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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東廣播電視臺 湯璐

2015-05-26 13:05:21  |  來源: 中國記協網

湯璐,廣東廣播電視臺記者
 

2005年5月1日,我成為一名民生記者。九年多來,我採訪了上千條新聞,小到雞毛蒜皮的家長裏短,大到舉國同悲的自然災難,經歷過膽戰心驚的場面,也目睹過感人至深的瞬間。然而,捫心自問,我的每一次採訪都盡力而為了嗎?我的每一個採訪對象都被公平對待了嗎?我的那些報道是否都無懈可擊?我不停梳理記者生涯中印象深刻的故事,到最後終於發現,唯有那些失誤,最讓我刻骨銘心。

記得剛當記者沒多久,我就獲得了領導的表揚。那是一個關於跳橋的採訪,我一個人拿著小錄影機打的去到廣州的洛溪大橋,剛好拍到了跳橋者被人救上來的畫面。更湊巧的是,回程的路上在廣州大橋又有一起跳橋事件,跳橋的女士好不容易被警察勸説成功,放棄了跳橋,整個過程又被我拍了下來。這個片子做出來以後,被評為好新聞,領導特批給我一千元的獎勵。當時的我十分得意,心想,要是天天有跳橋給我拍就好了,希望每天都有些了不得的大事兒讓我一展身手。直到有一天,我接到了一個跳樓的報料,興衝衝出發了。一路上,我盤算著怎樣將跳樓做出新意,是不是該找路人譴責他作秀?要不要採訪鄰居,看看跳樓人的訴求?怎知,到了現場,一盆冷水澆了下來。原來,跳樓者真的死了。看著那一灘刺眼的血跡,看著跳樓者蜷縮的身軀,我的心像被一個大錘子狠狠敲了一下。那一刻,我開始醒悟,每一個我期盼發生的所謂大事件,也許代價就是一條條血淋淋的生命,每一條我希望借此拿到高分、揚名立萬的新聞,也許背後正是一個個家庭痛哭的聲音。自己是記者,就有權利追逐這些不幸並以這種不幸漁利嗎?我開始醒悟,那一千塊錢,獎勵的不是我拍到了跳橋的慘狀,而是拍到了跳橋者獲救。身為一個記者,不應唯恐天下不亂,而是應該通過報道,讓天下不亂!

認識到了這一點,做起來卻何其艱難。每天東奔西跑,接到各種投訴,見證各種糾葛,有時,我會有種正義化身的感覺,把握不好就會讓自己陷入到是非的漩渦。有一天,我被打了。那天我去一個村裏採訪治保會亂收費的事,辦公室裏,一些人在喝茶聊天,我説:“有個事你們解釋一下。”結果沒有一個人理我,看我一眼繼續該喝茶喝茶、該聊天聊天。我忍著氣,拿著機器挨個問。問久了,有個人説:“我們什麼都不知道,我們是村民而已。”我更氣了,質問道:“村民可以隨便來這裡喝茶聊天嗎?”無奈之下,我拿出了手機,對著這幫人拍起來。這時候,其中一個男子突然向我撲過來,大喊:“你憑什麼拍我!”然後掐著我的脖子把我往地上推。同時喝茶的六七個男的站起來把我團團圍住,搶走了我的手機。現在回憶起當時的情景,那種驚慌、委屈、憤怒的感覺仍然十分清晰。

後來有同行安慰我:“好樣的!沒被打過的記者就不是好記者。”但冷靜下來以後,我又有了不一樣的思考。那次採訪,我的本意是要了解亂收費的情況,希望村委接受採訪後退回費用,從此規範收費標準,這才是最好的效果。但是,由於我位置沒擺對,採訪方式簡單幼稚,口氣盛氣淩人,再加上對方粗魯的性格,産生了這樣一個爆裂性的後果,實在不是採訪的初衷和目的所在。如果我在採訪一開始不是以高高在上的態度讓他們給個解釋,結果可能是另一個走向。如果一個記者如此輕易就讓自己陷入是非的漩渦,最終導致採訪的失敗,從這個角度看,被打過的我也未必就是好記者。

阿芬是一位我至今對她仍存愧疚的採訪對象。那天,她和她丈夫在拍婚紗照,她美麗高挑,丈夫卻是一個侏儒。我想,這裡面很有故事啊。在徵得他們同意後,我跟了他們一天,記錄下他們的種種幸福時刻。在報道中,我也著重講述他們的愛情是如何真摯,倆人如何衝破世俗觀念,克服重重困難走到一起等等。然而,報道播出以後,周圍許多人對她指指點點起來,除了祝福她的人之外,還有很多人罵她是傻瓜,也有人説了一些更難聽的話,甚至連她父母都覺得嫁給一個侏儒很丟臉。她很後悔被我採訪,成為那麼多人眼裏的笑話。

怎麼會這樣?原來,我是站在記者的角度考慮,卻沒有站在阿芬的角度。為了一條吸引眼球的新聞,我把懵懂的阿芬和她有缺陷的丈夫放置在一個公開的平臺上,引發了周圍對他們有傷害的評論,我深深地懺悔。這件事讓我意識到,任何一條新聞,就算出發點很好,但經過媒體放大、發酵,後果也許未如所料。我想,如果時間能夠重來,我再一次經過那個婚紗攝影店,一定不會再打攪阿芬和她的丈夫,就讓他們在二人小天地中平靜相愛吧!

以上就是我的一些反思,也許在很多人眼裏這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我覺得成長不一定非要驚心動魄才能突破自我。在這些失誤中,我卸去了浮躁,放下了驕傲,習慣了深入思考。 

作者: 責任編輯: 曾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