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趙昆
芬筍得日是一位優秀油畫家,他以表現主義和抽象繪畫作為自己的創作的主攻方向。他的作品是在體味理解蒙古族和草原的神話歷史想像中生成的,作為一個蒙古族畫家,他沉浸于草原的宏大歷史精神場域當中:遊牧部落誕生於蒼狼和白鹿(蒙古秘史)的圖騰變形當中,蒼涼而雄渾的演進,從東胡到室韋,達怛到韃靼,蒙古到北元,逐草而居,帳篷與欄杆,幹肉與馬奶酒,四處征戰,殺戮與血戰,榮耀與敗落,交織著夢想與現實,遊牧與流浪,最終消融在落寞之中。而畫家的精神追隨始終未曾落後,他的畫面從帶有敘事意味的表現轉換是伴隨著畫家自我意識的成長,學習與借鑒的過程,畫家通過敘事性色彩表達殘陽如血,西風殘照的困惑與想像,蒼涼深沉卻音塵已絕,雲已歸,還送雲別,最終走向抽象的精神狀態。
芬筍得日 凝 120x120cm 2014年
畫家的早期作品以強烈的色彩與濃重線面勾染,觸目的色痂與筆觸,形成于坦率的筆法與艱澀的輪廓鋪陳,而鮮明的天際線所引發的畫面構成,形成大開大闔構圖。同時,畫家選擇性的吸收了一些西方現代藝術的造型與圖像的表達來展示自己觀念性。譬如二戰以後的義大利雕塑家馬利尼的《馬和騎手》代表著艱苦卓絕和無家可歸,馬的動態具有戲劇性,馬的動作生硬而細長,拉長的馬腿,張的很開,頭向上昂起嘶鳴,有著痛苦的意義。芬筍得日當然熟悉馬是蒙古族的精神力量的某種象徵,畫家借用馬的造型現代造型,把象徵著自由與力量,速度與激情的草原靈魂,都集聚到表現草原的原生態的生命力量當中,但是在現代境遇當中,卻受到相當程度的壓抑與羈絆。
芬筍得日 鳴 70x70cm 2013年
畫家有著草原的英雄主義血脈,這也是畫家引以自豪的地方,“慷慨歌謠絕不傳,穹廬一曲本天然”,也是他極力想保留和表現的精神氣質。他把草原的英雄傳統,豪爽開朗,自然天成的毫無矯飾感,粗獷率性的氣質融合在自己畫面當中,以明確的結構表現出自我的精神性格,以及對個性的表達的強烈慾望都在筆觸的力度中顯現。這種顯現當然是充滿了很強的歷史感,帶有表現主義意味的強悍的歷史感。從畫家的角度看,這種意味又是高度敘事性的。一方面他的作品畫面的借用草原景色抒情的一面,這是新中國內蒙油畫傳統的延續;另一方面,畫家又以強化了色彩表現的張力,筆觸與線面結構性力度,象徵性的色彩,充滿幻影或浪漫主義的理想心靈的喚起,即所謂神話意識的生命活力所在,一種歷史神話想像的維度,這個維度是對歷史神話的重音表達,當然是屬於新一代藝術家從新理解草原文化歷史,重新表達對草原亙古亙今的感受。毫無疑問,作品喚起了人們對草原蒙古族與草原生活的影像的豐富聯想。
芬筍得日 牧區印記2410 60x85cm 2024年
我們知道,抽象藝術的根源思想與象徵主義和其他形式的神秘繪畫或者現代主義繪畫都有著密切的聯繫。而中國的當代抽象畫家,已經開始自覺的把本土的象徵主義和神秘主義資源用於喚起創作的靈感,同時又在吸收西方現當代藝術創作手法的資源。蒙古族有著神秘主義傳統,他們信仰喇嘛教,而藏傳佛教的密宗也很流行,包括蒙古族自己的薩滿傳統與長生天信仰,都在草原深處留下的深刻的印記。從精神分析的角度看,古代的神秘主義都有原型,在現代都會轉換成一種充滿詩意與想像的藝術表達。從本質上講,神秘主義不過是具有一定強度和深度的情感,當然,情感是針對我們在民族神話問題上的所信之物而言的。同樣“神話的真正基質不是思維的基質而是情感的基質”(卡西爾)。草原遼闊,遊牧漂泊,人們豪邁,樂知天命,芬筍得日的作品中也表達了某種神秘的力量,也增加了現代性內容,他吸收義大利抽象畫家阿弗洛·巴薩爾德拉( Afro Basaldella)作品當中的光和影的大氣朦朧的世界,柔和、和諧的色彩與形狀,處於不斷變形的狀態,以及俄羅斯裔法國藝術家德·斯塔爾(Nicolas de Staël)的手法,空氣感和神秘感,簡化為平涂的色彩大平面上添加幾個有對比的色點進行強調的手法。這些手法的出發點首先是對直接、直覺和自發的筆法與形狀非常重視,但更多從畫家熟悉的植物動物等物象原型中抽象出意象。芬筍得日的抽象作品是從他早期的表現主義的母題當中,進行了演化與調整,譬如熟悉的牛群與馬群,草原雲景、牧馬人與遊牧等。在草原夜空晴朗、月明星稀的時候,在黃昏雲彩朵朵的穹廬草原之下,無數的陰影則會充滿各種奇怪的形狀——無實體的形狀,置身於靜謐草原,千萬花朵綻放的各種形狀,成千上萬鳴叫的蟲子的聲音當中,它們再現什麼,它們預示或“影射”什麼。它們是哪一類幻象的起源。這些物象常常被畫家表達成為擁在一起喃喃自語的團塊,這些團塊被賦予微妙的色系,形成一種漂浮的音樂感,有著幻想般的牧歌情調。在蒙族文化中,蒼穹、蒼天”原意為“上蒼,尊貴而偉大的上蒼,在草原生活的人們,也許理解這就是那個蒙古人的騰格理,人世間可見和不可見之萬物的締造者,讓人呈現出對他的敬畏感。而拿什麼來表達這種感受呢。芬筍得日正是通過借鑒和改造的抽象形式來強調自我的文化境遇與精神性傳統。在他的作品當中精神性總是體驗和表現的核心,這個精神傳統表達是有相當難度的,不是能夠輕易的和清晰的表達的,芬筍得日的作品更加直接表達這些神秘的精神性,甚至表達的很到位。他利用色調上配置,進行同色系的微妙的平衡與變化的處理,顯露出溫柔而多情的一面。從英雄主義的強悍逐漸走向了內向的或者內心的寬厚慈愛一面,走向包容與溫和,神秘而混沌,也許這是草原的另一種方式,哺育萬物的力量。
芬筍得日 遊牧印記2409 60x85cm 2024年
抽象藝術當然與藝術家的精神想像之間存在著聯繫。事實上,對於這種原本意圖與圖解隔絕的藝術形式,還是與現實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是藝術家觀照現實的精神反映,但是畫家必須有意與現實保持距離,卻必須帶著一種超然的心境去體驗、感受現實,由此而産生的繪畫形象,就必然以一種精神的氣氛作為主體,物質的特徵自然會退到次要的地位上去,這就是一種在抽象“間離”的效果,一個可以用在抽象藝術上的戲劇理論概念。抽象藝術是高度個體化的藝術形式,藝術家應該根據自身的需求進行藝術創作,一種強調非理性的半自動技法,強調筆法的抒情抽象,就像非正式藝術(informal)提倡的那樣,但是每個藝術家卻都有自己面對的具體文化情境與精神傳統,他可以根據自己情況進行視覺上的修正與附會,因此視覺是最藝術的和最哲學的官能。這個官能是可以通過最細緻的練習、推論、比較而得到改進和校正的(赫爾德)。
芬筍得日 牧區印記2415 70x70cm x2 2024年
從學生起,芬筍得日就在找尋繪畫的真正根源,也在尋找繪畫的真情愉悅。他雖然長時間對蒙古族的民族文化身份保持了很大的尊重,也有對著這個民族身份的歷史性的追問,但是在多年的藝術探索過程中,畫家終於發現,這個尋找也是對一種超越民族主義的理想境界的追尋。在這個理想之境中,藝術家將被視為當代文化與思想必不可少的成分而不是為那些佔社會主導地的藝術規則所要求就可以得到的,也許這就是芬筍得日這些年在抽象藝術創作當中的心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