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故藝術家郭鳳怡在今年先後被威尼斯雙年展與Carneige國際藝術展邀請參展,使得這位中國當代藝術中的“異數”與“例外”重新進入了人們的視野。我們特此邀請長征空間的盧傑對郭鳳怡與長征的關聯,以及郭鳳怡在國內外的接受與認知進行深入的討論。
討論郭鳳怡就要回到長征早期的歷史了。首先,這和我個人的經歷和性格比較有關係。在中國當代藝術的前期,也就是80年代末、90年代初時,我實際上是“圓明園”和“後89”這一代人的推手。不過當時在做這些事兒的時候,我就和別人不太一樣,我也一直盯牢了鄉土油畫、寫實油畫等等,我是很早就把這些東西放在比較culture(文化)的角度來看待的。這可能和我那時候在海外做推廣有關係:我會退遠觀察,但我又不是老外,所以又沒有攜帶一種殖民或者獵奇的態度,還是整體上把它們看作是文化、圖像、表達在一個時代脈絡中的關係。所以,雖然我對於同代人很感興趣,但並沒有覺得他們比他們反對的老師們那代的“寫實”或者“鄉土”更偉大,而是把所有這些都當作文化的material(素材)來看。
在“長征計劃”萌芽的時候,就是要把那些所謂的二元對立的東西重新打破,組合,並置,建立關聯性,所以在起步的階段,其中就有對於民間很大的關注。在“長征計劃”裏的民間,有時候建立起的是與歷史的關係,有時是更人類學的角度,有時又是與公共空間的關聯。而且我一直覺得“長征計劃”既然是在做“現代性”,那麼所謂的“傳統”在其中是不可能一語帶過的,因為藝術是不可能不經過傳統而直接到達前衛。
但是我又做了三年“重走長征路”的調研,這個過程就是去發現“未知”的東西。因此就有了這麼一個機遇,在西安的一個由幾位年輕藝術家組織的當代藝術展覽上看到了郭鳳怡的作品。完全的一個遭遇。我當時就被郭鳳怡徹底吸引了:這個不得了,説出很多東西來。從現在看,她就是承載著長征早期想要超越我們約定俗成的、就是此刻讓我們疲憊不堪的當代藝術的認知與生産的這樣一個角色。
在對郭鳳怡的判斷上,我是非常分裂的。我是很精英意識的人,作為一個本身就是創作的從業者,而且受過專業教育的人,我有一種絕對的敏感和直覺,就是認為在這個範疇裏,郭鳳怡肯定已經是極限了,毫無疑問。這種感覺很重要,它支撐著我的絕對的固執和信心,也是因為這樣,反而沒有去想應該用什麼策略,能成不能成啊,用郭老師的話説,這就是緣分,從遭遇到的一刻就捆綁到永遠了。但作為策展人,另一方面又是很功利的:我知道她對於我們這個計劃意味著什麼。
後來我們回到北京,進入了798,做的第一個重要的展覽就是“民間的力量”(2003年9月18日開幕),包括做毛主席像的王文海,廣西的蔣濟渭,攝影師李天炳,還有郭鳳怡。這個展覽長達半年之久。然後,長征團結在一起的藝術家就分裂了。他們覺得:盧傑,你想幹嘛呢?這些當然很好,但不是我們當代藝術家所要面對的問題啊,你解決不了我們的問題啊。他們拒絕了。我這個工作是被否定的,最後變成我成功推出了一個人,其實不是這樣的。這個問題實際上直到今天為止一直被擱置在那裏。所以,從這個現象出發,我個人認為,中國的藝術史,藝術批評的方法論,哲學,思想史,甚至對貢布裏希、帕諾夫斯基的研究等等,既然在郭鳳怡的問題上無法接招,無法有正常反應,那它們在和當代藝術的關係上也必然是同樣不真實的。我一直覺得對郭鳳怡的認知應該是很淺、很簡單的一件事兒,但是大家接受起來怎麼那麼困難呢?大家能不能真誠的把自己真正的知識調動起來,放開所有那些拒絕、懷疑、偏執以及狹隘的觀點呢?
直到現在,郭鳳怡一直都是墻裏開花墻外香,她是中國藝術家裏面在國際當代藝術系統裏最受尊重的幾個案例之一。當然這種接受我認為有三方面的原因,我們必須真誠的面對。首先,從她早期的收藏曆史來説,郭鳳怡其實是長征最早開始銷售的,所以人家説郭鳳怡是保護和支援長征的一尊“神”。在“民間的力量”展覽的時候,費大為幾分鐘之內就決定要了五張最好的郭鳳怡的作品。之後的賣家就是惠特尼美術館的前館長David Ross。她的超級粉絲都來自於最純粹的專業精英與國際人士,這些具有專業眼光的人,當他們拋開任何策展的地緣政治、事件呈現的政治性、後殖民等等觀念時,依然很難抗拒郭鳳怡作品本身的魅力。
第二個原因與(國際策展人)對於中國當代藝術選擇和判斷的標準的困境有關:一方面你選擇那些相當流行的,大家都直撲那幾個人,另一方面,折騰了“後89”十年,後面又轉移一個話題,做全球化,做“移民”,做“都市”,你永遠都沒辦法進入中國當代藝術的內核,去理解它的上下語境,去選擇藝術家以及呈現、研究。當他不斷面對你的重復、疲倦、功利、市場化與媚俗化的時候,他沒有選擇的時候,郭鳳怡就成為了一個reference(參考)。那藝術家可能會説:盧傑,你這不是在打你自己嗎?但長征的工作從一開始就是全面的,而且是必須互補的。
第三個原因就是在全球語境中,對於策展語法,以及藝術史新的教學與研究的變異的一個補充,比如對於 Massimiliano Gioni來説,他在光州雙年展邀請郭鳳怡和這次威尼斯雙年展的意義也是不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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