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一間高三教室望出去,雲霧環繞,層巒疊翠。教室裏很安靜,陽光溫柔地投射進來,只聽得到窗外的樹葉搖曳,和孩子們在點字板上戳出不同組合凸點的聲音。
6月2日,特殊教育學校復課。位於南山上的重慶市特殊教育中心,有全市唯一一個視障學生高考班,17名高三學生全部到齊。這些孩子們患有不同程度的視力殘疾,有一半是全盲。然而,這並不影響他們在這個特殊時期,自信、沉著地準備這一場特殊的“高考”。
他們用雙手“讀”試卷
6月4日下午,17個孩子正在做化學復習試卷。有的學生需要把鼻尖湊到試卷上才能看到題目,有的學生需要把手當眼睛,摸著試卷來“讀”一道道題。一張普通的試卷翻譯成盲文,有足足二十頁。
這一屆高三班,有個好聽的名字叫“清風班”,取自“清風明月好時光”。對大部分孩子來説,望不見明月,但能感知清風。
教室裏後排堆滿了厚厚的輔導書和同學們做過的習題。特殊厚牛皮紙製作的盲文教材有好幾斤重,上面有不計其數密密麻麻的小點,由於多次長時間觸摸,有的頁碼已被摸破甚至摸穿。
化學老師喻小剛已帶過17屆畢業生。他深知,經歷了十多年寒窗苦讀,高考對每個孩子來説都是一次大檢驗,對視障孩子來説同樣如此。他細心地為每個學生批改、點評試卷,鼓勵大家,“只要沉著應對,考試時把平時所學發揮出來,就沒什麼問題!”
下課後,班主任老師曾艷蘋為孩子們測體溫,許久未見的同學們戴著口罩,隔著課桌親熱地聊天。鄔舜仙拍拍好朋友的肩,開玩笑地説,“咿,怎麼感覺你長胖了,估計重了有10斤吧!”大家都歡樂地笑了起來。
現在最重要的是調整孩子們的心態
墻上“距離高考還有XX天”的日期還停留在疫情之前。原定3月底舉行的全國特殊教育高等院校招生考試,因新冠疫情延遲。鋻於其特殊性,目前尚未公佈具體時間。
重慶市特殊教育中心副校長朱曉淩從事特教工作已30餘年,也是第一次面對這樣的情況。她介紹説,2月10日開始網課教學,孩子們在家復習。按照市教委統一要求,6月2日,第一批學生復課,高三畢業班從全國各地返校,17人全部到齊。學校採取了嚴格的健康檢查、消毒等措施,複學第一課也是強調疫情防控。
之前孩子們復習得差不多了,進行過多次摸底考試,也做好了高考的準備,現在,面對未知的考試時間,有的學生出現了不同程度的焦慮。於是現在有一個“難題”擺在面前:如何調節高考班學生的心態——若是一直處於緊張的備考狀態,容易導致消極情緒;若是過於放鬆,又不利於備考。
既不能太緊張,也不能太鬆懈。
學校決定,本週回校後,初期依然採取網課模式,讓學生們先適應久別的校園生活。下周開始進入全面復習,採取個性化教學,加強個別輔導,有針對性地查漏補缺。對於課程不會過於密集安排,隨時關注學生的心理狀況,不斷調適。
除了完成教學任務,這個月學校也會開展一些密度不大的活動,幫考生放鬆身心,做到張弛有度。比如舉辦小型藝術節,讓喜歡音樂的孩子們唱卡拉OK,或者是詩朗誦,展示才藝。再組織一次遠足,到空氣清新的野外走走,聞聞花香,聽聽鳥鳴,在大自然中放鬆。
艱難但快樂的求學路
作為重慶唯一的視障學校,相比普通學生,這群視力受損,甚至是全盲的孩子的求學之路更為艱辛。他們都有一個非常普通的夢想,“考上大學”。
來自新疆烏魯木齊的白娜是個漂亮的烏茲別克族小姑娘。這幾年,每學期開學,都是家人把她送到機場,託付給機場工作人員,引導她上飛機。到了重慶後,再自己打車或是學校生活阿姨來接。“完全沒有問題,大家都很樂意幫助我。”她輕輕地笑著,溫柔地説,悅耳的聲音像夜鶯一樣動聽。這次開學由於疫情原因,媽媽提前兩天將她送到了重慶。
白娜喜歡聽音樂,想報考長春大學。她對即將來到的高考非常淡然,“該復習的都復習了,現在就是多做題,有針對性地提高。做好一切準備後,不管什麼結果,我都沒有遺憾。”
鄔舜仙輕快地走在絢麗的彩虹操場上。這裡的一草一木他都非常熟悉,甚至不用盲杖,不用攙扶,都可以在校園裏行走。上天為這個長相清秀、性格活潑的男孩子關上了窗,卻打開了另一扇門。靈敏的聽覺和聰慧的大腦,讓他和其他孩子並沒多大區別。這個“學霸”興趣愛好很多,排簫、薩克斯、古詩詞,還熟悉各種編程語言,甚至設計了一款有趣的小遊戲和欣賞古詩詞的小程式。
儘管成績已經很好,疫情期間在家復習時,鄔舜仙依然瘋狂做題,復習了一輪又一輪。如今回到了學校,他反而沉靜多了,更多是思考未來大學裏的規劃。鄔舜仙的目標也是長春大學。這是視障孩子的“北大清華”,專業最齊全。他準備選擇針灸推拿專業,並打算再輔修其他譬如電腦、漢語言文學專業。
數學老師慕林坤説,視障孩子學習起來的難度大得多,比如很多數學習題,孩子們只能心算,無法在紙上呈現。解一道簡單的三元一次方程組,用盲文來呈現,往往一張紙都不夠。之前在家上網課,他通過QQ語音把題目發給學生們。上個月,出了幾套盲文試卷,郵寄到學生家裏。
此前因疫情開設的“空中課堂”,視障孩子也比其他孩子困難更多——大量盲文作業、試卷、復習資料只能通過語音、拍照批改和發送。不過師生們很快開通並熟悉了語音直播、錄音推送、群線上輔導、拍照錄音作業反饋……6門課,6位老師,17個學生,6個群,電腦、手機、平板齊上陣,QQ、微信、釘釘,多管齊下。沒有盲文試卷,老師們就製作電子試卷,尋找音頻資源,把錄音發到微信群、QQ群、釘釘群裏,讓孩子們可以無限次回聽;無法面批作業,就請家長幫忙拍照,讓孩子發語音。
上大學將打開人生新的一扇窗
由於受身體等條件限制,很多視障人士讀完初中或職高後就去工作,有機會參加高考的並不多。班裏的17個孩子,個個都很珍視這次機會。
“17個孩子復習狀態都很好,都很有希望考上大學。”帶畢業班的數學老師慕林坤説,這次考試因疫情延期,給大家的復習時間非常充分,對成績稍微差一點的學生來説是一個機會。
雖然疫情帶來了一些變化,但朱曉淩對於學生們的能力是相當放心。學校連續多年升學率都是100%,唯有幾個學習音樂專業的孩子成績稍微弱一點,“但我們老師會和他們一起努力,圓他們的大學夢!”
目前視障學生可以報考的主要是山東濱州醫學院、北京聯合大學、長春特殊教育學院等高等學府,雖然可選擇的專業並不多,主要有針灸推拿、康復、音樂專業,但有的大學已開始嘗試,讓這些特殊的孩子以特教專業形式收錄進去,然後可以根據自身能力和愛好選擇更多融合專業,比如漢語言文學、英語、心理學等,和普通的孩子一起學習。
曾經有學生問朱曉淩,“為什麼我要去讀大學?讀了以後不照樣是當按摩師?”她告訴學生,這是國民素質提高的需要,第二,就算是同樣從事按摩工作,讀了大學以後可能不僅“知其然”,還能“知其所以然”,從病理上分析清楚。
她認為,對視障孩子們來説,考上大學,可以大大增強他們學習、生活及未來工作的自信心。孩子自己以及家長,可能整個家庭都承受著不同程度的壓力,如果能夠進入高等學府,是一件非常光榮的事情。而大學畢業以後,他們的就業機會更多,可選擇工作的範圍更大。比如可以到一些醫院,或學校從事醫生或教師相關的工作。四年的大學生活,也可以讓他們更好地樹立自己的人生觀和世界觀,為以後更好地走向社會、融入社會打下良好基礎。
在她看來,特殊教育的最終目的是“回歸”,“通過我們的努力,讓這些孩子真正能夠回歸社會,跟一個普通的社會人一樣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