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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日報 丁汀

2015-05-28 08:53:43  |  來源: 中國記協網

丁汀,人民日報記者
 

我想和大家分享一段溫暖而愉悅的故事。我向大家保證,這一段故事裏,不會有傷亡和血腥。如果故事裏出現眼淚,那可能也是歡喜的。

2014年7月18日,百年一遇的颱風“威馬遜”襲擊海南。20日,手機剛剛有信號,我就接到了滿屏滿屏的慰問短信和約稿電話。

編輯:“丁汀姐,海南刮大颱風了,我看到分社的屋頂都被吹翻了,您沒事兒吧?”

我:“沒事兒,沒事兒,謝謝你關心。有什麼稿子需要我寫嗎?”

編輯:“看您説的。都這時候了,還管什麼稿子的事兒呀,安全第一。”

我感動地説:“謝謝!謝謝!”

編輯:“不過,您看看,您方不方便去趟文昌?現在災區群眾正困難呢,他們怎麼樣,缺些啥?您能給我們寫篇調查稿嗎?”

我就這樣帶著任務踏上了去文昌的路。這時,我看見了周經海。他當時正在羅豆農場中心小學的義診點包紮自己受傷的腿。腿上的口子快一尺長。他先看見了我,高興地一邊叫著:“記者同志”,一邊向我跑來。

我迎向他,周圍突然多了許多人,一雙雙眼睛興奮地看著我。

我問周經海:“您找我?”

周經海點點頭:“嗯。記者同志,您是記者同志嗎?”

我問:“您找我有什麼事嗎?”

他沒回答,反問我:“您是哪個電視臺的記者?”

我有點尷尬,答:“我不是電視臺的記者,是人民日報的記者。”説完,把名片遞給他。

他一字一句地照著名片讀著:“人民日報海南分社。”

我説是。他突然問:“海南日報是你們辦的嗎?”

我想,這哪兒跟哪兒啊。耐心地告訴他:“人民日報是人民日報,海南日報是海南日報。您是想找海南日報的記者?”

他説:“不是,不是。人民日報好。你寫了稿,能在人民日報上發嗎?”

我説:“那也不一定。看什麼事兒吧。您有什麼事兒?”

他似乎也感覺到了,訕訕地説:“那個,我想請您報道報道我的恩人符傳強。”

災害中,捨己救人的英雄真多。我聽到這話,心裏就發緊,趕緊問:“您的恩人怎麼啦?”

周經海答:“沒怎麼,沒怎麼,還活著,好著呢,就在我們隔壁村。”

我問:“他怎麼救您的?”

周經海高興了,大聲説:“他不是只救了我,他救了我全家,還有黃月芳家,還有他們村裏好幾個人呢?別的媒體都不願報道他,説他救的人少,説他還活著,要報道犧牲的英雄。我就想不通了,英雄就英雄,還分救人多少?活著的英雄就不是英雄?”

旁邊,他的女兒周勝皎扯扯他的衣袖。他好像沒注意似的,繼續説:“你們報紙也好。不過,報紙能讓人看見他長什麼樣兒嗎?”

我説:“如果稿件能刊發,我們也可能配照片,另外,我們現在的稿件也有視頻,拍了視頻後二維碼印在報紙上,手機一掃,視頻就出來了。不過我今天沒和視頻記者一起出來,如果您不急的話,我明天帶視頻記者再來。”

周經海急了:“怎麼不急,我非常急。昨天有個記者就這麼説的,結果就走了,再也聯繫不上了。我們村很近的,你就跟我們去採訪一下我們的大恩人吧。”

説著,一群人,一邊拉,一邊指,把我帶到了符傳強家。

符傳強家,住在文昌羅豆農場南山南村,這裡的問題比颱風登陸點翁田甚至更加嚴重,瀰漫著一股絕望的氣息。快成熟的農田,被海水倒灌後,有人説一年不能耕種,有人説三年,有人説六年……街上行人很少,偶見一兩位老人,坐在門口曬太陽,沒説一兩句,相互看著抹眼淚。幾十歲的壯漢,和鄰居説起大風,説著説著,會突然蹲下,抱住頭。

符傳強看到我們一群人去了,很意外,一見面就問我:“您是不是走錯了?”

周經海高興的説:“這位記者是我們請來報道你這個大英雄的。”

符傳強擺擺手,很真誠地説:“沒什麼可説的。”

周經海不高興了:“怎麼沒什麼可説的。大水把我們一家四口沖倒你們家屋頂上,要是你不回來救三婆,看到我們,幫我們探路,帶我們到安置點,我們早沒了。一定要讓記者報道報道你這樣的大英雄。”

周經海又拉著我,到了他們家。墻上的水漬還沒褪去,屋頂被風吹塌了,四處瀰漫著海水的鹹腥味和牲畜的腐臭味。35度的高溫,讓這些味道發酵。周經海的鄰居,已經開始忙碌地打井水收拾屋子了。周經海一家人只是拉著我,一會比劃著:“我們逃走時,水都到這兒了。”一會説:“小外孫才3歲,臉都凍紫了。”

我一邊聽,一邊記,一邊忍住作嘔的慾望。説了半天,周經海的愛人好像發現我臉色不對了,笑笑解釋:“記者同志,不好意思啊,從颱風停了我們全家什麼都沒來得及幹,就找記者報道我們的恩人了。找了三天了,找了6、7家電視臺和報社,您是第一位願意來採訪的,我們當家的太高興了,所以話多。”

回到海南分社,我交了稿,向分社社長陳偉光彙報了採訪情況。説起又呆又萌的周經海大叔,我忍不住嘆氣:“颱風中需要報道的事跡那麼多,周經海的恩人,能刊發嗎?”

陳偉光社長比我心裏有底:“災區群眾有要求,肯定能報。不過以什麼形式報,咱們還是第一次遇到。不然這樣,你給報社寫個颱風中的輿情資訊,看看領導怎麼説。”

這能行嗎?我心裏嘀咕著,寫了個輿情資訊,文末,最後一段,寫了一句:“災區群眾跪求報道恩人。”

誰知第二天,要聞四版給我打來電話:“丁汀,那個跪求報道恩人的稿子呢?”

我愣了:“什麼稿子?”四版編輯急了:“就是你在輿情中説的,有群眾跪求報道恩人的稿子呀。李寶善總編輯和閻曉明副總編輯都批示了,要求儘快找到群眾,刊發稿件。”

什麼?要聞四版?我在人民日報工作也快十年了,知道要聞四版版面有多珍貴。名牌欄目“人民論壇”佔一大塊,焦點欄目“求證”佔一大塊,還有領導人活動。現在,要聞四版竟然能辟出版面刊發一個普通人的報恩願望?

我以飛快的速度寫好了稿件,傳回了報社。全文2800字,幾無刪節。見報時,肩題中的“跪求”不見了。

稿件刊發後,我又去探望了周經海和他的家人。他家的田依然不知能不能種,但清爽多了。我問他,“符傳強上人民日報了,您們兩家的生活有什麼變化嗎?”他擺擺手,樂呵呵地:“沒有哇。我求你們報道他,本來也沒想會有什麼變化。”

我問:“那你當時為啥一定要報道他?”

周經海説:“我活了快50歲,一直都在報紙上電視上看英雄。身邊從來沒看到過。可是符傳強出現了,他告訴我,我的身邊也有英雄。我想讓人們知道,真的有事情到來時,我們的身邊是會有英雄的。”

我問他:“以後的生活怎麼辦?”他搖搖頭,説:“不知道。颱風中當我以為自己死定時,符傳強出現了,給了我們生的希望。在羅豆小學,我們找了6、7家媒體,當他們都拒絕我時,你出現了,給了我們報恩的希望。威馬遜後,當我們以為被央媒拋棄了,沒人會來管我們時,人民日報一直在報道我們,給了我們救援的希望。不管怎麼樣,我們總是有希望的,一點困難又算什麼呢?都會過去的。”

我看著他一貧如洗的家,突然意識到,我們關注時代的轟轟烈烈,我們記錄普通人心中的電閃雷鳴。我們的職業,到底為何而生?不正是為了維護周經海們的希望,讓他們的世界更加美好而生的嗎?能捍衛他們的希望,與他們同行,不正是我們的榮耀嗎?

“威馬遜”走了,來了海鷗。我不知道以後,在這個島嶼上,還會不會遇見和符傳強、周經海們一樣平凡而精彩的故事。但我知道,在以後的災難報道中,我會永遠都記得:世界上真正永恒的,不是死亡,而是生命。

 
 

作者: 責任編輯: 曾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