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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 徐文斐:冬日椿芽

發佈時間: 2022-10-19 08:48:42 | 來源: 中國網 | 作者: 徐文斐 | 責任編輯: 吳一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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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去世的那個冬天不是很冷,父親和叔叔他們送奶奶上山的時候,我只能獨自在山腳下看著,我一個人把輪椅停在我平時停留的地方,透過香椿樹的樹梢看著他們排著長隊把奶奶送到山腰和爺爺埋在一起。

爺爺去世的時候是哪年我已經記不得了。只記得那晚我在睡夢裏被母親叫醒,她抱起昏昏沉沉的我到爺爺床前去送他最後一程。那時候懵懵懂懂,直到許多年後我意識到人的生老病死,爺爺去世時的場景才又清晰起來。

關於爺爺的記憶是有限的,只模糊記得他總是想要抱住剛會跑會跳的我,抱著我坐在墊的很軟的圈椅裏。他和我説過的許多話我都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在他懷裏他把著我的手要教我打拳,讓我記得一定要強身健體,那樣才能身體健康。只是那會我很不安分,隨時隨刻想著怎麼從他懷裏跳下來逃走。因為我還要忙著去看螞蟻,去追小雞……有許多新鮮的事物吸引著我。而那時候他的心臟已經無法支撐他做更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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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俊莉《春閨夢裏人》

應該還有許多的往事才對,總覺得還有許多記憶跟爺爺當時坐的那張圈椅一樣被歲月所侵蝕。破舊的圈椅後來被當柴火燒了,所以我很難再尋到父親提起他時,常説的關於爺爺有多喜歡我的證據。

除了記憶裏的那個圈椅,還可以讓我想起他的,就是老房子前面的那棵爺爺親手種下的香椿樹。那棵香椿樹生長了幾十年,現在依然還在生長著,粗壯的樹榦我伸開雙臂始終都無法將它抱住,從我小時候到長大都是如此。有時候我都覺得它像是知道,知道我在追趕它。直到我十七歲那年坐上輪椅,我再也無法靠近它,伸開雙臂去丈量它。

説起香椿樹,最先想到的就是香椿炒雞蛋,在春天,它和蕨菜、馬蘭頭、小筍一樣,是我最愛的幾道野菜之一。我不知道爺爺當時種下它的初衷是什麼,是不是也和我一樣愛吃這一口。但是對於吃貨而言,爺爺種的這棵香椿樹長得有些太過高大了,要吃上它的春芽即使爬上梯子,還要找一根很長的竹竿,難度系數很高。

慶倖的是香椿樹在以往的年復一年里落下過許多種子。冬天的時候香椿樹已經落光了所有葉子,黝黑彎曲的樹枝顯露出來,那時候你就會發現樹梢上還留下一串串香椿子,它們像極了一朵朵小花,香椿的種子是白色的,像是花心,周圍綻開著五瓣褐色的花瓣;他又像是一個個小小的銅鈴,在風中沙沙作響,在風中飄搖落地。每次我搖著輪椅經過那裏,我總會用輪椅壓碎落在路上的那些種子,聽它們碎裂時清脆的聲響。我也時常會在路邊找到一些小的香椿樹,我會趴在自己的大腿上去觸碰它們,好像可以摸到那棵高大的香椿樹的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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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俊莉《春之花》

老房子拆掉的那年,父親背著下半身完全失去知覺的我回到家裏,在醫院裏的治療費用讓整個家都背上了纍纍的負債。那時候有人幾次三番地找到父親,想要買下那棵香椿樹,父親猶豫再三還是沒有同意,我一度暗暗高興,香椿樹得以留下。散步途中我總會盯著那棵香椿樹看上許久,坐在輪椅上的這十幾年,我依然記得我的雙腳踩在香椿樹的樹根處那鬆軟的觸感。我看著它周圍荒蕪的土地回想那些曾經存在過的老房子的樣貌。看著它春天生出饞人的嫩芽,看著它夏天茂盛的枝葉間藏下候鳥,看著它秋天蕭瑟結子,看著它冬天黝黑沉默地站立。我停下的地方可以透過香椿樹的樹梢看到遠處的山腰上爺爺孤獨的墳丘。我一直覺得,香椿樹像是在那裏守望著,在我們平時沒有想起爺爺的時候。

奶奶去世後的第二年,我吃驚地看到香椿樹在寒冷的冬天抽出許多嫩芽,我一度地以為香椿樹的反常是因為它也要死了。因為爺爺已經和奶奶再一次相依相伴。冬日的椿芽在那年的好幾場大雪覆蓋下兀自消失了。我對香椿樹生死的憂慮卻沒有因為椿芽的消失減少半點。直到春天,我欣喜地發現黝黑彎曲的枝杈上再一次生長出一支支翠綠的、饞人的嫩芽。

它還活著,這讓我顧自地以為是爺爺和奶奶想讓它陪著我。

我希望香椿樹一直活著,因為透過香椿樹的樹梢往上,就能看見我的爺爺和奶奶。

作者簡介:

徐文斐,1992年生,杭州市殘疾人藝術家協會文學專委副主任,建德市作協會員。小説、散文、詩歌在《中國作家》《新安江雜誌》《浮玉雜誌》《建德作家》等刊登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