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氣候裝置可以成為“藝術”,成為美術館展覽的對象,從事一個以“氣候”為題的藝術項目的意義究竟在哪?首先我們應該討論一下“藝術項目”與“藝術”的差別—自然,定義“藝術”是什麼是件困難的事,但我們至少可以查看一下那些比較有名的藝術項目,比如徐冰的“煙草計劃”:展出的計劃中既有實體的藝術品,也包括這些藝術品靈感來源中的歷史與文化背景,以及藝術品製作的過程—你或許可以簡單概括説,可以售賣的物品就是藝術品,而無甚可賣的就是藝術“項目”了。但是“氣候”成為藝術項目關鍵詞的要領,還在於像“氣候”這樣的藝術主題中呈現出不受或較少受人力控制的不確定性,藝術家有時並不知道他要幹什麼,相反,他或許會用一種非理性的、不精確的,同時又是總體與系統的方式,去對待那些看似尋常的事物和現象。
“氣候”回應的也許正是這種區別。首先,氣候不是一種“物體”,又很難和它所影響的“物體”分離,因此當它成為藝術描繪的對象的時候,它便不僅僅是視覺主題,而是天然具有某種現象學的特徵,也就是説,雖然我們可以籠統地把“氣候”叫做某種藝術“主題”,但是事實上我們無法精確地區分現象中的“主體”和“客體”、“作品”和“語境”。這或許也正是特納的作品最初受到責難的原因。當19世紀的批評家説類似的作品是把一桶顏料潑到了觀眾臉上時,他們是苛責了那些以“氣候”為旨歸的藝術家,事實上,至少是在西方繪畫中,描繪氣候並不比描繪一個物體容易到哪去。直到今天,在電腦動畫的建築模型中,“氣候”依然是很難生動再現的對象,那需要拋棄“造型”、“片”、“面”的觀念,把視覺轉化為某種“粒子系統”來模擬。
氣候是本地的又是全球的,它超越了地域的和文化的尺度。2010年冰島的火山爆發,導致了整個歐洲的航班停飛,它無視政治和種族設定的疆界,在這個問題上把不同國家的命運聯繫在一起。這裡值得細談的是今天中國人對於“氣候”的格外注意。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每天的新聞中都可以聽到若干條有關“災害天氣”的新聞,一個主要原因大概是因為中國太大了,很難出現全國完全協調一致的天氣。“氣候”對於地球上宜居的每個角落本該是一視同仁的,雖有炎涼乾濕的區別,總還有陰晴變化的共同規律,但是政治版圖和自然版圖並不完全一致,所以成為什麼地方的居民,或許也就決定了一個人對於“氣候”的總體感受—之所以選擇在武漢做這樣的藝術項目,這其中也有這樣的原因,地理上武漢處於“九省通衢”的地段,這使得武漢似乎整合了所有的戲劇性氣候:冬天寒涼,夏天酷熱。
以上討論並沒有細分“天氣”和“氣候”,而且“氣候”的定義中隱藏著一種時間性。在篇首我們提到的“暴風雨”實際上也是一種人類情感的常態,而並不僅僅是一瞬間。因此我們或許也可以説,宏觀的“氣候”是微觀“天氣”的總和,生活在現實中的人對於天氣的關注也是源自於時間的關注,“藝術”因此變成了一種綿延不絕的存在。它可以引申到我們身邊的其他一些領域之中去,比如政治氣候,文化氣候……我們可以預報但很難計算氣候,將它條分縷析,但是這些長時段影響的某些片斷卻是非常清晰的,它往往跨越了一個人的生命長度而成為一個時期的感受。人類歷史上發生過很多次劇烈的氣候轉換,不要説更久遠的冰川季,就在千年之前的唐代,據説便是溫暖氣候多水災,和今天關中給人的印象不大相同,而歐洲歷史上的某些時期更和嚴冬聯繫在一起。人類社會對於特定氣候的反應倒過來又影響了人們自身,上個世紀70年代能源危機的時候,供暖成了一個問題,令這一時期出生的嬰兒突然增多了,有人調侃説,這是因為寒冷冬天的男女們需要互相取暖。
有趣的是,當人們著意于“氣候”的時候,通常那都是些“惡劣”或者“嚴酷”的氣候。顯然,它是必須面對的挑戰,也是存亡攸關的現實的一部分。空氣污染其實不全然是一個現代問題,但是古代世界生活燃料燃燒而産生的空氣污染很多時候還是一種簡單生活的並發癥,到了工業社會後,污染源並不只是來自生存必需,這個問題變得極難遏制而且多樣化了。當代中國戲劇性地體驗了燃料污染從木柴到煤到石油的變化,在《大氣污染世界地圖》中,彼得·布林博康姆(Peter Brimblecome)寫道:人類文明中煤煙到油煙污染的“升級”不總是一樣步調的,“在英國花了幾乎八百年才有的變化,中國五十年間就發生了”。
一個藝術家如何去表現“氣候”?“氣候”的受體終究還是人。不一定每個人都可以量身定做自己的“氣候系統”,但記錄和創作氣候的個別手段可以很多。一種通常的方式是直接地表現出氣候的威力,一些記者冒著生命危險追拍下的龍捲風就是難得的資料。可是,如上所述,即便如此,要想了解“氣候”的總體面貌還是非常困難的。
還有一種更深層次的認識則是對於氣候“過程”的展現,而不僅限于風雨大作的表像。在歐洲義大利曼圖亞郊區的得特宮(PalazzodelTe)和它的花園裏,不同地點的外表面不盡相同:排列在進入口的石柱依舊展現出未完成的表面,好像是直接從採石場拖來似的;而內部的石柱卻打磨得非常光滑。它們的設計師吉奧裏奧·羅曼諾(Giulio Romano)早就預料到曼圖亞環境的影響,他想通過人為地“老化”既抵消一部分將來可預期的損壞(粗糙的風格比精細的風格更“抗衰老”),也預先模擬自然的進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