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是八月十五，我特意從縣城買了幾樣點心，想著帶給娘嘗嘗。中巴車行駛在熟悉的道路上，道路兩旁的風景依舊，風吹起，樹葉“簌簌”作響，低聲吟唱。這些年道路越造越寬，現在村民出門也是越來越方便。我走到村口，發現很熱鬧，地上堆滿了磚塊和水泥，三三兩兩的人在忙碌著，攪拌沙石、水泥。
“娘，這村口咋在造房子，誰家的？”
“要造三層的小洋樓咧，小傻子家的房子，小傻子現在算是有出息了。”娘一邊説著，手上還在忙著她的針線活。我把點心擱在桌上，腦子裏漸漸浮現出一個模糊的人影，“娘，你説的小傻子就是王明浩吧！”
陳水準《架下歡歌》
王明浩家是村裏的困難戶，王家爹爹想生兒子，所以王明浩有五個姐姐，王明浩出生的時候，王家爹爹樂開了花，手上抱著，肩上坐著，滿村晃悠。隨著時間的推移，三歲的王明浩除了吃喝連話也不會説，隨後王家生了個傻兒子的消息在村裏也漸漸傳開了。
“小傻子來了，揍他，快！”
“你們幹什麼，別欺負人！”
村裏總是有這麼一群不諳世事的鬧騰孩子，拉幫結派的四處晃蕩，那時的我雖説年齡小，卻是一身正氣，全然不顧對方人多人少。我眼看這幫孩子要衝上來打小傻子了，努力張開雙臂試圖擋住他們。
“小傻子，你快跑！”
終究我的力量微不足道，以至於一群人撲過來時直接把我帶倒了。此時已經跑遠的小傻子聽到我哭聲，毫不猶豫地折返回來，只見他的眼神裏充滿著憤怒，那群壞孩子竟被震住了，悻悻地溜掉了。
小傻子牽著我的手送我回家，他的手掌有些濕漉漉的，戰戰兢兢地回到家，小傻子向娘解釋著什麼，臉上充滿了歉意，奈何他並不能講清楚一件事。
“上哪野去了！”娘並沒有耐心聽完小傻子的話，只是推搡著我去洗乾淨。我擦著臉，透過窗戶看著小傻子，他也看到了我，衝我揮揮手，慢慢走出了院子。
“娘，小傻子哪傻？”
“我看他倒不傻，你傻。”
陳水準《枇杷熟了 》
村頭有棵香樟樹，枝繁葉茂，聽説是棵古樹，或許已經200歲，亦或500歲了，這誰又能説得清呢？小傻子時不時就爬上去，上去就是好久，嘴裏嘀嘀咕咕，似乎在説著什麼。樹上的小傻子任誰叫都不理，大家都説傻子就是傻子，樹上能有啥。
“樹上好看嗎？”我抬頭看著樹上的小傻子，陽光從樹葉的縫隙中折射下來，有點刺眼。
小傻子看到我笑了，他衝我招手，嘴裏説著，“上來，上來”。
頓時我對樹上的風景充滿了嚮往，往手心裏吐了兩口唾沫，使勁搓了搓，再環顧下四週，確定娘不在。
在小傻子連拉帶拽的幫助下，我也爬上了樹，順著小傻子手指的方向看去，原來小傻子每天在看小販來收鵪鶉蛋。鵪鶉是王二叔養的，他原本是村裏的光棍，我聽娘和別人聊起過，在扶貧的時候王二叔領到了十幾隻鵪鶉，把這些鵪鶉當寶似的，然而因為沒有技術死掉了幾隻。二叔很是心疼，四處討教飼養技巧，最終在他精心的照料下，剩下的鵪鶉果然下了蛋，蛋又孵出了小鵪鶉。就這樣，鵪鶉越養越多，蛋也越下越多，吸引了小商販每週到府收鵪鶉蛋。現在的王二叔早已不是光棍了，也娶上了媳婦，似乎連走路都帶著風。
“蛋，好多蛋。”小傻子直勾勾地盯著看。
“那是鵪鶉蛋，原來你是嘴巴饞啊，怪不得娘都説你除了吃喝啥都不會。”
小傻子聽了也不惱，衝我嘿嘿笑著，“錢，二叔數錢呢。”
我看了一會兒，便覺得無趣，獨自走了。
陳水準《碩果》
時光荏苒，年少的時光在這悠長的歲月中慢慢消逝，我漸漸長大，便也不再找小傻子玩了，偶爾小傻子還會興衝衝地摘野果子給我吃，我卻再沒有嘗過。村裏那群鬧騰的孩子也沒了蹤影，有幾個進城打工去了，村裏似乎沒有了以往的熱鬧。
初中畢業後，我便去了縣城讀高中，離家遠，回來便也少了。村裏人不解，覺得一個小妮子沒必要讀這麼多的書，娘一直是我的堅強後盾，她總説：我自己的妮子，讀書我供。
記得是高二的暑假，鄉村的夜繁星點點，微風，寂靜。娘給我煮了毛豆角，玉米，坐在身邊看著我吃，這樣的夜很美好。
“妮兒！”院門突然開了，風風火火走進來一個人。
我扭頭一看竟是小傻子，只見他手裏拎著一筐蛋。許久不見，小傻子竟也變了些許模樣，不僅竄高了個子，更重要的是眼裏有光，有了不一樣的精神氣。
“妮兒，都給你！”
“哪來的？”
“自己養的，妮兒，給你補身體。”
“長本事了啊！”
小傻子放下筐，比劃著讓我記得吃，我仔細一看，是鵪鶉蛋。
“娘，小傻子也養鵪鶉了？”
“這個人啊，看著有點傻，幹活真不含糊。”娘看著小傻子的背影不禁誇讚了他。
小傻子是勤勞的。不管村裏的紅、白事，小傻子都會搶著去幫忙，哪家農忙來不及，那更不含糊，小傻子如此賣力，辦事的主家多少都會給小傻子一些酬勞，就這樣年復一年，小傻子竟也攢下一些錢，雖説錢賺得不容易，但是小傻子卻是把所有的錢都買了鵪鶉。鵪鶉不會養，小傻子天天去王二叔家幫忙，王二叔看在眼裏，心生憐憫。而後，學會飼養技術的小傻子喜上眉梢，每天的生活更有奔頭了。
我一直覺得，小傻子的內心是豐盈的。
陳水準《一籃珠光》
時隔幾年，我已參加工作。聽娘説小傻子有了屬於自己的養殖場，我充滿著好奇去找，遠遠望去，養殖場初具規模。小傻子一看我來了，迫不及待地帶我參觀。養殖場設有飼料房、糞污水處理以及消毒池等，飼養了牛、鵝、羊等不同品種的家禽，聽著牛羊此起彼伏的叫聲，透著欣欣向榮的氣息。
我看了很是欣喜，“小傻子，你是怎麼做到的！”
小傻子並不看我，一邊“嘿嘿”笑著，手裏還在忙活著各種草料。
“你笑啥，倒是説説。”
“銷量好，不愁賣啊。”王家爹爹看著我笑彎了眼睛，帶我看牛、羊産的奶，這些都將被收購去製作奶製品，他看著忙碌中的小傻子，眼裏竟泛著淚光。養殖場在建造初期，因為捨不得花錢請人，倒塌過，現在都還能看到小傻子頭上留下的疤，牛羊幼崽也被偷過。小傻子吃過多少苦，只有王家爹爹是最清楚的吧。
小傻子的創業之路雖然坎坷，卻也紅火，有人説他笨、遲鈍，但小傻子肯幹、肯拼，都説不經歷風雨怎能見彩虹，你所有的付出都會帶給你驚喜。
偶爾，我還會在村頭的香樟樹上看到小傻子的身影，他依然會爬得很高，任誰叫也不理。我想現在的他，眺望的應該是更為美好的生活吧！歷經了苦難，小傻子或許忘卻了昨日的憂愁，現在則是充滿著迸發的力量和光芒。
風輕雲淡，家鄉的風總是夾雜著稻米的香甜。
作者簡介：
陳靈健，女， 2018年開始嘗試小説創作，曾榮獲市級榮譽兩次，在“塔讀文學網”創作中篇小説《不美的若琳》。2022年開設了個人公眾號“屋頂上的秋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