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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煉:批評的熱病

藝術中國 | 時間: 2010-08-19 17:20:23 | 文章來源: 中國文化報

段 煉

美術界對批評的不滿由來已久,各種説法都有,最近有人就説“批評界集體失語”。對這一説法,我不敢茍同,因為眼下美術批評正是熱鬧的時候,而對某一話題集體失語,多半是那話題本身有問題:也許那話題乏味,也許那話題技術含量低,也許那話題容易得罪人,也許那話題沒錢可賺。

但這並不是説批評界自身就沒毛病了,相反,毛病很多很厲害,其中一個早就被人指出的老毛病,至今依然如故:浮躁、跟風趕時髦、不肯靜下心來思考。

比方説,前兩年圖像的話題很熱鬧,批評界一窩蜂拿圖像説事,但是進入2010年,這話題一下子就冷下去了,好像人們一夜之間都對圖像失去了興趣。説這毛病像股市吧,不確切,因為股市還有個反彈的時候。或許該説這毛病像甲流或非典,都是雞瘟、豬流感、吃野味惹的禍,説來就來,説走就走,神龍見首不見尾,像地震一樣難以預測。但是,這麼熱熱鬧鬧一陣,大家把圖像問題討論清楚了嗎?無非是踩一下水濕濕腳而已,你踩我踩大家踩,表示“我這回也圖像了一把”,説白了就是做了一次潮人。

我稱這老毛病為批評的“熱病”。如果你讀過奧地利作家茨威格的小説《馬來狂人》,你就會知道這是熱帶叢林的一種惡性傳染病,帶有神經和心理病毒,得病的人心慌意亂、終日狂奔、汗流浹背。是的,當今批評界也有類似熱病:一個問題還沒搞清楚就撇下不管了,急慌慌轉向另一個時髦話題,就像近乎窒息的狂人追逐熱浪,滿口胡言亂語。

批評並不是張嘴瞎説,而要有理論依據。批評界的潮人説圖像,多半是撿了個時髦術語。21世紀初的圖像研究,大體有三類:一是文學界和文化批評領域的圖像研究,偏重玄學,故作高深,説些大而無當的話,把讀者嚇跑了事;二是傳媒影視界的圖像研究,偏重技術,顯得很專業,與電子設備瓜葛多,不會玩設備的人也會被嚇跑;三是美術界的圖像研究,既無形而上的高度,又無形而下的低度,兩頭都不沾,空洞無物,潮人開口全是圖像,卻全不似圖像。

今年可好,一開春就有了新話題:抽象。批評界的潮人們扔下圖像,趕緊轉移陣地,像趕場子跑廟會一樣猛衝到新地盤上抽象一把,如熱病抽風般又做了一次潮人。其實,抽象的話題早就有,去年就在議論,但火在今年,似乎誰不抽象一回,誰就落伍了、邊緣了。可是,把那些抽象的時髦文章拿出來看看,又有幾篇具有嚴肅的理論深度、有幾篇是有分量的?無非是自説自話,又一陣浮躁罷了。

不料,今年還沒過一半,抽象竟已過時,批評家集體轉了向,扔下抽象,大談歷史。拜託,講點批評的獨立性和自主性好不好,別老跟著黃金時尚的風向標轉。

如果脫掉時尚的外衣,批評界的潮人還剩下什麼?演藝界的潮人可以露出腰身來肉搏,批評界的潮人只會露出兩個字:無恥。此話怎講?批評要有理論依據,可是眼下的批評有兩大類:研究性的批評與吹捧性的批評,前者講究理論依據,後者是拿了別人的錢,只好瞎扯一通。批評寫作是一種智力和精神勞動,替人幹了活當然要拿報酬,可問題在於批評家的職業態度。我的主張是:雖然替別人幹活,但也要當回事,要對得起僱主,更要對得起自己,別製造文字垃圾。也就是説,別人要開畫展了,或者要出畫冊了,請你寫篇千字文,付你幾千塊萬把塊錢,你就不要糊弄。文章雖短,你也得有個像樣的觀點,或者至少講究點寫法,不要信口開河。可是批評潮人不肯費這工夫,拿了錢,下筆千言,一味吹捧,卻沒個實在的説法,甚至胡説八道,丟人現眼。

如果批評界的潮人沒有理論修養,只會吹捧,那麼吹捧也得有個依據。當然,藝術不是數學物理化學,難以量化觀之,但是,藝術批評並非絕對主觀,某些客觀依據還是存在的。比如評價寫實繪畫,造型能力和技法技巧就是依據之一。有些寫實畫家的作品實在不敢恭維,畫中人的胳膊和身體對接不上,脖子也扭著,像是晚上睡覺落了枕,或者畫面色彩各不相干,整個一匠人之作,卻被潮人吹捧成天上的大作。這樣的畫、這樣的文章,居然還敢拿出來示人?

英國19世紀中期的著名美術批評家羅斯金有句名言:何謂文明?文明就是立功、立言、立藝的結果。所謂立功,古希臘人修建神廟,那些建築保留到了今天,便是立文明之功;所謂立言,古希臘哲學家的著述在今天仍是我們做學問的必修課,此乃立文明之言;所謂立藝,古希臘藝術家的雕刻作品,2000多年後仍是我們仰視的神品,即為立文明之藝。中國古代也有類似説法,儒家講究立功、立言、立德,雖與羅斯金有一字之差,但也算不謀而合。況且,我們還有“德藝雙馨”之説。用這些要求來反觀批評界的潮人,卻是無德無藝。那麼,他們究竟追求什麼?當年乾隆皇帝下江南,看見大運河上船來舟往,一派熱鬧,便問舟船何以忙碌,大貪官和珅回了句老實話:天下熙熙皆為名趨,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批評潮人所立者,名利二字,與文明無關。畫壇上這些“弄潮兒”,整日忙忙碌碌,飯局、開幕式、研討會、名家對話,熙熙攘攘,名來利往,恨不能趕緊到央視的《百家講壇》去開講。這樣忙碌的潮人,能指望他靜坐下來認認真真寫點東西、踏踏實實做點學問?

且讓我仍説圖像。圖像問題至今還遠沒研究深入,潘諾夫斯基的理論卻過時了,潮人們轉而追求別的時尚。我因此要問:我們對潘諾夫斯基究竟了解多少?對潘氏的認識論和方法論,批評家們大多説是三個層次:前圖像志、圖像志、圖像學。然而再仔細讀讀原著,有沒有讀到潘氏最後還有一層,即反過來進行驗證的“糾偏之舉”?當然,可以説這算不得一層,但是有多少批評家看見了這一“舉”?看書讀圖浮光掠影,不得要領,是潮人熱病的症狀之一。西方批評家讀圖,重視潘氏的第三層,即超越圖像之上的歷史、文化和人格引申,但這引申卻以第二層的圖像閱讀為基礎。以批評潮人的理論水準,連第二層次也搞不明白,他們面對一幅文藝復興時期的繪畫作品,完全不知道畫中圖像是什麼意思,不明白圖像符號的所指,就會一句拾人牙慧的“人文主義”。

但是,批評潮人個個都很聰明,他們在學習和借鑒西方理論與方法時,都是跨越式的,他們不需要第二層的圖像解讀,而是直接進入潘氏第三層去大加發揮,真的是高屋建瓴、口若懸河、滔滔不絕,以三寸不爛之舌,化腐朽為神奇,將匠人吹捧成大師。這一刻,就像猶大赴最後的晚餐,悄悄摸著錢袋,心裏想著名利雙收,哪還顧得上無恥二字。

熱病患者的面相特徵是雙目暴突,批評潮人也總是鼓著甲亢般的兩隻眼,像餓狗嗅食一樣搜尋新的時髦話題,隨時準備轉移陣地,隨時準備撲向新的食物。

可惜,對批評的熱病,至今還沒有猛藥。

(作者為加拿大康科迪亞大學教授、美術批評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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