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初，有識之士看到陳陳相因脫離現實的山水畫創作方法將中國畫引入了死衚同，連陳獨秀都提出：“首先要革王畫的命。”更多美術圈中人則系統地去檢討董其昌的南北宗論。包括黃賓虹、潘天壽、林風眠、劉海粟、傅抱石、謝稚柳、陸儼少、啟功、錢鐘書等畫家學者都著文探討過這一論題，童書業、俞劍華等有專著系統梳理山水畫發展史實，論定南北宗係子虛烏有，而是出於“董思翁不耐作工畫”的個人利益，臆造的畫史。所以20世紀海內外出版的美術史教科書，不管對董其昌的繪畫成就認定高低，均不採納其南北宗論。

一些師徒傳承的關係人可能未接觸或有意排斥新知，有些當代人或在董其昌的著作裏，或在各種片言只語的畫論中不明就裏又“翕然從之”，所以南北宗論至今在一些繪畫語境裏仍不絕於耳。正如啟功所言：“揭穿他的謬誤，但究竟不如它的流行時間長、方面廣、進度深，因此在今天還不時地看見或聽到它在創作方面和批評方面起著至少是被借著不恰當的符號作用，更不用説仍然受它蒙蔽而相信其內容的了。”除不明真相盲從簡説繪畫源流的人，多數抱定南北宗論的都是畫家，説其孤陋寡聞、缺乏應有的理論認知，只是表面現象，實質持論者與董其昌的出發點高度一致。

南北宗論的焦點在於文人畫這個迷惑人的概念，董其昌把唐代大詩人王維推上山水畫南宗始祖的位置。王維存疑傳世作品《伏生授經圖》比之同時代的人物畫較顯業餘，王維所畫山水是什麼樣子?至晚明已無傳本。董其昌説：“余未嘗得睹其跡，但以想心取之，果得與真肖合，豈前身曾入右丞之室而親覽其盤薄之致?”於是將《江山雪霽圖》認定為王維真跡。正如米芾《畫史》所記：“世俗以蜀中畫騾網圖、劍門關圖為王維甚眾，又多以江南人所畫雪圖命為王維，但見筆清秀者即命之。”董其昌就是這樣，還硬把宋徽宗題字的《江雪歸棹圖》因為風格與他想像的王維一致，強説是王維真跡。

王維是無辜的，他以詩名天下，畫名並不彰顯。與他生活時代最接近的張彥遠明確記載：“山水之變，始於吳，成于二李。”並且見過王維不同風格的真跡，《歷代名畫記》評價他：“工畫山水，體涉今古。清源寺壁上畫《輞川圖》，筆力雄壯。余曾見破墨山水，筆跡勁爽。”《舊唐書·王維本傳》説：“書畫尤妙，筆蹤措思，參與造化，而創意輕圖，即有所缺。”《唐朝名畫錄》説他：“山水樹石，蹤似吳生，而風致標格特出。”“惟吳道子天縱其能，獨步當世，可齊蹤于陸顧。”董其昌説：“南宗則王摩詰始用渲染，一變鉤斫之法。”而史籍向無此論出處， 倒是1976年出土的山東英山隋代墓壁畫中屏風上的山水，已見用墨著底，敷彩近於淺絳;另一幅天象圖所畫月中桂樹，已用落茄點和濃淡相間的水墨畫法。不管王維畫得如何，他在畫史上未曾開宗立派，這是基本的史實。

孔祥東(南京) 作家、收藏家。江蘇省作協書畫聯誼會副秘書長，江蘇省文藝評論家協會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