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米耶·畢沙羅,《白霜》,1873,布面油畫,65 x 93.2釐米,巴黎奧賽博物館
撰文_陳泳潼
説起印象派,首先會想到什麼?是那些早已融入日常生活的藝術風格,還是街頭商鋪中氾濫的“經典”複製品?毫無疑問,印象派是當今最廣為人知的藝術流派之一,正是這份大眾化和普及性,使印象派本身的革命性常常被忽視。這個最初被譏諷為“塗抹”和“不入流”的藝術風格,為何能從當初的邊緣走向主流,進而成為全球藝術史中的重要轉折?近日一場于美國華盛頓展出的“巴黎1874:印象派時刻”,或許能提供一些線索。
溯源與變革:巴黎1874首屆印象派展覽
奧古斯特·雷諾阿,《舞者》,1874,布面油畫,142.5 x 94.5 cm,美國國家美術館
2024年,為紀念首屆印象派展覽150週年,法國奧賽博物館與美國國家美術館攜手呈現的這場特別展覽,將目光聚焦于印象派誕生之初。1874年,一群被當時象徵著藝術界最高權威的巴黎官方沙龍展(Salon de Paris)拒之門外的藝術家,在攝影師納達爾(Nadar)的工作室裏,自發組織了一場獨立展覽。這場不畏權威、富有冒險精神的展覽,展出了31位藝術家的作品,其中包含克勞德·莫奈(Claude Monet)、奧古斯特·雷諾阿(Auguste Renoir)、埃德加·德加(Edgar Degas)、貝爾特·莫裏索(Berthe Morisot)、卡米耶·畢沙羅(Camille Pissarro)、阿爾弗雷德·西斯萊(Alfred Sisley)和保羅·塞尚(Paul Cézanne)等大師的經典之作。正是在這場展覽中,莫奈的《印象·日出》因其似乎“未完成”的畫面效果,被評論家嘲諷為“印象派”,這個當時充滿貶義的詞彙,竟不知不覺間成為了藝術史上不朽的名字。
美國國家美術館展覽現場:兩幅分別代表印象派和沙龍展的作品並列展出,左:《灰衣主教》,讓-萊昂·傑羅姆,右:《印象·日出》,克勞德·莫奈,攝影:Tierney L. Cross,圖片來源:The Washington Post
此次展覽不僅再現了1874年首屆印象派展覽中120余件代表性作品,還將其與同年官方沙龍展出的繪畫和雕塑作品並置展示。通過這種並列對比的方式,觀者得以重新審視當時藝術審美與評判的標準,理解兩者在美學理念上的分歧。印象派出現一個半世紀後,可以通過這次展覽盤點印象派經典作品並洞察其革新性,並引發對印象派作品在當今藝術語境中存在何種意義與價值的思考。印象派作品究竟憑藉何種力量在過去150年間持續影響藝術創作?它們如何在形式與理念上引發了藝術史的轉折,並塑造了今日的藝術走向?法國奧賽博物館及橘園美術館館長Christophe Leribault表示:“此次展覽將緊密重現首屆印象派展覽。它將邀請參觀者沉浸在這一決定性時刻,即藝術史上的重大轉捩點,並幫助我們了解它的出現並把握它的激進性。”
從邊緣到主流:印象派的勝利與悖論
克勞德·莫奈,《印象·日出》,1872,布面油畫,50 x 65釐米,巴黎瑪摩丹美術館
回到1874年,創新並非如今這般輕鬆。彼時的評論家對莫奈的《印象·日出》諷刺地評價為“連壁紙的草稿都不如”,繼而得出“印象派”這個稱號,這一流派本身更被看作是對藝術秩序的顛覆。儘管身處於不斷被嘲笑、排斥的環境中,印象派藝術家仍然堅持追求新的藝術表達方式,他們摒棄了學院派精細的描繪技巧,轉而專注于畫面色彩與情感的直接表達。
印象派以其眾所週知的藝術特徵而著稱,從柔和的色彩到悅人眼目的主題,最突出的還莫過於對光影變化的執著描繪。印象派畫家著迷于捕捉轉瞬即逝的光線,試圖將動態瞬間以恒久的形式定格在畫布上。正是由於光線的不可預測性,導致印象派的作品常常呈現出一種即興感。這群藝術家們開始嘗試“從短暫發現永恒”,並影響了無數其後的藝術家相繼探索這一主題。他們的探索是否真正觸及了永恒?或許是留給觀者的問題。
印象派還深受當時在歐洲流行的日本浮世繪的影響,作品呈現出平面性,這也與當時的主流繪畫標準背道而馳——要求繪畫嚴格按照透視法從而呈現出立體性。攝影技術的發明,導致繪畫不再需要完成照相機可以做得更好的工作——還原景觀原貌,從而為繪畫開闢出了新的路徑,讓顏料發揮它原本應該發揮的功能——呈現色彩。
讓-萊昂·傑羅姆,《灰衣主教》,1873,布面油畫,68.6 x 101釐米,波士頓美術館
通過對比陳列1874年沙龍展與印象派展覽的作品,“巴黎1874:印象派時刻”直觀展示了當時兩者間的差異。沙龍展堅持的寫實主義和歷史畫傳統,已難以回應瞬息萬變的現代社會,而印象派則為藝術帶來了新的生機與活力,賦予了觀眾全新的觀看方式。這些創新不僅是對藝術形式的探索,更是對當時社會、政治和文化變革的敏銳回應。彼時,法國正經歷劇烈的政治動蕩、科技飛速發展,攝影技術的問世與振奮人心的哲學新思潮交織,這一切似乎都在為那群反叛的藝術家鋪設舞臺,直等他們的到來。
規則的消解:自由亦或迷失?
愛德華·馬奈,《鐵路》,1873,布面油畫,93.3 x 111.5釐米,美國國家美術館
“巴黎1874:印象派時刻”重現了150年前的藝術革命,為當代觀眾提供了一個回顧現代藝術發展軌跡的機會。不難看出,印象派對後世藝術創作的深遠影響不僅體現在形式上的革新,更在於它激發了藝術家對自我表達的強烈渴望,以及大膽挑戰既有美學規範的勇氣。而如今,當我們再度回望這段歷史時,也許正是時候反思:這條自由之路是否真正引領了藝術達到了新的高度?印象派開啟了現代藝術的序幕,為後世藝術家提供了無限可能的表達空間。然而,隨著規則的解構,藝術是否真正找到了更深層次的意義?在印象派開闢的道路上,藝術是否在某些方面背離了其原初的使命與本質?
亨利·方丹·拉圖爾,《靜物、軀幹與花卉》,1874,布面油畫,116 x 90釐米,瑞典哥德堡藝術博物館
150年後的今天,重溫印象派初衷的同時,也促使我們正視當代藝術所面臨的複雜局面——藝術的自由應當如何實踐,又該如何理解?從印象派到當代藝術,審美的界限不斷被拓寬,藝術創作的形式與內容變得更加多元化。與此同時,面對層出不窮的“新表現”,是否真正提升了藝術的內涵?許多所謂的突破,究竟是為了打破規則而打破,還是帶來了真正的思考和共鳴?展覽沒有給出明確的答案,但它讓我們在與歷史的對話中,可以更清晰地看到藝術在自由與規則、創新與傳承之間不斷探索的演變路徑。正是這種持續的探索,賦予了印象派及其遺産在當代藝術語境中持久的生命力與影響力。(本文圖片除特殊標注外,均來自美國國家美術館)
奧古斯特·雷諾阿,《劇院包廂》,1874年,布面油畫,倫敦考陶德美術館
保羅·塞尚,《自縊者之家,瓦茲河畔奧弗斯》,1873年,布面油畫,巴黎奧賽博物館
埃德加·德加,《鄉村的賽馬場》,1869年,布面油畫,波士頓美術博物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