你們是永不熄滅的燈,東加人不會忘了你們。”魯慶陽也紅了眼眶:“我們走了,下一批醫療隊會來,中湯的情分不會斷。”
援外的日子裏,團隊的互相扶持也是他心裏的暖光。有一位隊員剛到東加一個多月,父親突然去世,他卻因路途遙遠回不了國,就躲在房間裏偷偷哭。魯慶陽沒多説,把熱好的飯菜端到他門口,又請隊裏的山東省疾控中心精神科專家陪他聊天進行疏導。還有位隊員的母親確診了惡性腫瘤,恰巧魯慶陽培訓時母親也剛做完了肺癌手術,兩個人彼此安慰、相互鼓勵:“會好的,咱們先把這邊的事做好。”

魯慶陽(中)帶領中國援東加醫療隊開創瓦瓦烏島巡診先例
回國後,隊員們還在群裏分享生活:煙臺的隊員邀大家去看海,濰坊的隊員寄來親手做的風箏,“雖然散在各地,卻像一家人”。
2025年9月,國家衛健委在天津舉辦援外醫療骨幹培訓班,魯慶陽作為優秀代表分享經驗。他沒講大道理,只説自己的經歷:“到了東加,別嫌條件差,把患者當家人,用心去治。”台下的醫生圍著他問:“Luke老師,去東加要帶什麼藥?”“跟當地醫生溝通有技巧嗎?”他一一解答,最後囑咐:“你們是中國醫生的代表,要把醫術和仁心帶過去。”
現在,他還常跟東加的朋友聯繫:Dr Patrick定期發送病理案例向其請教,衛生部工作人員分享醫療新動態,使館工作人員説第6批醫療隊還在用他定的“7點義診時間”,駐地的燈每晚都亮著。
有一天晚上,魯慶陽跟張高峰隊長連線,螢幕裏東加夜空的星星特別亮。“Health Center的義診很順利,村民都來了。”張高峰説。魯慶陽笑著點頭,手指在螢幕上輕輕點了點——就像當初在東加,他輕輕拍著患者的肩膀那樣。
“365天不算長,卻夠我記一輩子。”魯慶陽常説。他記得東加衛生部的人説“中湯友誼像硬幣,永遠不褪色”,而他知道,這友誼裏,有中國醫生的堅守,有東加民眾的信任,更有一代代人薪火相傳的溫暖——像南太平洋的陽光,永遠明亮,永遠溫暖。
(張承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