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少年，遊在清亮的水中，他的身子油黑髮亮，映襯著靜靜開在水中的白蓮。碧綠的蓮葉上，水珠滾動，晶瑩剔透，陽光照在上面，能看到藍天和白雲。
遠方，江南大地的邊際，能隱隱地看到山。説是山，其實是不高的丘陵，從遠處看，青黛如娥，給人無限的遐想，走近了，才發現，不過是生長著一些雜樹的岩石和瘦土。
一條白魚躍上水面，白色的鱗如銀，耀亮少年如漆般的眸子。少年微微一笑，一個翻身，潛進水中，去找白魚遊戲。
這是江南夏日的正午。黃白的太陽正挂在頭頂，村莊還在午休，只有暖風吹過田野和樹林。正在生長著的稻禾油綠蓬勃，能聽到它們生長的聲音。寂靜，如一幅靜穆的油畫。天地間，只有少年遊在清水裏，潔白的蓮花開在他身邊，淡淡的清香和少年清澈的氣息在午後的空氣裏彌散。
門前的瓜棚下，長長的絲瓜頂著黃花挂在竹椅上邊，竹椅光滑，顏色黝黑，浸潤了時間。少年盤腿曲身坐在這桌椅上看書。晚霞映紅了天空，七色的光線從一片片瓜葉的罅隙間投在園子裏的青磚上，斑斑駁駁，小貓輕輕踩在上面和翩飛的白色蝴蝶捉迷藏。
園子裏種滿了一盆盆茉莉花，還有一株株挺直的白蘭樹。茉莉花嬌小、調皮，躲在葉子下面，窺著讀書的少年；白蘭花端正大方，沉靜地開著花樹上，聽著少年翻書的聲音。這些花是為縣城裏的制茶廠種的。每天清晨，茶廠的車子都會開到門前收走這些含苞未放的花蕾。花兒的魂卻留在了家裏，淡淡花香伴著少年讀書，像他的姐姐和妹妹。
書是一本本泛黃的舊書，祖父或是太祖父藏下來的，豎排，繁體，看不懂，就猜；還看不懂，就囫圇咽下去。四週靜謐，書裏卻熱鬧。看到有趣時，少年咯咯咯咯地笑得前仰後合，笑得白蘭花、茉莉花也花枝搖曳，像是説，還笑別人呢，你不也是個小傻瓜。
清涼的晚風從村頭的河面上吹過來，能聞到太湖裏蘆葦和菱角的清香。風裏還有胡琴和灘簧的軟糯的聲音。這聲音在風裏流浪，在吳山越水裏生長，最後成為這些山山水水的魂，流淌在人們的血液裏，一張口，這些軟軟糯糯的聲音便會像水一樣流淌，在村頭巷尾間裊繞。
夜霧從田野裏升騰起來，給鄉村籠上一層薄薄的輕紗。蛐蛐在夜色下鳴唱著古老的歌謠。彎彎的月亮船搖晃在天幕，滿天的星斗在它身邊眨著眼睛。少年輕搖著芭蕉扇，躺在竹榻上納涼。晚飯前，他就從鄰居家的深井裏提來清涼的井水，澆在門前的石場上。石場是用方方厚厚的青磚鋪的，這些浸透了井水的青磚像一塊塊寫字板，每一塊青磚上都被歲月寫滿故事，在鄉村的月光下散發著絲絲的涼氣。
鄰家的奶奶在給她的孫兒説著嫦娥奔月的故事。一輩輩的奶奶都是這樣坐在如水的月光下，輕搖扇子，和繞膝的兒孫們説著同樣故事的。奶奶的嘴裏已經沒有幾顆牙齒，可肚裏故事比她們頭上白髮還多。少年望著天上的月亮，靜靜地想像著月宮裏的嫦娥。想像中的嫦娥有著細細長長的眼睛，烏黑的秀髮，就像他的小姑。
夜睡去了，奶奶的呼嚕響起，少年爬上了月亮裏的桂花樹，聞到了桂花的馨香……
作者簡介：
夏正平，江蘇省作家協會會員，宜興市作家協會副主席。1988年開始文學創作，先後在《散文》、《散文海外版》、《西南軍事文學》、《青年文摘》、《語文教育和研究》等省級以上報刊發表散文、小説80余萬字。作品《大地豐潤》、《遠去的鐵匠》、《清明》等十多篇散文被選為江蘇、北京、上海等省市中學語文閱讀課文和中考試卷。現為無錫市晶禾光學儀器有限公司法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