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久的愧疚》
左金霞
我晚上做夢夢見了我的姥姥。在夢中，姥姥依然是那麼親切，她對我説的話滿是疼愛。醒來後，我想著夢中的情景，隨之也想起了和姥姥在一起的許多事。
我是姥姥帶大的。在姥姥的孫輩人中，她為我付出最多，我也是最讓她操心的。
在我一週歲左右，和我一般大的孩子都會走了，而我連坐都坐不穩，經常是坐一了會兒，身體就往後仰，後腦勺磕到了炕上。爸媽帶我去醫院檢查，大夫説我得了腦癱。
于琴《賞春》
聽媽説，大夫的診斷，讓她和爸感覺就像晴天霹靂一樣。他們為我的以後發愁。姥姥的心頭也籠罩著巨大的陰霾，除了為她的外孫女，她還心疼她的女兒。姥姥知道，我的病，會使她女兒以後的生活非常艱辛。
經過治療，我在3歲的時候才會走。到了五六歲，我用勺子和筷子吃飯，還把飯粒掉得到處都是。大小便也要由人照顧。我把身上的衣褲弄臟，是常有的事，有時候，姥姥一天要清理幾次。我剛會走路時，姥姥怕我摔倒、摔傷，一直跟在我後面，她的手在我的兩個胳膊旁邊，護著我。
我記得小時候有一天，我和舅舅家的表弟表妹一起嗑瓜子，他們都能嗑出完整的瓜子仁，可我把瓜子放進嘴裏一咬，瓜子皮和瓜子仁都碎了，再嗑一個，還是如此。我著急了。姥姥坐到我面前，拿著瓜子做示範，教我怎麼嗑，我按照姥姥的樣子做，可是嗑出來的瓜子還是碎的……
我從襁褓中長到十來歲，一直跟著姥姥。爸媽上班的時候，就把我送到姥姥家，晚上我還經常在那兒住。姥姥一口水一飯地喂了我好幾年，我坐在她身邊看電視，躺在她懷裏睡覺，我在外面玩的時候，她寸步不離地跟著我。姥姥一點一點地教會了我穿衣服、鞋襪，她還教我疊被、掃地、擇菜。漸漸的，我的自理能力增強了。
李衛華《富貴吉祥》
姥姥為我付出了太多的辛苦，而我卻總惹她生氣，讓她傷心。
小時候，我很任性，很倔強。稍有不如意，我就哭個沒完，經常是大人哄半天都哄不好。那時的我，真的很讓人頭疼。
媽説在我3歲的時候，有一次我指著暖瓶説要玩，媽告訴我那不能玩，我堅持要，媽打了我。挨打的時候，我説不玩暖瓶了。過了一會兒，我又跟媽説，我要玩暖瓶……
類似的事情，在我跟姥姥在一起的時候，一定發生過無數次。比如爸媽晚上下班後臨時有事沒去接我，或是我想要拿的東西已經被別人拿了，或是和表弟表妹玩遊戲沒玩過他們……當我長大後，不敢回想，想起來覺得特別慚愧。
這些年我一直想寫篇懷念姥姥的文章，但遲遲沒有行動。因為我沒有勇氣寫我做過的那些可惡的事，又覺得那不該是略過不寫的內容。
在我懂得心疼姥姥、愛姥姥的時候，卻沒有了向她表達的機會……
熊兆平《春到黃鶴樓》
我們家和姥姥家的距離，騎自行車5分鐘就到了。大概在我十一二歲的時候，我走得比以前穩一些了。姥姥經常領著我從我們家走到她家，或者從她家走到我們家。我們走一段路就停下來歇一會兒，然後再接著走。起初，是姥姥拉著我的手走。不知從何時開始，走著走著，我走到了前面，當我看我和姥姥之間拉開了一段距離，我就停住腳等姥姥，等她離我近了，我再往前走。那時，我以為是我走路的速度快了。多年之後再回想起來，我才明白，那是因為姥姥的身體弱了，行動變得緩慢了……
腦血栓使姥姥在她生命最後的日子裏不能行走。在姥姥臥床後，爸媽常在週末帶我去看她。買些她愛吃的水果、點心，或是在家裏包餃子煮好了帶去。
在姥姥去世後的一段時間裏，到了休息日，我就想對媽説，咱們去看姥姥吧，給她包點餃子送去。話到嘴邊，猛然想到，姥姥已經不在了……
姥姥離開我們那天，小舅媽到我家接我去看姥姥。到了姥姥家裏，媽、大姨、舅舅、舅媽他們都在。我走進姥姥的屋子，媽拉著我坐到姥姥的床旁邊。我看到姥姥的腦門上暴著青筋，她閉著眼睛，艱難地呼吸著。我一聲一聲地叫著姥姥，她沒有回應我……
姥姥是在晚上7點離開的。我記得在那天天色暗下來的時候，媽用小勺給姥姥喂水，姥姥喝下去了。當時媽説姥姥有好轉，我聽了特別振奮，我又跟媽説，送姥姥去醫院吧。這句話在那天下午我跟媽説了好幾次，媽都沒有理會。姥姥走後，媽對我説，姥姥的情況，就是送到醫院也不行。那時十幾歲的我不理解，我就以為醫院裏的醫生能讓姥姥不離開我們。聽媽説了姥姥有好轉，我就想著姥姥沒事了。然而，只過了一會兒的工夫，在小舅媽做好了晚飯，我走到另一間屋子去吃飯的時候，從姥姥屋裏傳來的哭聲告訴我，姥姥走了……
想姥姥的時候，我常想，姥姥的病是被我累的，被我氣的。這樣的想法，我不敢在親人面前説。我覺得提起來長輩們會很生氣，我沒有勇氣面對他們的批評。媽和大姨、舅媽他們誰都沒有跟我提過我的那些行為。有一次，和大姨、姨姥坐在一起拉家常，我主動説起，大姨説了句：你那時候是挺氣人的。隨後，她就轉移了話題。
和姥姥相隔于兩個世界已經有20多年了，在夢中，姥姥的容顏和聲音洋溢著對我的愛，絲毫沒有我表現不好時她生氣、傷心的跡象。我想，或許是姥姥在另一個世界看到了我在努力，知道我想往好的方面做。她看到了我在為自己的人生目標執著地追求著；她看到了我寫的文學作品發表；她看到了我擺地攤、做網賺，用靠自己努力掙來的錢給父母和疼愛我的親人買吃的、穿的，表達我的小小心意，雖然其中沒有高檔、昂貴的東西，都是極其普通的；她看到了在媽感覺身體不舒服的時候，我能端著水把藥送到媽手中，能給媽做一頓簡單的飯菜。儘管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我想，姥姥看到我帶給親人的不完全是憂慮和麻煩，她是感到欣慰的。
可惜，有些事當我能做到的時候已經晚了。我想，要是姥姥在的時候我就能做到，我在心理上得到的慰藉會更多一些。
作者簡介：
左金霞，女，1981年出生。黑龍江省牡丹江人，現居青島。出生時因難産導致腦癱，肢體二級殘疾。2001年開始文學創作，2002年發表作品。現為中國殘疾人作家聯誼會會員、黑龍江省作家協會會員、牡丹江市殘疾人作家協會副主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