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蒨
1960年4月25日,阿恩·格利姆徹(Arne Glimcher)在美國波士頓成立了佩斯畫廊。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理想主義依然盪漾在阿恩·格利姆徹的腦海中,據他的回憶,那時的行業氣氛與今天截然不同。那時,人們生活在藝術世界裏,而如今的藝術經銷商與藝術家都生活在藝術市場裏。
阿恩·格利姆徹(Arne Glimcher)
1963年,佩斯畫廊由波士頓遷至紐約曼哈頓,以代理現當代藝術家為主,包括查克·克勞斯(Chuck Close)、索爾·勒維特(Sol LeWitt)、艾格尼絲·馬丁(Agnes Martin)、馬克·羅斯科(Mark Rothko)等眾多名家,作品形式涉及繪畫、雕塑、影像與裝置藝術。二戰後的美國適逢發展良機,這也帶來了文化夢想。自1949年《生活》雜誌開始關注波洛克的“滴畫”後,肯尼迪上任(1961年-1963年)為美國文化與藝術界帶來一股理想主義復興之風,紐約尤其散發出迷人魅力。這是一個激動人心的時代:藝術還不是一種職業取向,而是夢想。各行各業的人們憑藉對藝術的熱愛聚集在一起。在這個夢想裏,是藝術在挑選藝術家,更是藝術決定了經銷商。此時的美國,熱血沸騰的人們相信藝術是文化發展最完滿的形式,她是一門新的宗教,可以挽救世界。新一代波普藝術家們從大眾文化中汲取新的靈感,為已荒廢消沉的西方文明帶來無限生機。
佩斯畫廊(紐約 534-548 West 25th Street)
在這樣的大環境中,佩斯畫廊開始了與藝術家們的合作。了解畫廊的歷史,便是傾聽佩斯與藝術家合作的故事,更是從中領略50年來始終沒有泯滅的對藝術的熱愛與忠誠。佩斯畫廊的與眾不同之處,在於她開啟了畫廊展覽的學術傾向。佩斯畫廊組織展覽的目標明確:植根于藝術史,在當下與過去的創作中尋找歷史的脈絡與形式的傳承。1963年畫廊遷至曼哈頓後,曾以大眾文化與高雅文化中的“性感女郎”作為主題,組織了沃霍(Warhol)的《背光蒙娜麗莎》(Blacklight Mona Lisa)、韋塞爾曼(Wesselmann)的《美國大裸女》(Great American Nude)、羅塞林·德雷克勒(Rosalyn Drexler)的《抹去找回的圖像》(Overpainted Found Images)等。此後,則是《超越現實主義》展覽(Beyond Realism),試圖挖掘波普藝術與超現實主義之間的聯繫。
此外,佩斯畫廊亦關注藝術家的個人發展軌跡,特別是藝術家一生與其全部作品的關聯。這一點明確體現在佩斯畫廊為畢加索晚年作品所組織的展覽中。須知的是,當時世界上還沒有任何畫廊為畢加索的晚年作品組織展覽,個別朋友甚至勸誡過阿恩·格利姆徹,認為這些作品並不怎麼樣(在1980年Bill Rubin組織的畢加索回顧展中,晚年作品很少),但佩斯畫廊仍于1981年舉辦了《畢加索:阿維農時期的繪畫》(Picasso: the Avignon Paintings)展覽,即畢加索臨終前(1973年)陳列于阿維農教皇宮的作品。此後,佩斯再次組織畢加索的展覽《我即畫本:畢加索的素描簿》(Je suis le cahier: The Sketchbooks of Picasso)。這是畢加索的素描筆記首次接觸觀眾,畫廊還同時出版了由藝術史學家參與撰寫的畫展手冊,這些史學家中不乏羅伯特·羅森布魯姆(Robert Rosenblum)、羅薩林·克勞斯(Rosalind Krauss)、薩姆·亨特(Sam Hunter)等人。後來,這場展覽被十五家博物館借展,最後一站來到了盧浮宮,充分驗證了佩斯畫廊的學術深度。事實上,這些素描本記錄了畢加索在完成許多重要作品後的自我點評與思考,堪稱其創作之“未完成的道路”,因此極具研究價值。除畢加索之外,佩斯畫廊也為羅斯科(Rothko)舉行過類似的系列展覽。
為不同風格、年代的藝術家組織“比較”展,從中摸索藝術創作形式與藝術史的關係,也是佩斯畫廊的興趣之一。畫廊曾以戰後歐洲與美國的女性形象為題,組織杜布菲(Dubuffet)與德·庫寧(de Kooning)的作品同時展出。而德·庫寧與錢伯蘭(Chamberlain)的比較展,則著重于突出德·庫寧在創作中的行動性與錢伯蘭自發和即席而作的特徵。杜布菲與巴斯奎特(Basquiat)的對比展,試圖烘托兩代藝術家受到的外部藝術影響,兩者均從塗鴉藝術中獲得靈感,而杜布菲對巴斯奎特的影響更加明顯。
到了上世紀60年代中葉,佔據美國主導地位的波普文化開始受到純視角創作(pure perception)的衝擊,而美國東西海岸也逐漸形成各自的藝術特色。紐約以“激烈粗暴”的風格(rough-and-tough),與洛杉磯充滿奢侈與物質崇拜的氣氛分道揚鑣。顯然,西海岸的創作強調處理上的完美,拒絕環境對創作的影響,對當下藝術語言中的“突發狀況”(即紐約風格)大為排斥。此時的阿恩·格利姆徹遇到了後來對其美學觀念影響至深的藝術家羅伯特·艾爾文(Robert Irwin)。艾爾文所代表的這批藝術家認為波普藝術只是一葉孤舟,淹沒在大眾文化及其趣味中,因此他們希望重新回到挖掘抽象表現主義的崇高性中。艾爾文對阿爾恩·格利姆徹後來的個人審美産生了很深影響,兩人亦發展出相互學習的友誼。
對藝術家想法的尊重,始終是佩斯畫廊的宗旨,這也為畫廊帶來眾多重量級藝術家的支援。阿恩·格利姆徹一再重申,作為藝術經銷商(他厭惡畫廊主這一稱呼),意味著與藝術家同命相連,體會藝術創造中最隱秘的過程。當初他介入當代藝術,這還是一個毫無利潤可言的領域,之所以能夠堅持並充滿激情,皆因他對藝術之熱愛。沒有這些藝術家,就沒有佩斯。1967年,杜布菲放棄眾多畫廊的邀請加入佩斯,這實現了阿恩·格利姆徹與兒時偶像共同合作的願望。上世紀70年代,與著名藝術家的聯手及銷售上取得的一系列成功,終於將佩斯畫廊推到紐約畫廊界的巔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