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吉克族 世界屋脊上的雄鷹
2016-07-19 09:30:35 | 來源: 中國網民族頻道
帕米爾,鷹的一種使命
懸崖上劃過的高鳴,喚醒亞洲之巔的春天
唯有在帕米爾深處,鷹才完整地命名自己
叼著一把生銹的突厥刀影,頭頂人間王冠
巡視著一場場戰爭留下的傷疤
或者,將馴化後的臣服留在塔吉克人的手背上
讓他們的職業薄上,寫出另一種驕傲
這帕米爾高原之王,傲視眾多生靈
生命最終的淩厲一劃,拒絕掌聲
一場沒有觀眾的謝幕,被雪峰記錄
羽翼飄散,神傷的詩句尾隨而至
體溫未散的翅骨,走向手工藝者的作坊
出牧的少年,誰能沒有一把骨笛相隨
那是他們對鷹的一種禮敬
就像我在塔吉克人的石頭房借宿時
通過一首詩歌,完成一次發自內心的仰視
從紅其拉甫口岸進入瓦罕走廊的中國路段,夏天,路邊的山坡上會有一群群放牧者,他們就是生活在中國海拔最高處的、信仰伊斯蘭教的塔吉克族。
“塔吉克”一詞為波斯語,意思是“戴王冠者”。夏天來到這裡的遊人,能聽見塔吉克族牧民用鷹笛演奏的天籟之音,能看見塔吉克人的放牧生活。我到達這裡時正值冬季,塔吉克族牧民大多開始在家中“窩冬”了。
走近瓦罕走廊公路東側的塔吉克族牧民點時,隨處可以看到牧民房子前的石頭墻上,貼滿了密密麻麻的糞餅,房前的空地上也壘著一堆堆糞餅。這裡的海拔在4000米以上,空氣稀薄,奇寒缺氧,樹木無法存活。若將煤炭運輸到這裡,價格可能比金子還貴,牧民根本用不起,牧民們只能用糞餅做生活燃料。因此,在塔吉克族中流傳著這樣的諺語:“看一個人家富足不富足,就看他家的糞餅有多少。”
走進村子,看見男人們大多頭戴黑絨面的羊皮帽子,上面有塔吉克族女人繡的各種圖案。女人們則大多頭戴圓筒羔羊皮帽,上面同樣有著刺繡,帽子後檐縫著一個加綴小銀鏈的布簾。她們的耳朵上戴著大大的耳環,脖頸上戴著各種項鍊,腰間係著五彩繽紛的腰帶,身上穿的多是大紅大紫的絨呢連衣裙。這些裝扮在遠處雪峰的映襯下,使塔吉克族女性顯得格外美麗。
車子在崎嶇的路上沿瓦罕吉爾河朝瓦罕吉爾達坂前行。當我帶的海拔表顯示5000米的高度時,眼前出現了一處3.8米高的廢棄的“鞏拜孜”(漢語意為“驛站”)。這處周長18.8米、墻基厚1.2米的驛站,是一個方基圓體錐形頂的土木結構建築物,房基長、寬各為4米,原是為了紀念從這裡引進佛學的僧人而建。由於年久失修,頂部已局部塌陷。驛站後面則是一塊開闊地,站在這裡向西望去,能清晰地看到木孜吉利嘎冰谷,沿著那條峽谷,可以抵達吉爾吉斯斯坦境內的費爾幹盆地。再轉一下角度,驛站西南方則是平緩的瓦罕吉爾峽谷,沿著這條山谷可達阿富汗。
古老的驛站充滿著謎團,我在這裡開始追問:那些石墻是如何用牛羊抑或駱駝的奶和泥漿砌起來的?大量的盤羊角是什麼人堆放到這裡的?驛站為何門朝向北方而不順著走廊方向朝東或朝西?在搞清楚驛站的地理位置後,我才明白,無論是穿越瓦罕走廊前往阿富汗、印度,還是穿越木孜吉利前往費爾幹,這裡都是必經之地。處於十字路口的“鞏拜孜”曾經帶給這裡繁忙的景象,也給驛人帶來希望與休整。而那些翻越帕米爾高原要進入中國境內的穆斯林——最早的傳教者,同樣要經過這裡,走進這個昔日的驛站休整。
從瓦罕走廊走出,塔吉克人的房子逐漸多了。問起他們的族源歷史,幾乎沒有人能説得清楚。後來,我在塔什庫爾幹塔吉克自治縣民族文化藝術中心二樓的展廳裏,通過觀看出土的文物及相關資料,才依稀整理出他們的發展脈絡。
塔吉克族的祖先是古老的塞人,大約在西元前5世紀,這些塞人開始信仰瑣羅亞斯德教(又稱祅教或拜火教,曾隨絲綢之路傳進內地),他們心中的保護神是一位叫阿胡拉·瑪茲達的太陽神。一位塔吉克族學者曾給我背誦過瑣羅亞斯德教的聖典《阿維斯塔》第三卷《亞什特》中這樣一段:
在永恒的、快似駿馬的太陽(升起)之前,出現在哈拉山頂的第一位天神(正是他)。他身披萬道霞光,最先從壯麗的(哈拉)山頂探出頭來,從那裏俯視所有雅利安人的家園。
學者向我講述這段塔吉克族皈依伊斯蘭教之前的歷史時,表情莊重而嚴肅。據他介紹,這部聖典是用金字寫在1200張熟羊皮上的,35萬字、21卷的規模構成了一部真正的羊皮書。西元前330年,亞歷山大東征時,他的士兵搶到這部聖典後,用火焚燬,只留下了其中的1/5。
無論是塔吉克還是中國境內的塔吉克人,他們生活的這片位於帕米爾高原的西部地區,西漢時期屬於西域三十六國的蒲犁國。他們的祖先塞人逐漸西移後來到這裡,並定居於此。
世界上很多民族都有圖騰崇拜,比如漢民族的龍圖騰、蒙古族的狼圖騰、哈薩克族的白天鵝圖騰等。而生活在帕米爾高原的塔吉克人,則尊崇翱翔于天地間的雄鷹。
關於塔吉克族對雄鷹的崇拜,在當地有著兩個版本的傳説。版本之一講的是一個叫瓦發的牧民家養有一隻通人性的鷹,後來,在塔吉克族遭到外族入侵時,鷹讓主人殺死自己,並用其筋骨做一支笛子。瓦發做好鷹笛後吹奏起來,帕米爾高原上無數的雄鷹聽到鷹笛聲後匯聚而來,猛啄侵略者的頭和眼,擊退了侵略者。另一個版本則是源於一對塔吉克族年輕僕人的愛情故事。不管是何種版本,塔吉克族對於鷹的崇拜,包含著堅韌、勇敢、忠誠等文化意味。在接受伊斯蘭教之前,他們已經有了悠久的崇拜鷹文化的歷史。
塔什庫爾幹塔吉克自治縣是我國唯一以塔吉克族為主體的自治縣,在縣城最繁華的十字街上,有一座象徵性建築——鷹碑。走進塔什庫爾幹塔吉克自治縣縣城一所寄宿制小學,課間操時間能看見這樣一個場景:小學生隨著塔吉克音樂,跳起民族舞蹈——鷹舞。而塔吉克族人平時在吹奏鷹笛時,也會即興來段鷹舞表演。
千百年來,鷹笛製作這種手藝在帕米爾高原上傳承,並走進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産之列,在雪域高山不斷吹奏出天籟之音。無論是我看到塔吉克人表演時用的鷹笛,還是在縣民族文化藝術中心展廳裏陳列的鷹笛,它們都是用鷹的翅骨做成的,有三個笛孔,稱“三孔骨笛”,塔吉克語稱“斯特洪諾依”。“斯特洪”為骨的意思,“諾依”是笛子的意思。遺憾的是,製作鷹笛的工藝在當地也呈現出了式微之勢。一位民間藝人告訴我,製作鷹笛最好的原料是鷲鷹翅骨,他展示給我一支用鷲鷹翅骨製作的鷹笛,拿在手裏仔細端詳,表面上冷冷透出的光潤,讓我禁不住産生想長久親摸的衝動。當他拿起鷹笛吹奏起來,一種低沉的聲音迴響在屋子裏,不同於我在內地聽到的任何笛音。吹奏完畢,他告訴我,其實,一般的老鷹翅骨做的鷹笛,骨管沒有他的這把長,吹奏的音調也就偏高,音色趨於明亮。
在塔什庫爾幹塔吉克自治縣逗留期間,無論是在高山牧區還是在冰山下的定居點,無論是居民集中的村鎮還是縣城裏,一個個塔吉克人的面孔從我眼前閃過,我發現他們的長相確實迥異於周圍的其他族類。儘管強烈的紫外線照射使得他們皮膚黝黑,但他們卻具有典型的歐洲人種特徵:瘦長的面龐,高聳的鼻梁,深陷的鼻根,眼眶上緣前傾,非常符合古籍中“高鼻深目”的描述。這也是當地人所説的,他們是中國唯一的歐羅巴人種的原因吧。
從瓦罕走廊的牧民到縣城裏的市民,再到喀什大街上見到的塔吉克族男人,我發現,他們見面時的禮節很獨特:先是左右手相握,然後交叉舉起,互吻手背,這就是塔吉克人的“吻手禮”。此外,晚輩見到長輩時,要主動去親吻長輩的手心,長輩則親吻晚輩的眼睛或前額。
和其他民族的穆斯林一樣,我的到來引起好客的塔吉克人的歡迎。在瓦罕走廊入口的達布達爾鄉的一處農莊,主人烏勒丁坦拎著一把銅壺來到我面前,清澈的雪山之水緩緩流出,供我凈手。烏勒丁坦的女兒古爾姆托著一隻盤子走出來,盤內盛有麵粉。古爾姆用手捏了一小撮麵粉撒向我的肩,這是塔吉克族的傳統習俗,表示撒予吉祥、安康和幸福。
塔什庫爾幹塔吉克自治縣是國家級貧困縣,這裡的塔吉克牧民一直守衛在這片高地上,守衛著他們的生活和信仰。
塔吉克族信仰伊斯蘭教,但塔什庫爾幹的清真寺數量很少。對這個問題,一位當地學者淡定地告訴我:“塔吉克族的清真寺是修建在心裏的,不需要建築在人家的眼睛裏!”
離開縣城往喀什方向而行,路兩邊是一種叫不上名字的樹木,伸出巨大的樹榦,將路面遮得嚴嚴實實,不難想像夏天行走在這種樹蔭下的詩意和舒適。路邊不時閃過一兩個村莊,路上也不時有騎著馬的塔吉克男人或騎著自行車的塔吉克孩子。在標有“塔合曼”的路牌前,車上的司機指著不遠處的一排建築説:“那就是電影《冰山上的來客》中‘楊排’他們的兵營,旁邊的村子就是當年拍電影的地方!”
從喀什來塔什庫爾幹的路上,一對新婚的塔吉克青年就曾和我一起搭乘同一輛車,新郎烏力幹説他們的家就在電影《冰山上的來客》拍攝地,他盛情邀請我到他家做客。就這樣,我在回程中走進了公路邊的那個小村子,感受慕士塔格峰下塔吉克人的熱情。《冰山上的來客》裏呈現的塔吉克族當年的貧窮生活已經不見了,村子裏的房子幾乎全是新蓋的。一杯熱茶中,烏力幹給我介紹著這裡的婚俗,帶著我們觀賞他們的住房,講述著他們從父輩那裏聽來的《冰山上的來客》拍攝情形。女主人公古蘭丹姆是村裏小學的教師,忙碌著給我們燒水、做飯……
和當年那些從瓦罕走廊步入中國境內的穆斯林一樣,我的足跡也是穿越慕士塔格峰、公格爾峰山腳的,這條路就像一條金腰帶,纏在帕米爾高原高大的身軀中間。
穿行于這條“金腰帶”上,我的意圖是尋找慕士塔格峰下的塔吉克族傳統節日——皮裏克節。這是塔吉克族在伊斯蘭教歷的每年八月十四、十五舉辦的最具特色的節日,他們自己也叫“八月節”。皮裏克是漢文中“燈芯”或“燈”的意思,按照對應的漢字理解,這是一個“燈節”。但是塔吉克人在這個節日裏所用的燈,並非內地人通常概念中的燈,而是將浸油的棉花纏在乾草棍上做成的油燭。其用途也不是為了照明,而是為了辟邪祈福、追祭亡靈。
在塔什庫爾幹塔吉克自治縣的提孜那甫鄉,我聽當地牧民講述過他們的過節情形。塔吉克人在接受伊斯蘭教以前曾長期信仰古老的原始宗教——拜火教。這種宗教倡導對火的讚美和膜拜,認為火是有靈魂的,是可以為人類驅除災禍、帶來幸福的。他們在接受伊斯蘭教後,依然承襲了對火的崇拜,用伊斯蘭教的祈禱和誦經方式取代了原來的咒語。因此,在這個節日來臨前,塔吉剋婦女們要做當地人稱為“皮裏克”的油燭,準備各種美食。“皮裏克”的製作方法是,先找20~30釐米長的小木棍,外纏一層棉花,蘸上清油。
節日前一天晚上,村民們會將各家的食物集中在一起,由村裏的長者主持分配,人人有份。全家人對著油燭祈禱,以求消災降福,祈禱儀式結束後大家分食節日食物。這就是當地人戲稱的“家裏的皮裏克”。
第二天,鄰居新朋互相串門拜節,主人家會以點心招待。塔吉克人的“皮裏克”裏,少不了走馬舞和叼羊等歌舞娛樂活動。這些活動結束後,就開始了他們的“麻扎裏的皮裏克”,也就是去墓地上進行的節日:各家帶著“皮裏克”和大包小包的食物,去離村子不遠的“麻扎”(墓地)祭祀祖先。村民們在自己祖先的“麻扎”前祈禱、祝福,點燃獻給祖先的小油燈,火苗在“麻扎”前閃耀,微弱的燈光照著祭祀者虔誠的臉龐。在如此高寒之地上,他們就這樣延續著自己獨特的祭奠儀式。
在這個盛大的節日裏,少不了要宰羊,我發現,和內地回族等穆斯林宰羊不同的是,塔吉克人宰羊時講究將羊放在屋頂上宰殺,羊血要流在屋墻上。宰羊的時候,大人要把羊血抹在小孩臉上,以此來達到他們認為驅邪的目的。
“麻扎裏的皮裏克”結束後,家家戶戶的屋頂上燃起火把、油燭,孩子們在戶外生起篝火盡情嬉戲玩鬧。老人誦讀《古蘭經》祈求真主賜福,一家老小在燭光下互相祝福著,品嘗著主婦做的美味佳肴。同時,各家還在自己的房頂或大門前燃起火把,祈求真主賜福。在這個古老的儀式裏,不難看出塔吉克族原來信奉拜火教的文化痕跡。不僅如此,在塔什庫爾幹塔吉克自治縣縣城的民俗博物館裏,我還看到了他們遇到日食、月食要點燃篝火的習俗,牧民在轉場時要在棚圈周圍點起煙火,埋葬亡者的當天晚上要在墳墓周圍點燈等資料和圖片,這些都是中國其他穆斯林所沒有的獨特習俗。
除了“皮裏克節”外,塔吉克族還保留著為迎接新春的“肖公巴哈爾節”、為引水澆灌而産生的“祖吾爾節”、耕種來臨前的“鐵合木祖瓦提斯節”等節日。
離開塔什庫爾幹塔吉克自治縣縣城,沿著314國道往西北方向而行,高原的清寒公路上,突然出現的一塊醒目的廣告牌提醒來往的行人:這裡是塔什庫爾幹塔吉克自治縣和阿克陶縣交界處的蘇巴什。蘇巴什是阿克陶縣布倫口鄉的一個村,海拔比塔什庫爾幹還要高,寒冷和缺氧使行人很少在這裡駐足。314國道在這裡開始遠離慕士塔格峰,高海拔的惡劣條件使這裡從秋天后就罕見人跡。漫長的冬天過後,就是短暫的夏天,提供給山下牧民的一片片蔥綠牧場。嚴格地講,這裡其實只有冬天和夏天。克孜勒蘇柯爾克孜自治州州府阿圖什市和喀什市的人,常常稱阿克陶縣的居民為“山上的人”,而阿克陶縣城的人則稱布倫口附近的牧民為“山上的山上人”。行進途中,我偶爾看見幾輛來往的越野車,慢慢地、小心地爬行在冰雪覆蓋的路面上,開車的司機幾乎全是塔吉克人。
作者: 唐榮堯 | 責任編輯: 吳愛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