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懂事起，我就知道了家前門住的一位聾老頭。他留著山羊白鬍子、大眼睛、大耳朵、有點像彌勒佛。他房子在我們家周圍是最好的，青磚黑瓦的私宅，他在門口做了個門牌號碼，寫的是“徐緘時鑫（宅）”幾個字，才知道了他姓徐，但他耳朵聽不見，大家都叫他“聾老頭”。
“聾老頭”一個人住的是三間屋，分為堂屋和東臥和西臥，堂屋擺設佛臺，上面供著觀音，藥師如來等菩薩佛像，每天早晚他都會給菩薩跪下磕頭敬香，從他門口過，在外面都能聞到廟宇的香煙味。那時候他家沒有電燈，用的都是煤油燈，他家佛臺上還點著臘燭，火光忽亮忽暗，感覺到他家陰森恐怖。晚上與夥伴們玩遊戲都害怕，不敢從他家門前走過。後來聽説來幾個青年破舊立新，抄了他的家，把菩薩佛像全毀了之後，從此我與夥伴們過他家門口時不再有害怕的心情了。
張俊莉《江南水鄉》
我們只見聾老頭一人起居生活，沒見過他的老伴和子女，那時候周圍住家吃水都是花錢到水站挑水，聾老頭也與大家一樣來水站排隊買水，大家看到他年齡有80多歲了還能往家挑水，都伸出大拇指誇讚，他體格強壯令大家佩服。夏秋之時，經常拿著竹掃帚把前門後院打掃得很乾淨。他還在自家屋前和西面搭了個大花園，裏面種了不少名花草，每年春暖花開之時，白蘭花、枝枝花和還有茉莉花，花香四溢。他為了保護好花園，就在院子圍欄種上帶刺的月月紅，開花季節似是萬紫千紅大花園。我們也趁聾老頭不注意的時候，拿著剪刀剪下月月紅花枝裝進小瓶裏用水養著。聾老也每天把摘下白蘭花和枝枝子花加上幾片花葉用細鐵絲拴好，拎著花籃在早市上兜售。一些愛美愛香的婦女買到後即可夾在頭髮上或者前衣胸前上，花香芬芳沁人。
聾老頭也懂點醫術，誰身上生了疥瘡，花上一二元錢買他做的膏藥，貼在患處三五天后，疥瘡就會治好了。還有燙傷，買了他做的膏藥，抹上去一週後也痊癒，而且不留疤痕。他收費都是按傷口大小論價。但他配膏藥方法都是不讓你看見，上午定藥下午來取。記得當年我耳朵流膿，他在花園取來天荷葉，讓我回家搗成水滴入耳朵裏，這樣一來二去照他的辦法做，耳朵真的不再流膿，但是耳朵卻聾了。後來鄰居們也拿拿我開心説：“你是聾老頭使壞的把你耳朵治聾了，找他賠！”當他們每次説道我耳聾不幸時，也就常把我與聾老頭扯在一起，叫他“聾老頭”，叫我“小聾子”。
張俊莉《情人崖海灣》
上世紀七十年代，有年夏天，聾老頭手拿著酸棗樹手扙，上頭刻有福壽祿星頭像，手腕上戴著玉鐲，腰間挂著翡翠，身上穿著絲綢緞料，頭上戴著我們在電影上看到的大地主戴著的那種帽子，在門口閒逛。人們因與他交流不便，大家只能從他的穿戴談論他的身世，根據他這束身家和稀罕的手扙，玉鐲等猜測，再加上人們看見破四舊抄他家時，搜出的袁大頭，銅銀器皿，還有古瓷瓶罐，方孔銅錢等，這就説明聾老頭家世肯定是有錢大戶人家。也許是因他耳聾，在動蕩年代也沒有見到有人找他麻煩或審查，甚至聾老頭家是什麼成分？他靠什麼經濟來源生活也無人知曉……
後來，聾老頭也許知道了自己身體一天天地衰竭了。大家才見到他的外孫子來到了他身邊，他們還請了幾個木匠在聾老頭親自監督下做了一口非常結實又厚重的棺材，聾老頭看到做好的棺材油漆得通明透亮。看見屋內又裝上了電燈，看到外孫子一家搬來照顧他的起居，還把房子打掃得乾乾淨淨，聾老頭也露出了喜笑顏開的笑意，伸出大拇指誇讚外孫能幹，再後來他與外孫一塊生活了幾個年頭後，才安詳圓寞，據説當時已經97歲了。
聾老頭一生雖然沒有出色事跡可圈可點，但他卻能無怨無悔地在無聲世界裏生活了近百年，實在是令人羨慕……
作者簡介：
孟祥亮，網名吾聲，1950年代生人，幼年不幸因病耳聾，某國企高級技工退休。現任鞍山市聾人協會主席，從1999年起，偶爾有文章發表在報刊網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