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廳墻壁上的《製作壁畫壁仗》(局部)
在一般觀眾的認知裏,藝術展覽都是在美術館和博物館中進行,但是一些藝術家偏偏選擇在日常居住空間中進行展覽。在北京朝陽區東壩某小區的一座居民樓,觀眾乘坐電梯到達19層,就能看到對面公寓房門上貼著展覽標題“天長地久:單元房裏的洞窟計劃”。
打開屋門,這是一座非常普通狹小的毛坯房,沒有任何傢具,房間從門廳開始到起居室、主臥、次臥、廚房、衛生間的墻壁和天頂都涂滿了彩色繪畫。
即將消失的“洞窟”壁畫
2025年3月16日-3月31日,由崔燦燦策劃,藝術家褚秉超創作的“天長地久:單元樓裏的洞窟計劃”在北京朝陽區華瀚福園舉行。據褚秉超介紹,從2024年2月開始,褚秉超用一年的時間,將自己租住的兩居室4個房間內繪製了大大小小21個場景故事。這些故事也濃縮了褚秉超在過去、現在和未來要創作的作品,而眼前這些墻繪作品即將永久消失。
起居室墻壁上繪製著與佛相關的創作和故事
主臥室中的《鑄石》(局部)
觀者遊走在這個單元房,每個小房間都有不同的感受,在門廳的墻壁上他畫下了最初自己在房間裏畫壁畫的樣子;主臥室左側的藍色大海是作品《水手》,緊挨著的中間墻壁描繪了土黃色高原場景的《高原鯨落》;對面墻上的《鑄石》描繪了紅黑色的火山熔漿的場景;次臥室裏他畫下了在甘肅家鄉地區展開的大山改造計劃——《七府寰屏》系列;廚房墻壁上展示了《曲陽,陽曲》《見龍》等與光有關的作品;起居室墻壁上是跟佛相關的各種現實、歷史和宗教中的故事。
這些彩繪的每個宏大故事場景中又環套著小的故事,作品之間既有連接又各自獨立,過去、當下與未來的連續性敘事構成壁畫的有機整體。觀者需要屏息靜氣慢慢品讀,很像在一座又一座不同年代和主題的古代洞窟中穿越瀏覽。
同時,褚秉超在墻壁上用緩慢的手繪重繪自己的行為作品的方式本質上是一種再創作,敘事性手繪的方式為觀者所帶來的鬆弛和遐想,是在現代展廳中的高清圖片和影像所無法比擬的。
褚秉超模倣古代工匠的方式,將自己封閉在單元房內經年累月地創作,工作室即展示空間。所不同的是工匠繪製的東西會永恒地保存下來,但這間單元房僅僅是藝術家作品暫存的展示地。數天之後,作品將被房主剷平。因此褚秉超從開始製作墻面的基層時,他就用草泥灰和白色高嶺土製作了壁仗表層,為創作提供了媒介,方便之後搬走時揭取。
詩意地探尋者
褚秉超是甘肅平涼人,出生於 1986年,2010年畢業于湖北美術學院雕塑係。他認為,雕塑最重要的是想像力和體力,一個不錯的雕塑藝術需要雕塑家“載著思想圍繞著雕塑行走萬里”。
褚秉超向觀眾介紹作品
在創作上,褚秉超沒有選擇同代人熱衷的科技、消費文化等主題,雖然他長期在甘肅、陜西、寧夏等西北偏遠地區從事創作,他也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大地藝術家。褚秉超逃逸出各種藝術史中的宏大主題和常規界定,在荒野和古曆史中不設預定的遊走,關注自身的感受和情感,以某種很細微的觸點來思考和拓展自己的創作疆域。
《水手》《不二》局部
褚秉超的創作出發點往往微小而平凡,有的是幾塊石頭,一段海岸線,一片月光,一個有趣的地名,一段臆想,之後展開一個行為,給出一個解讀,塑造出一個結果,而這個結果並非是酷炫的景觀和具有多大的現實意義,反而是其行為過程和解讀本身令人尋味,而這些看似荒誕的行為背後又有幾分詩意的溫情。
而這些行動事件是由發現、尋覓、復原、歸位等不同行為步驟組成,背後似乎隱藏著藝術家對無常事物中本源的探尋、留存、修補、尋覓和自我確認的心理軌跡。
《曲陽,陽曲》(局部)
壁畫中的《曲陽,陽曲》描繪了兩個相似但不同的地名,一般人不會細想這兩個名字的區別,但褚秉超卻在當地了解到曲陽是因其太行山脈地貌彎曲處的陽面而得名,即山脈彎曲了太陽。而陽曲是因為汾河的形狀産生的一個彎曲,而得名“陽曲”,即太陽被河水彎曲。
在某處墻壁上,褚秉超還畫了一個他和朋友秉燭夜話的畫面,中間的蠟燭是他在一個殘破洞窟中找到的,他猜想蠟燭是幾十年前遺棄在這裡的,當地還流傳著一個傳説,早年間,有人把石窟中的造像佛頭打掉,做成建築材料修建了一座橋。褚秉超就在一間昏暗的小屋裏,點燃了這根蠟燭,和一位朋友分享了這段故事,直到蠟燭燃盡。
西西弗斯式的荒誕和幸福
次臥室中描繪的《石還山》
褚秉超的藝術計劃中,也不乏有超大型活動,比如次臥室中描繪的《石還山》,其經歷是藝術家在甘肅黑戈壁,在車窗後視鏡中看到地面上漸漸消失的石頭,感覺很動人,他推測這些石頭可能就是從山上滾落的,他就再次進入黑戈壁尋找曾經遇到的那座山,他把能搬得動的石頭一一涂成白色,再一個又一個搬回山頂聚攏。在黑黢黢的山體上,山頭散發著白色的光芒,似乎印證著人類雖然微小但可以印證的意志。
《七府環屏》系列(局部)
2015年,褚秉超回來家鄉甘肅平涼,想以一己之力試圖修復一座塌陷的山體,他給這座荒山起了一個頗有古意的名字——七府環屏。從2016年至今,他在這裡植樹、修路、挖山、引水、治理山體滑坡、製作夜火、對山上植物採樣描繪,甚至在山上引入廣告,向世界招商等。
《水手》(左)和《高原鯨落》《禮物》《白駱駝》(右)
畫在次臥室的《水手》和《高原鯨落》是兩幅與鯨魚相關的壁畫,可以連綴在一起閱讀,這似乎代表了藝術家更為浪漫化的想像。《水手》描繪了一個追逐鯨魚的水手;《高原鯨落》敘事了藝術家要在全球範圍內尋找擱淺在海洋沿岸的鯨魚屍體,運往青藏高原或距離擱淺鯨最近海岸的高原,繼續鯨還未走完的路程,讓運輸鯨魚遺體的這段路程凝聚成萬物對鯨的弔唁。最後讓鯨魚在青藏高原上自然腐爛。
《大唐西域記》玄奘
類似上述作品的還有很多,褚秉超這些看似荒誕的藝術行動構成了某種對荒野大地的針刺事件,其意志力和奇異的想像形成一種奇妙的張力。觀者能感受到這些以小博大,精衛填海般的行動中表現出的對現實庸碌無常的對抗,“補天”般理想的追求。哪怕這些行動和努力最終都將被歲月和自然力量無情地吞噬,也要一如既往地去實踐。在這個意義上,褚秉超頗像一個現代愚公和西西弗斯,在無盡的徒勞努力中尋找意義。正如加繆所説:“攀登山頂的拼搏本身足以充實一顆人心,應當想像西西弗斯是幸福的。”
(作者:劉鵬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