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洲協會香港中心展覽現場 圖片來源：亞洲協會香港中心與真寶基金會

撰文_王然

2025年3月26日，作為“香港盛匯超級三月”和巴塞爾藝術展香港展會期間的重頭戲之一，亞洲協會香港中心（Asia Society Hong Kong Center）與真寶基金會（Bao Foundation）聯合主辦的“玩·具：賀慕群百年回顧展”在亞洲協會香港中心開幕。展覽由真寶基金會總監暨知美術館館長王從卉策展，不僅填補了賀慕群在國際範圍內重新梳理這位女性現代藝術先驅藝術遺産的里程碑式展覽，同時也標誌著以“重塑東方想像”為核心理念的真寶基金會正式成立。

賀慕群肖像（1960年代，賀慕群在盧浮宮） 圖片來源：亞洲協會香港中心與真寶基金會

賀慕群，一位跨越世紀的藝術家，被視為被遺忘的女性現代主義先驅，其藝術生涯充滿了傳奇色彩。她出生於寧波，成長于上海，後旅居台北、聖保羅、巴塞羅那，最終在巴黎創作37年。賀慕群活躍于巴黎現代主義藝術圈，並在歐洲獲得廣泛認可，但其作品卻長期未能在國際學術體系中得到足夠的重視和歸納。此次回顧展，匯集了賀慕群近100件代表作品，跨越其近一個世紀的人生與藝術創作，旨在填補這一空白，並重新評估她在20世紀現代藝術史中的獨特貢獻。

展覽現場 圖片來源：亞洲協會香港中心與真寶基金會

策展人、真寶基金會總監暨知美術館館長王從卉表示：“賀慕群無疑是時代的獨行者，是 20世紀亞洲女性藝術家中無可比擬的獨立存在。她以高度獨立於時代之外的姿態留下的這份雋永、靜穆而超凡脫俗的遺産，在今天看來仍極具當代性。”

亞洲協會香港中心行政總裁孟淑娟表示：“我們非常高興繼續呈現‘二十世紀中國女藝術家系列’，並推出這一開創性系列的第五個展覽‘玩·具：賀慕群百年回顧展’，深入探討賀慕群對華人離散群體的重要貢獻。”

展覽以全球多重現代主義（Global Multimodernism）的視角審視賀慕群的藝術遺産，通過五個篇章——行、玩、磨、歸、刻，構築起她的人生軌跡與創作實踐。這五個篇章不僅是對賀慕群藝術生涯的梳理，更是對她思想蛻變及創作實踐的深刻映照。

行：獨自遠行

——早年旅居世界各地，探索與塑造獨立的藝術視野

展覽現場 圖片來源：亞洲協會香港中心與真寶基金會

賀慕群的一生充滿了遷徙與探索。早年旅居世界各地的經歷，不僅豐富了她的個人閱歷，也為她的藝術創作注入了多元文化的靈感。在“行”的篇章中，看到賀慕群50年代後在巴西的創作，這些作品多為傳統寫實，粗獷野性的色彩和線條蘊含著南美的文化特色，可看出她亂世中離鄉背井的無奈，卻也是一位女子追尋內心星辰的獨行。她如一隻不係之舟，漂流過大半個世紀，從東方的晨曦到南美的艷陽，再至歐羅巴的暮色。每一處停泊都在她的畫布上留下印記，恰似瓦爾登湖畔的野草，在風中搖曳出生命的姿態，展現了她在異國他鄉的藝術探索與融合。

賀慕群，看展覽，布面油畫，146×114cm 圖片來源：亞洲協會香港中心與真寶基金會

那些倖存的畫作寥寥無幾，卻如林間偶然覓得的野果，自有一番質樸滋味。她以寫實之筆，勾勒出這片熱帶土地的魂魄——那粗獷的線條裏跳動著桑巴的節奏，野性的色彩中蒸騰著亞馬遜的霧氣。每一筆都是與異域文明的對話，恰似我在湖畔與潛鳥的交談，雖言語不通，卻心意相通。

展覽現場 圖片來源：亞洲協會香港中心與真寶基金會

這些畫作如今靜默如瓦爾登的冬木，但它們曾在南美的驕陽下熱烈綻放。最野性的生物往往孕育著最動人的美，她的藝術正是如此——在遷徙中生根，在異鄉處開花。

玩：巴黎之光

——在法國自由的藝術氛圍中，發展出獨特的現代主義語言

展覽現場 圖片來源：亞洲協會香港中心與真寶基金會

賀慕群來到巴黎時，已是四十余歲的人了。將兒女安頓妥當後，這位女子獨自踏入大茅屋學院的大門，像一隻遲來的候鳥，終於找到了適合棲息的枝頭。這所學校不拘一格，任思想如野草般自由生長，而她在這裡，開始了清貧卻堅定的藝術修行。她勤勉如農夫耕作，筆下的世界漸漸褪去寫實的桎梏，轉而流淌出一種嶄新的現代韻律。三年後，《玩具系列》為她贏得了讚譽，巴黎的目光開始在這位東方女子身上停留。1970年，法國文化部贈予她一間工作室，仿佛命運終於認可了她的堅持——藝術，本就是孤獨者最忠實的伴侶。  

賀慕群，《玩具系列》，1968，油彩布本，130*97cm 圖片來源：亞洲協會香港中心與真寶基金會

她生性沉默，不善週旋于浮華的社交場，三十七載巴黎歲月，大多消磨在畫室之中。外界的藝術風潮如塞納河的流水，匆匆而過，而她始終如一塊靜默的石頭，任由浪花拍打，卻巋然不動。她畫那些最樸素的東西——麵包、椅子、尋常的靜物。

在《看展覽》中，觀眾凝視的是一幅畫中之畫：一隻手觸碰麵包，仿佛在確認某種真實的存在。《法國麵包》裏，金黃的麵包佔據畫面的大半，飽滿的質感幾乎能讓人嗅到麥香。而在《麵包系列》裏，一個人靜坐椅後，手握麵包，桌上兩塊，地上一塊，沉默相對。食物的單調與豐腴，反倒映襯出畫中人的孤寂。  

展覽現場 攝影：王然

然而，這孤寂中並無怨憤，亦無掙扎，只有一種近乎超然的平靜。她與麵包相對，猶如隱士與山野對坐，彼此無言，卻已道盡一切。策展人王從卉説，這恰恰暗合了中國藝術精神的至高境界——天人合一，萬物相融。她的畫，不是吶喊，而是呼吸；不是抗爭，而是接納。巴黎的喧囂從未侵擾她的畫室，正如塵世的浮華從未動搖寂靜的枝頭。她只是畫著，日復一日，像農夫播種，像溪水奔流，像樹木生長——自然而必然。

磨：永恒的日常

——從日常物件中提煉靈感，于平凡生活中發現神性

展覽現場 圖片來源：亞洲協會香港中心與真寶基金會

“磨”——這個字裏藏著一種近乎固執的專注，如同溪水經年累月地打磨卵石，不疾不徐，卻終將堅硬的棱角化作溫潤的圓融。她便是如此，安於一隅，與畫布相對，日復一日地錘鍊筆下的世界。這並非苦修，而是一種棲居——她的生命與藝術早已交融，如同屋邊的野草，在寂靜中生長，在生長中寂靜。 

展覽現場 攝影：王然

你看那畫中身著明黃上衣的勞動者，樸素卻鮮明，像是秋日裏最後一抹倔強的陽光；再看那些超出常理的蔬果與魚，碩大而飽滿，仿佛大地慷慨的饋贈。這些畫面看似隨性，實則暗藏匠心——每一筆色彩都經過反覆斟酌，每一處結構都歷經千般推敲，每一寸質感都凝聚著無言的耐心。她宛如樹木的年輪，在緩慢中沉澱，在沉澱中抵達深邃。

賀慕群，法國麵包，1985，油彩布本，76×116cm

歸：故鄉花木

——回歸東方文化根源，重塑個人與故土的精神連接

展覽現場 圖片來源：亞洲協會香港中心與真寶基金會

晚年的賀慕群往返于中法之間，並於2002年定居上海。在“歸”的篇章中，觀眾將看到她歸國後的創作，這些作品以水畔屋舍、花木枝葉為題材，抒發了她對故鄉的深深眷戀和對生活的無限感慨。賀慕群的這些作品不僅具有極高的藝術價值，更是她對故鄉和生活的深情厚誼的體現。

賀慕群，二簍蘋果，1978，油彩布本，114×195cm 圖片來源：亞洲協會香港中心與真寶基金會

刻：版畫女王

——打破傳統版畫邊界，在東西方視覺語言之間開拓新境

展覽現場 攝影：王然

作為賀慕群藝術生涯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版畫作品見證了她對藝術形式語言的不懈探求。在“刻”的篇章中，觀眾通過手稿、銅版畫雕刻母版、檔案及版畫作品，深入了解賀慕群如何通過版畫語言拓展現代主義的表現邊界——猶如秋日裏飄落的橡果，看似是生存的必然，卻孕育著藝術的生機。每一道刻痕都是她與命運對話的印記，每一幅版畫都見證著她在藝術長路上的執著跋涉。她的版畫作品不僅具有獨特的東方人文主義氣質，更與同時代西方藝術家的作品具有高度共通性，展現了她在東西方藝術融合方面的卓越成就。

展覽現場 攝影：王然

這些作品並非閒暇時的消遣，而是生活所迫的勞作。然而正是在這樣鐫銅為生的日子裏，她的刻刀反而獲得了最純粹的錘鍊。就像林間小溪，在石頭的阻礙中唱出更清亮的歌謠。那些銅版上的線條，粗糲中見精微，樸拙中藏靈動，恰似冬日的樹枝，在寒風中愈發顯現出生命的骨力。

這便是她留給世間的禮物：不是喧囂的宣言，而是沉默的堅持；不是轉瞬的焰火，而是恒久的星光。正如梭羅所言：“最珍貴的東西往往是最安靜的。”她的藝術正是如此。

展覽將持續至7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