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肅的 不懷好意的 黑色幽默的 卡塞爾文獻展

時間:2017-12-10 05:25:00 | 來源:布林客B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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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如一瞬,上一屆卡塞爾文獻展給我的傷害未平,第十四屆卡塞爾文獻展又來了。卡塞爾文獻展(documenta)是納粹政府倒臺後,由德國藝術家阿諾德·博德(ArnoldBode)牽頭創建的德國現代藝術展覽,目的是接續因為納粹統治所産生的藝術斷層。第一屆卡塞爾文獻展舉辦于1955年,當時德國藝術界已然甦醒,這個藝術展試圖清理橫跨第三帝國時期的近五十年的藝術發展脈絡,故名文獻展。德國壓抑了幾十年的藝術衝動一晌爆發,無論是觀眾還是藝術家都饑渴得不行,展覽威力可想而知。

前三屆文獻展,展示現代藝術,承接過去,盛況空前。從第四屆開始,文獻展回到當代藝術的內容上,這下德國現當代藝術的文脈就算是接上了。前四屆展覽都由創始人阿諾德·博德親自策展,內容很是牛逼;由此,卡塞爾文獻展成為了世界三大藝術展之一,其參觀人數目前已超過威尼斯雙年展和聖保羅雙年展。

正因為文獻展的舉辦是為了填補納粹執政期間的藝術斷層,這個展覽始終充滿了濃烈的文化使命和政治意味;比如今年的主題就被定為了“向雅典學習”,先是在雅典分會場展覽,然後移師回到卡塞爾繼續,其政治含義很明顯。

同時,在參觀這次卡塞爾文獻展時,我特別觀察了參展人員的構成,發現除了當代藝術展一貫吸引的年輕人群體之外,居然連中老年觀眾也不佔少數,大約佔到了30%的比例——想想如果是上海雙年展裏,突然出現了百分之三十的中老年人,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情;這個奇異的現象也可以從本文中我拍攝的相片和錄影中觀察得到。

今年的文獻展最吸引眼球的一件大型作品利用了主場館門前的綠地,做了一個戶外的巨型裝置。五年前的主辦方並沒有利用這塊草坪,結果被一群青年藝術家們的帳篷佔領;今年展覽選擇主動出擊,阿根廷藝術家馬塔·米努欣(Marta Minujín)把十萬冊被各種政府禁過的書收集在一起,搭建出了一個一比一大小的帕特農神廟,視覺效果相當震撼。我的觀展之旅,便從這個《書之帕特農神廟》的作品開始。

Marta Minujín作品“The Parthenon of Books”

要把各種大小的書本壘成希臘神殿的形狀可不容易,這個作品的視覺效果之所以如此成功,就是因為藝術家先用腳手架搭建出建築的外形,然後再利用塑膠薄膜將一部部禁書纏繞和包裹在一起。雅典衛城的帕臺農神廟在這裡被新的材料重新鑄造,我們不妨稱之為“禁書神廟”。

Marta Minujín作品“The Parthenon of Books”

這是藝術家第二次搭建《書之帕特農神廟》;早在1983年,阿根廷軍事獨裁政府垮臺後,米努欣就第一次完成了這件作品。在那次的展示中,整座神廟被最終拉倒,所有的禁書可以被觀眾自由取走,脫離被禁的狀態。而在這次的文獻展中,這個裝置的選址是建立在20世紀30年代納粹燒書的地方——米努欣試圖用這個象徵著民主和言論自由的神殿,提醒人們今天仍然存在著的文學和新聞審查制度。這些參與裝置藝術的禁書均由德國民眾捐贈,它們曾一度被禁或目前仍然處在被禁的狀態裏,將會在該作品拆除後全部交還給公眾。

夜景 Marta Minujín, The Parthenon of Books

《書之帕特農神廟》遠看晶瑩剔透,如綴滿寶石的水晶。而“禁書神廟”一概念,自然是象徵了智慧的豐碑和對於資訊的管控。其實,這座神殿效果的完成態並非在白天,而是在夜晚。到了晚上,透明薄膜內部的燈光亮起,整座“禁書神殿”在夜幕中熠熠生輝。這個寓意也很直白了——被政府控制的禁書卻在黑暗中帶來光明,勾勒出古典西方文明的源頭。

卡塞爾文獻展主場館,Fridericianum美術館

卡塞爾文獻展的主場館是弗裏德里克美術館(Museum Fridericianum),原本建築門楣上標注的這幾個字“MuseumFridericianum”也被做了文章,在這一次的文獻展中被涂成了“安全是可怕的”(Being safe is scary)的字樣,頗有點居安思危的意思。

Fridericianum美術館門楣題字

進入場館的第一件作品是尼克·埃裏克斯(Nikos Alexiou)的新媒體裝置藝術《結束》(The End)。這件數位投影作品從天而降,把古典的拜佔庭馬賽克圖案用鮮亮的色彩製作成了數位動畫,地板上會流動、旋轉、變換的幾何圖案構成了一塊神奇的地毯。這件作品顯然是在探討現代科技對古代藝術的再創作。

Nikos Alexiou作品"The End"

不少人在剛遇見這個作品的時候還心存懷疑——可以走上去嗎?流動畫面明確的邊界總是在提醒著觀眾展品和觀看之間的禮貌距離。然而,卡塞爾文獻展是目標明確的當代藝術展,年輕觀眾不在少數,而這些關注當代藝術、參觀經驗豐富的年輕人總不怕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於是,在大部分人還在疑竇叢生時,那邊已經有一群嘰嘰喳喳的妹子站到流動的地毯中去了;然後就有越來越多的人站了上去,場面一度失控。我還心想這會不會攪擾了這件美麗的作品,數位圖案被投射在人群裏,搞得亂七八糟的;結果萬萬沒想到,色彩斑斕的動畫效果居然在不同的人身上投射出現了神奇的效果。

觀眾同作品互動

動畫投射在人群中,人群的影子同時也參與和影響了地面的動畫,這種古代圖案和現代人的互相投射,産生了一派光怪陸離的情景——站上去的觀眾一個個都在好奇地觀察動畫投射在自己身上産生的奇異裝飾效果,不少人紛紛拿出手機拍照戀念。

這件本著把古典藝術傳送到新科技時代的裝置藝術,在觀眾自發的互動下出現了新的生命,從古典穿越到當代,從二維平面蔓延開來到三維的世界。但同時,至此場景,古典藝術的內核終於在現代科技和現代人的重新創作下,被徹徹底底的解構掉了。這也引發了人們對古代藝術現代化的反思:古典藝術被玩成這樣,還剩下了多少古代的東西呢?所以標題《結束》似乎也寓意著藝術家對這種觀看體驗的預見,流露出了對一種對古代文化終結的反思。

在這次文獻展中,我發現了很有意思的一點,就是策展人挑選了很多互相關聯的展品互為對照。其中第一個被我注意到的就是三件和“黑幕”有關的作品。首先來看看保加利亞藝術家StathisLogothetis在1970年創作系列綜合材料裝置作品“E273”。從正面看,深色的背景,鮮紅的主體,一張隱喻著人物的座椅,可以看出來這個作品和委拉斯凱茲的《教皇英諾森十世》有直接對應關係。

Stathis Logothetis作品“E273”正面

大畫家委拉斯凱茲的這幅教皇肖像,正是因為用顏色、構圖、神情精準刻畫了教皇英諾森十世的暗黑和深邃讓人們印象深刻,在世界範圍內聞名。而Stathis Logothetis創作的這個裝置也可以被視為是一種權力的肖像:紅色的衣服,姿態端正,扣子扣得緊緊的,這是嚴肅威權、權力所有者的象徵。

委拉斯凱茲作品 《教皇英諾森十世》

他背後是一片令人生畏、難以捉摸的、深不見底的黑暗。為什麼他沒有頭?權力背後的黑暗又是什麼?當人們轉過一個角度去看椅子的背後,權力主體與黑暗中隱藏的真相關係,就會赤裸裸地展現在觀眾面前:紅色的權力主體和身後的黑幕由一個紅色的臍帶相連。原來這個權力的所有者只是這一片黑暗的代理人,是這片黑暗外顯的具象的觸角。

Stathis Logothetis作品“E273”側面

黑暗是什麼呢,黑暗就是權力天然的惡,或許是根植於人內心深處的慾望——人的肉身不過是他的木偶,是被他控制的玩具;所以這個權力的代理人沒有頭,從正面看,似乎那一片黑暗就是他的頭部。也就是説,他沒有思想,他沒有屬於自己的腦子,他的思想就是那片無言的黑暗,而他的肉身則是黑暗慾望的寄生所。

Takis作品《鑼》正面

第二件隱喻黑幕的作品是希臘藝術家Takis1978年製作的裝置作品《鑼》(Gong,1978)。《鑼》從正面看就是一塊黑色的大鐵片,頗有極簡主義風格。就在你莫名其妙地圍觀這塊不知所云的東西,或許還在心中咒罵作者這鑼是個什麼鬼的時候,這大鐵片就會忽然以極大的聲音發出一聲巨響——“咚!”其聲響之大,震得人們直往後退。然後,它馬上又恢復來安靜,變成了一塊沉默的黑幕。過一段時間,它又會冷不丁地發作,發出“咚!”的巨響。

Takis作品《鑼》背面

這塊鑼的背後其實有一個機電裝置,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重擊前面的這塊鐵片,發出巨大的聲響。而這個機械裝置被藏在了黑幕的後面,被高高懸置,不繞道鐵皮的背後根本無法察覺。但一般人又因為害怕這鐵片忽然發出的巨響,而不敢到它的後面一探究竟。就我的個人理解,這件作品似乎是在控訴不透明的政治結構;正如藝術家Takis的所表達的,不透明的政治從外面看就是一塊黑幕,但他背後還是遭人設計,默默在運作,所以時不時的、隨機的就會搞出點幺蛾子,整出個政策的巨響,嚇得人們一大跳。

在安靜的展覽環境中,這種物理而真實的聽覺驚嚇非常的真切,因為這鑼的聲音是在太大了,在偌大一個展廳內,很少有觀眾可以承受這種不可預知的重壓——基本上看看外表就走了,時不時地回來一下,可小心臟實在受不了這“咚!”的一響。大概面對不透明政治,我們的感覺也會差不多。

Kostis Velonis作品“Lifewithout Democracy”正面

第三件作品是希臘雕塑家Kostis Velonis的作品《沒有民主的生活》(Life without Democracy),這件雕塑從正面看還是一樣簡單而不知所云,一塊黑幕立在展廳的中央。但從反面可以看到,這塊立體的黑幕背後有層層疊疊的木結構,一個一個的楔形階梯狀木塊被整齊地擺在了黑色的格子上。它就像是一個倒下的桌子,傾斜後的角度暴露出了藏在桌底下的秘密。

Kostis Velonis作品“Lifewithout Democracy”側面

以我的理解,這種結構象徵了政治議會裏各個黨派的“席位”。這好似是一個控訴假民主的作品。為什麼呢,因為這些楔形席位底部的入口都是懸空的,其實是夠不到底的——即不接地氣。説白了,一般人就別想擠到這些席位裏去了,議員可不是誰都能當的。用更直接的題目來表述,這個作品不妨就叫“民主的黑幕”。

這三個和“黑幕”有關的作品都位於展廳第一層,策展人別有用心地讓觀眾用參觀的路徑去體會這些作品的內在聯繫。另外有一層是視覺傳達相關的作品展,也體現了卡塞爾文獻展的策展人在強調展品內在聯繫的布展思路。

Panos Kokkinias的攝影作品《Nisyros》

在視覺傳達主題的展廳這一層,最容易叫人理解的是這幅由希臘藝術Panos Kokkinias創作的攝影作品《尼西羅斯》,Nisyros是一個希臘的小島,常年度假勝地。藝術家Panos Kokkinias在這張尺寸不小的攝影作品裏,呈現出了一派宏大的旅遊業盛況,畫面記錄下了各種遊客們“到此一遊”的全景圖。

在這個高1.5米,長達3米的大照片裏,觀眾可以細細觀察海灘上的每一個小人,他們的穿著打扮、姿勢動作都十分清楚;有點類似于中國的卷軸畫,你會看到一個接一個的小空間。觀眾很容易就能沉浸到對局部的觀察中去,搜尋自己感興趣的內容。每當你找到一個主題,把目光投向那個場面,再放大一個觀察的尺度,你就像是又能進一層愛麗絲墜入的兔子洞,而整個場景就越來越寫真、人們變得真是越來越滑稽。

Panos Kokkinias作品“Nisyros”局部

放大到了這個尺度,我們基本上能夠想像出來遊客們在這片海灘上照出來的相片大概會是什麼樣子了。

簡單的説,這張作品包含了很多很多張作品,包含了很多很多個視角。這種捕捉群像的想法應該説是不難的,很多人去比薩斜塔、埃菲爾鐵塔玩,都會不懷好意的偷拍那些擺出滑稽姿勢的遊客們;但我們自己常常也幹出這樣的事情而不自知。面對這張相片,你會發現自己津津有味地觀看一群人時,眼睛會不自覺地移到另一群人身上,忍不住會去猜他們在拍什麼樣的相片。

Panos Kokkinias作品“Nisyros”局部

目測一下,這片海灘上得好幾百人吧,各種空間穿插期間,相當複雜,呈現了各種視角的複雜性。這種“上帝般的視角”就是一般遊客去埃菲爾鐵塔和比薩斜塔很難能拍出的效果。作者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可謂用心良苦;有點類似德國攝影師安德烈·古爾斯基(AndreasGursky)的“超清視野”,藝術家從遠處拍攝幾乎無窮遠的視角,使得所有的人都是同等大小,而且同等清晰;於是他們的地位也是平等的,沒有畫面的主次之分——這樣的公平使得誰也不會更加搶鏡,觀眾才能毫不察覺地在不同的視角之間遊移。

這個作品探討了“視角”在視覺傳達中的重要性,尤其是在平面表達藝術中,視覺傳達中作者給予觀眾的視角總是佔有決定性的地位。

肯定有人要説了,這照片明明是在諷刺遊客嘛,全都擠在一個超級多人的沙灘上裝逼拍旅遊照嘛。當然,我們不可否認作者在這個畫面的內容上表露出的諷刺意味,用一種幽默的語態描繪出了現代人奢侈的無聊之態;但因為策展人的把這個作品安排在這一層,在和其他探討視覺傳達的作品相互對照之後,人們會發現這種幽默的諷刺意味被大大地沖淡了。策展人其實是在用其他作品暗示觀眾,不要被作品的諷刺性一葉障目,就對觀眾的獨立思考的方向進行了暗示,相當於給這個作品進行了沒有文字的説明,非常巧妙。

Costas Tsoclis,《肖像》

在同一層展廳,另一件作品更加厲害,這件希臘藝術家Costas Tsoclis的作品《肖像》(Portraits,1986)。乍一看這些作品都是數位投影的巨幅人像和靜物,沒什麼特別。但仔細觀察了一分鐘之後就會發現他們的不同——這些人物和靜物全都是錄影,在錄製的時候,畫中人基本是站立不動的,故意保持一種讓你産生這是靜止圖像的錯覺。但剛剛就在你看了半天看不出所以然的時候,畫面中的人物會忽然動一下,有時太快都會被人錯過。可就這麼動一下,給整個作品帶來了太多的內涵。

這一瞬間的抖動讓“肖像”的假像露了餡——原來剛才這麼久這個攝像頭前面的人一直在緊張地“裝”,擺出一副“肖像”的樣子;然後偷偷松了一口氣,趕緊換個姿勢,又開始“裝”了。這不由得讓人思考,是一種什麼樣的力量讓人覺得在拍“肖像”的時候必須是要正襟危坐、一本正經的?這又讓人不禁聯想到,平日的我們,生活在社會中的人,何嘗又不是如此在“裝”,戰戰兢兢地去迎合一種被大家都認可的假像呢?

Costas Tsoclis,《肖像》

我覺得這件作品內容嚴肅,但表現語氣上還有點調侃的味道。為了引導觀眾把思路打開,藝術家在幾幅人物肖像的正中間還安插了一條魚的肖像——它正在被一根魚叉插住,痛苦的抽搐。它的行為模式跟其他幾幅人物肖像一樣,如同一條死魚一般,半天不動,忽然之間似乎感覺到了魚叉的刺痛,忍不住抽搐一下。從光影和色彩上,這條魚的肖像很是講究,充滿古典油畫的氣質,但是內容實在叫人心酸。顯然,這條半死不活的魚放在重要的位置,比擬了兩邊衣冠楚楚的人物肖像;魚一動不動,是因為被魚叉插得半死不活,只能偶爾掙扎一下;而那些人也在鏡頭前一動不動,又是為了什麼呢?

《肖像》從“靜態”與“動態”的觀看關係討論了藝術的視角。如果説上面的海灘照片用公平的“上帝視角”給予了觀眾自我解讀和組織故事的機會,那麼這套把靜態肖像變成動態視角的創作,就隱喻了錄影機背後的操縱者——遊戲規則的制定者;而無論是畫中人、還是畫中魚,只得乖乖聽從這種指揮;而讀者則需要在細心觀看中領悟到這種黑色幽默的內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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