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西安·弗洛伊德的著名畫作之一描繪了一位孕育女神在沙發上睡午覺。她赤身裸體，似乎睡得很沉，沒有一絲防備（她臉上有一部分被壓扁了，看上去像在流口水）。儘管如此，她還是威嚴的，身體有很多曲線，在棕色、粉色和白色的陰影中柔和地發著磷光。藝術家是如何偷偷向她靠近的？當她醒來時，他能否倖免于難？
《沉睡的救濟金管理員》（1995年）在2008年以3360萬美元出售給羅曼·阿布拉莫維奇（Roman Abramovich）（圖片來源：盧西安·弗洛伊德檔案室/布裏奇曼圖片庫）
其實不用擔心。一方面，女神並沒有睡著：弗洛伊德歷時數月才畫出了她的這一姿勢——他喜歡寫生，注重細節，顏料要反覆斟酌多次。另一方面，這位女神並不是女神：她是蘇·蒂利(Sue Tilley)，在當時倫敦的政府工作中心擔任管理員，她的內心和外表一樣慷慨大方。
依我看，蒂利很有風采，而且你會意識到弗洛伊德的作品都充分體現了這一點。畫裏的她那時三十齣頭，現在已經六十了。她十分善良、誠實、易笑，有著和老手那樣驚人的精明，當然，塊頭也大。
現在的蘇·蒂利（圖片來源：阿拉米）
蒂利的Instagram賬號上顯示了她在80年代的心路歷程：她覺得那並不是個美好的夜晚，除非她喝得酩酊大醉。正是弗洛伊德在後期為她創作的四幅裸體像，奠定了她在後世的地位。一切都有可能保留著藝術的歷史意義。
其中，《沉睡的救濟金管理員》（1995年）應該是最有名的一幅。《休息中的救濟金管理員》（1994年）描繪了蒂利倚靠在沙發的角落裏，頭微微向後傾斜，好像剛剛吞下了一些毒藥。《睡在獅毯旁》（1996年）中的蒂利則是面向我們，睡在椅子上。我喜歡這幅畫，因為和獅子並列的背景愈發凸顯了蒂利的健壯魁梧。她討厭這幅畫，因為她覺得畫中的她看起來很糟糕。
弗洛伊德曾説：“如果我把某人放入畫中，我喜歡感覺到他們在那睡著了，或他們已經融入進去了，這樣一來，畫面看起來就不是那麼養眼或令人愉悅了，但他們是在我的作品中的，而且我在記錄他們。”
正是這種不屈不饒的凝視誕生了那些和觀眾産生深刻共鳴的作品。“藝術家的任務，”弗洛伊德説，“是讓人感到不舒服，通過無意識的變化過程，我們被偉大的藝術作品所吸引，好比獵狗聞到氣味；狗是不自由的，它不能做其他的事情，它聞到了氣味，卻是靠本能做了其他事。”
所有弗洛伊德畫的蒂利作品都屬於私人收藏，也就是説，都在那些富有之人的手上。弗洛伊德説，他們願支付數以千萬計的英鎊獲得一睹其肉體的特權。例如，2008年，羅曼·阿布拉莫維奇以1700萬英鎊買下了《沉睡的救濟金管理員》，創下了當時的最高記錄。
弗洛伊德被稱為“肉體畫作無以倫比的詮釋者”，他于1996年創作了《睡在獅毯旁》。（圖片來源：盧西安·弗洛伊德檔案室/布裏奇曼圖片庫）
另一幅《睡在獅毯旁》在目前倫敦泰特美術館的展覽“太過人性化：培根，弗洛伊德和一個世紀的繪畫生活”中展出，展覽一直持續到2018年8月底。這幅畫是從一個億萬富翁那裏借來的。
《休息中的救濟金管理員》曾被譽為“弗洛伊德的終極絕技、女性裸體藝術傳統中的畢生傑作，是用敏銳的察覺力和持久的真理性創作而成的。”2015年的拍賣會上，克裏斯蒂的戰後藝術負責人布萊特·高爾維説，這幅作品在國際上被公認為是弗洛伊德的傑作，並宣稱他是人類歷史上與倫勃朗、魯本斯並駕齊驅的最偉大的畫家之一。高爾維把這幅畫形容為“人類精神的勝利，展示了弗洛伊德對人體的熱愛”，並談論到弗洛伊德“幾乎每天都不帶偏見地觀察蒂利的每個地方超過九個月”。
《休息中的救濟金管理員》(圖片來源：阿拉米)
據高爾維説，蒂利“沉著自信，對自己的身體毫無壓力，吸引了很多藝術家和觀眾。作為一個當代孕育女神，她的頭往後甩，散發著曖昧的氣息，又暗藏內心的狂喜、蔑視和深深的平靜與安寧。” 《休息中的救濟金管理員》繼續賣出了3500萬英鎊的高價。
弗洛伊德只給蒂利付了一小筆日常費用，她沒有從這些畫作售賣中得到任何錢。但是，她説她很高興和他在一起。她喜歡他因為他很滑稽，喜歡和她閒聊。她發現，他的善變性格很吸引人，他可以很小氣、很暴躁、很喧鬧，也可以很慷慨、很有趣、很安靜，他有時控制欲也強，但卻是以一種迷人而坦率的方式。
另一幅《睡在獅毯旁》(圖片來源：泰特美術館)
從模特到畫家
蒂利從倫敦就業中心退休後搬到了東薩塞克斯一個安靜的海濱小鎮上。但她並沒有閒著。她學會了畫畫，公寓的墻壁上擺滿了畫，大部分是她的。她畫得很好。
蒂利筆下的人物，2016年，圖片來源：蘇·蒂利
2015年，她在倫敦東區的畫廊舉辦了大型繪畫專展。她的風格是粗獷的，也許有點卡通化，但很自信。她專注于個人：朋友的肖像、日常物品，有時她親切地稱之為“無聊”，但她卻很喜歡。
蒂利仍在繼續書寫她的藝術人生：她與S/S18芬迪男裝合作，他們的衣服很多都用她畫的檯燈、開瓶器、香蕉皮、咖啡杯裝飾。芬迪稱之為“逃避主義”，這是無可否認的樂趣，儘管在剁手之後，你需要逃避，因為一件帶有馬蒂尼圖案的T恤衫售價約為480英鎊。我想不能真的抱怨，因為一幅蒂利畫的價格是這個的35000倍。
《甦醒的救濟金管理員》，圖片來源：蘇·蒂利
有一次，她給我看了一幅用於慈善拍賣的畫在盤子上的裸體自畫像，這幅畫和《休息中的救濟金管理員》遙相呼應，除了她坐得直直的，眼睛警惕地睜開。她告訴我這幅畫叫《甦醒的救濟金管理員》。我想説她從來沒有睡著過，只可惜弗洛伊德沒能看到這一幕。（文章來源：BBC 作者：Cameron Laux /編譯：周翔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