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風並不是一個很嚴謹的音樂上的曲風。因為它太有文化識別度了,有一些媒體採訪我的時候,就會問我一些中國風的創作。我創作流行音樂大概有300多首,中國風的歌只有三四十首而已,可是因為它們太具識別度了,很容易有畫面感,像《花戀蝶》、《青花瓷》、《煙花易冷》等等,就很有識別度,一旦有識別度就可以被主題化,被主題化就可以被單獨討論。世界上有這麼多音樂類型,中國風被討論,它的來源、它的淵源、它的可能性,或者它包括哪些範圍,它容易被討論,它容易被聚焦,因為它有識別度。
我之所以很喜歡有文化識別度的東西,是因為文化識別度是一種色彩,它是一個符號、一個圖騰。漢字在全世界各個文字裏面,識別度很高。它應該是地表上唯一一個超時空、超方言、超地域的一種文字,幾乎沒有一個文字有這種力量。
我很喜歡漢字,所以對它很有熱情。我去創作很多中國風的時候,覺得那些用字很具美感,看到什麼字就等於看到了什麼畫面,像江南、塞北、北大荒這樣的詞。光想到北大荒,對我來講是很悲壯的,就覺得好像要去做一番事業闖蕩的感覺,這是我賦予這個詞彙的意義,去創作的時候會很有感覺。我對漢字很有熱情,雖然我不是一個學者,可是我有很濃厚的興趣。我創作出那麼多中國風的歌詞,有價值觀上的傾向或喜好,並不是説突然憑空寫一首《東風破》、《菊花臺》,我更喜歡那種文化氛圍,所以我會從事大量這方面的創作。
漢字的字形字義和發音有時確實會影響創作的想像空間。舉《青花瓷》為例。寫《青花瓷》的時候是先有一個旋律,然後我去想像故事。開始我就是想用一個古代的器皿去貫穿整個愛情。本來我在找青銅器,想用青銅器上面的銘文去象徵愛情的神秘,可是青銅器在春秋戰國時變成兵器,殺氣太重,沒辦法很輕鬆地唱這首歌。後來我找了一些資料,發現了汝窯。這首歌詞的第一句話“天青色,等煙雨”,天青色就是汝窯色,它沒有過多的裝飾,很乾淨。我就用“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在等你”。天青色也是天空色,最漂亮的天空色就是下過一場大雷雨之後,就會有最漂亮的天空色,所以天空色在等一場雨,然後我在等你。可是後來寫一寫,又覺得汝窯不好發音,而且知名度不夠高,應該去找一個能見度比較高,不管是字形、發音上都比較美的一個瓷器的名稱,後來就找到青花瓷。所以這首歌的整個過程就是瓷器製造的過程,把它跟愛情結合。
歌詞與新詩有幾個較大的差異,第一,歌詞為了記憶點,為了吟唱的流暢度,一定要有韻腳,但是韻腳不一定一押到底。第二,歌詞很講究人稱代名詞,副歌的地方一定要有人稱代名詞。有人稱代名詞,唱歌的人情感才有投射的角色。第三,要有情感的公約數,寫歌的人不是服務自己,因為要製成唱片,歌手要演唱,人家要去KTV唱。可是寫詩是服務自己的,可能需要隱晦或隱喻或諷刺,文字雕琢要很小心,不能太口語,文字要有結晶度。可是歌詞絕對不能這樣做。
(方文山,台灣著名歌詞創作人,其創作的歌詞充滿濃郁的中國風,代表作有《青花瓷》、《東風破》、《發如雪》《七里香》、《上海1943》等,多個作品被收錄進台灣的語文教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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