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日報]地名是我們回家的路
2016-04-14 10:29:56 | 來源: 南方日報
原標題:地名是我們回家的路
前不久,國務院第二次全國地名普查領導小組辦公室,在北京召開了加強地名文化保護暨清理整治不規範地名工作會議。民政部部長特別強調了地名的文化傳承和對中國歷史文化的尊重,點出了地名頻繁更換的癥結所在。
地名如人名,與生於斯長于斯的一代又一代人息息相關。地名,承載豐富的文化資訊,接續千百年的情感傳承,不會隨時間推移而消失。一個長期形成的地名,其實就是那個地方的符號,是那個地方所有人情感所繫的標誌。即便遠在他鄉,人們也永遠不會忘記故鄉名字。我們常説珍愛鄉愁、尋找鄉愁,這鄉愁,就融在地名中。
曾聽某省的民政廳幹部講過這樣一個故事。一位老兵到了台灣一直沒能回到大陸,身體不好不能回到家鄉,就讓孩子回來尋根,找他生活過的地方。孩子歸來,根據地名按圖索驥,卻難以找到,原來這個地名早已消失。最後,找到民政廳,翻閱檔案,才找到原來的地名。這位老先生寫信來感謝民政廳同志,並説:“你們經濟發展得很好,建設也很好,但是地名不要改。地名是我們回家的路。”
地名,我們回家的路。説得多好!地名,在海內外華人眼裏,在所有尋找鄉愁的人們心中,就是一條回家的路。即便不在這裡出生,那也是祖輩的根,後代依舊將心底的那份鄉愁,與那個遙遠的地名聯在一起。為《志願軍戰歌》譜曲的周巍峙先生,曾任文化部部長、全國文聯主席,他爺爺那一代逃荒離開徽州,雖然周巍峙沒有在徽州出生,但徽州一直在他心中。他的兒子周七月説,父親一直想找到徽州的家鄉,並且認為徽州地名被黃山替代,是一大遺憾。他根據父親提供的堂號,前往徽州,找到了祖輩生活過的村莊和祠堂。去世兩年之前,周巍峙在妻子陪伴下,終於回到徽州祖籍所在地,了卻心願。踏上這條回家的路,他等待了90年。
回家的路,到底有多遠?有多近?對於所有人,遠與近,在鄉愁中,在夢中。
地名的替換與取消,顯然需要慎之又慎。尤其是一個歷史悠久的地名,早就成為中國文化的一部分,存在於史書、碑刻、文學經典之中。如果輕率地將之更名,多少文化資訊會被消解。陜西漢中的勉縣,是武侯墓和武侯祠所在地,因漢水稱作沔水,歷史上曾叫沔縣。上世紀50年代初,因考慮到“沔”字不好寫,便改為“勉”。漢水流至湖北,一個縣叫沔陽,和沔縣的“沔”是一個字。前些年改名叫仙桃市。遠遠近近的人,都熟悉沔陽三蒸、沔陽花鼓戲,可如今,一個“仙桃”,令“沔陽”失去了多少歷史內涵。
説到襄陽,會想到王維的“襄陽好風日,留醉與山翁”,想到杜甫的“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説到荊州,會想到“大意失荊州”;説到衡陽,會想到高適的“衡陽歸雁幾封書”;説到徽州,會想到湯顯祖的“一生癡絕處,無夢到徽州”……試想,如果將“襄樊”“荊沙”“黃山”在詩句中予以替換,今人與後人的感受,又該如何?幸好衡陽、泰安等地名依然安在,不然,多少經典詩詞,將從此失去地名帶來的歷史內涵和美感。
慎重更換地名,其實就在於對地名有情感。這種情感,是個人的,是家族的,更是地方的、民族的。諸多地名情感的滋生、蔓延與豐富,才構成一個民族的文化自尊。在更換地名之際,我們需要敬畏文化,敬畏歷史,任何一個地名,都是在悠久歷史中形成。“邯鄲”這個地名,延續兩三千年,不是依舊與人們同在嗎?
當然,不是所有地名都必須恢復舊名稱,但像“徽州”這樣重要的歷史地名,不妨考慮恢復。畢竟,沒有“徽”,哪來“安徽”?全國第二次地名普查,無疑給了我們一次新的契機。通過普查,來一番梳理,讓中國的地名更具有歷史沿襲性、更富有傳統文化特色,讓新起的地名更能體現中文之美,更有豐富內涵。當然,這需要各地政府,有勇氣面對過去。
珍愛地名,回家的路,再遠,也很近。
原載4月13日《人民日報》
作者: 李輝 | 責任編輯: 宗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