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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築詩篇:喬治亞・歐姬芙的罕見系列“我的紐約”

建築詩篇:喬治亞・歐姬芙的罕見系列“我的紐約”

時間: 2024-08-09 10:09:53 | 來源: 藝術中國

喬治亞·歐姬芙,《粉色碟子與綠色葉子》,1928-1929年,板上彩粉畫,55.9 × 71.1釐米 ©私人收藏

撰文_陳泳潼

喬治亞·歐姬芙(Georgia O'Keeffe,1887—1986年)是美國現代藝術的標誌性人物,被列為20世紀的藝術大師之一。她的作品涵蓋了廣泛的主題,從宏偉的自然景觀到細膩的花卉圖案。在她豐富的創作生涯中,紐約系列繪畫無疑是最為獨特的作品之一。2024年6月2日至9月22日,芝加哥藝術博物館(The Art Institute of Chicago)舉辦的展覽“我的紐約”(My New Yorks)集中展示了歐姬芙在1920年代和1930年代創作的關於紐約的繪畫和素描,這些作品不僅反映了她對城市景觀的深刻理解,也揭示了她在藝術表現上的創新與探索。這是首次完整展出歐姬芙的紐約系列作品,為公眾提供了一個難得的機會,深入了解該系列在她整體創作生涯中的關鍵地位。

從一開始,歐姬芙就認識到它們的價值,她大膽自信地寫信給評論家亨利·麥克布萊德(Henry McBride):“我的紐約畫作將顛覆整個世界。”

從歐姬芙對這一系列作品的命名“我的紐約”,不難看出她把紐約,看成了一個與自己有親密關係的主體。只有建立了連接且熟知的,才能被稱之為“我的”。通過她的畫作,歐姬芙不僅展現了城市的物理特徵,更捕捉了她與這個城市之間的情感紐帶。她的畫筆下,城市的輪廓和細節仿佛在低語,述説著她與這座城市之間的默契和共鳴。她用色彩和線條,賦予了紐約以生命和靈魂,讓觀者不僅看到城市的外貌,也感受到她與這座城市之間深厚而複雜的情感連接。這種親密關係的表達,使紐約系列繪畫具有歐姬芙獨特的個人印記。

喬治亞·歐姬芙,《月下紐約街景》,1925年,布面油畫,122 × 77釐米,©卡門·提森-博內米薩收藏(Carmen Thyssen-Bornemisza Collection)

初探紐約的藝術表達

歐姬芙在1924年搬到紐約市,開始了她對這座城市的藝術探索。被高聳的建築所包圍,她在寒冷空氣中升起的蒸汽迷霧中,目睹了城市在光影交錯中的奇妙變化。在1925年創作了第一幅城市景觀畫作《月下紐約街景》,描繪了她對酒店及其周圍建築的感知,以及它們與自然界元素之間的關係。“我在查塔姆酒店附近看到一個天際輪廓,那裏的建築正在拔地而起。正是這些建築造就了這個優美的輪廓,所以我將其素描下來,然後畫了出來。”

歐姬芙的新都市題材標誌著她創作的轉變,但她的美學方法依然反映出她持續的喜好。她繼續在形式和色彩上進行實驗——將構圖元素扁平化,並研究比例和視角的差異,以強調繪畫固有的抽象性。

喬治亞·歐姬芙,《東河與太陽》,1926,紙上彩粉畫,28.6 x 71.1釐米 ©私人收藏

視角的轉換與構圖的創新

歐姬芙在她的紐約系列作品中展示了兩種主要的構圖類型:一種是仰望這些新都市巨石的謙卑視角,另一種是從高處俯瞰城市的廣闊景象。這種視角的轉換不僅帶來了視覺上的衝擊,也賦予了她的作品一種獨特的動感和深度。“她拒絕了像查爾斯·希勒(Charles Sheeler)那樣同時代藝術家的流行做法,即在作品中將紐約刻畫為一個流線型的、無情的幾何峽谷。相反,歐姬芙通過將城市城市描繪為有機和無機的結合體,天然和構建的結合體,以此來宣示她的藝術獨立性。”策展人Sarah Kelly Oehler寫道。

個人情感與藝術表現的結合

歐姬芙的紐約作品不僅是對城市景觀的描繪,更是她個人情感的表達。她相信她的畫作需要體現她的思想和感受,而不僅僅是記錄事實。正如她在1926年所説:“一個人不能如實地描繪紐約,而只能描繪出對它的感受。”這種對個人情感的重視使她的作品具有獨特的藝術感染力。她通過探索大氣效果和變化的天氣條件,戲劇化地表現夜晚的城市,以及與她同時進行的抽象實踐,展現了她對城市的多樣化理解和感受。

位於曼哈頓的謝爾頓酒店(Shelton Hotel)既是歐姬芙的居所,也是她的靈感源泉,她和丈夫阿爾弗雷德·斯蒂格利茨(Alfred Stieglitz)定居於此,兩人都因此創作了諸多以高層景觀為靈感的作品。搬進謝爾頓酒店對當時的紐約客來説意味著一種身份象徵,尤其是對女性而言,因為歐姬芙是第一批被允許住進該酒店的女性客人之一。本文意圖並不在於強調這種身份象徵,更不是為了歌頌這一點。儘管許多藝術家將藝術造詣與自我成就之間的微妙關係演繹得充滿戲劇性,歐姬芙的作品卻透露著一絲質樸的資訊,展現了她從生活和觀察中提取精髓的能力。這種能力使她的作品具有獨特的抽象性,帶著唯美、哲學深思和緩緩的詩意。

“紐約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瘋狂。節奏越來越快。但喬治亞和我似乎不屬於紐約——也不屬於任何地方。我們住在謝爾頓酒店的高層……感覺像是在海洋中——除了風,一切都很安靜。”

——阿爾弗雷德·斯蒂格利茨

這些畫作並不是對城市景觀忠實的再現,而是對紐約經歷的藝術翻譯。

喬治亞·歐姬芙,《帶有太陽斑點的謝爾頓,紐約》,1926,布面油畫,123.2 × 76.8釐米 ©喬治亞·歐姬芙博物館

雖然謝爾頓酒店激發了歐姬芙的創造力,同時也給她帶來了挫敗感。在1925年至1927年間,她至少創作了四幅關於這棟建築的畫作,但後來因為對自己描繪這一宏偉新建築形式的努力不滿意而毀掉了其中的兩幅。不過,在她認為最好的作品《帶有太陽斑點的謝爾頓,紐約》(1926年)中,歐姬芙展現了一幅令人驚嘆的畫面:建築部分被熾熱的太陽和上升的蒸汽所遮擋,捕捉到了她在紐約市中心的都市峽谷中對自然恒在的感知。在城市和自然這兩個看似對立的主題之上,歐姬芙將他們提取並結合,用於探索一個命題:永恒和轉瞬即逝。這幅作品中,歐姬芙以獨特的方式處理了光與影的關係,展示了她對建築結構和自然光線的敏銳感覺。太陽斑點的出現不僅增添了畫面的動態效果,也象徵了她對城市生活的感悟和思考。她通過這種方式將觀眾引入她的視覺世界,使人們能夠感受到她在創作過程中的情感體驗。

“我有兩幅新的紐約畫作,我認為它們可能是我最好的作品。它們似乎讓所有人都感到驚訝。”歐姬芙如是評價自己1926年3月關於謝爾頓酒店的畫作。

多樣化的藝術媒介與形式

為了表達她對紐約的各種想法,歐姬芙選擇了不同尺寸和比例的畫布或紙張,這些選擇對她的作品至關重要。通過系列創作,她發展出一種複雜的現代主義語言,在這種語言中,她可以在硬邊和軟形之間自如轉換。媒介和形式的多樣性使她的作品在視覺上充滿變化和創新,同時展示了她在藝術表現上的豐富想像力。

歐姬芙的藝術創作深深植根于她所處的環境。儘管她早在1915年就顯著採用抽象手法,但她對色彩、形式、線條和構圖的實驗仍源於她對物體、自然環境和建築環境的感知和關係。無論是對花朵、海藻還是城市主題,她都探索了形式元素的精確排列如何引發情感反應——無論是她自己的還是觀眾的。在她的職業生涯中,歐姬芙在抽象和具象之間自由轉換,從不將她的藝術探索局限于某一種特定方式。無論是通過畫布還是紙張傳達她的生活經歷,這位藝術家在每一幅作品中都不斷調整或重新發明她的藝術語言。

喬治亞·歐姬芙,攝影:拉伕·魯尼(Ralph Looney),©《新墨西哥雜誌》

遠離城市時,歐姬芙喜歡找到並挑選一些可以手持的小物件帶回工作室:骨頭、花朵、葉子、岩石、貝殼等等。這些多種多樣的材料激發了她同樣廣泛且令人印象深刻的作品範圍。她在萬物中得到同樣的啟示,透過不同的形態看到合一的本質。她將自然形態的精髓提煉為強有力抽象作品的能力,創造了獨特的藝術語言,使她成為現代主義的先驅。助理策展人Annelise K. Madsen説道:“通過操縱比例,簡化或抽象形態,探索色彩和諧,並進行系列創作,她以類似且同步的方式處理高樓和小貝殼——以及眾多介於兩者之間的主題。”年復一年,這位藝術家選擇將如此多樣的作品一起展出。歐姬芙通過一系列實驗性語言,創造出超越視覺的感官體驗。她的繪畫能引發一種超越五感的靈性觸覺體驗,讓觀者沉浸于一種深邃的感知之中。

喬治亞·歐姬芙,《紐約之夜(麥迪遜大道)》,1926年,布面油畫,81.3 × 30.5釐米,©波士頓美術館  

喬治亞·歐姬芙,《抽象》,1926年,布面油畫,76.7 × 46.4釐米,©惠特尼美術館  

喬治亞·歐姬芙,《直線與曲線》,1927年,布面油畫,81.2 × 41.2釐米,©美國國家美術館

喬治亞·歐姬芙,《白色抽象》,1927年,布面油畫,86.4 × 35.6釐米,©喬治亞·歐姬芙博物館

歐姬芙的作品和她的生活一樣——簡潔、明晰且充滿詩意。

回歸與重塑

1970年代,已經八十多歲並移居於美國西南部的歐姬芙,最後一次用油畫重新描繪了摩天大樓。她將1926年的畫作《城市之夜》以巨大的規模重新創作。這兩幅作品非常相似,但在後來的作品中,歐姬芙稍微放大了月亮的光芒,並在夜空中畫了更多的星星,進一步強調了自然在城市中的持續存在。她在這個時候對紐約的描繪表明,歐姬芙認為自己還有未完成的工作,幾十年前她離開的城市仍然深深地激發著她的靈感。

喬治亞·歐姬芙,《城市夜晚》,1926,布面油畫,121.9 × 76.2釐米, ©明尼阿波利斯美術館

至於歐姬芙為何在藝術生涯的最後重返紐約系列創作,並且為何放大自然元素,這些仍然是留給觀者的問題。從事實角度出發,我們可以結合藝術家的生涯來解讀她的作品。然而,除了這些可見的層面,還有一個重要卻難以捉摸的主觀因素在更深層次上影響著她的創作。為何她會做出這些決定?也許,保留這個問號去觀賞她的作品,才能超越史學事實,獲得更為豐富的觀看體驗。

喬治亞·歐姬芙,《無題(城市之夜)》,1970年代,布面油畫,213.6 × 122.1釐米,©喬治亞·歐姬芙博物館

此次展覽的特別之處在於首次完整地向公眾呈現了歐姬芙的紐約系列作品,讓觀者得以看到她聞名于花卉作品之外,並對她藝術生涯具有里程碑意義的城市繪畫。在紐約這個創作題材仍被視為男性特權的年代,歐姬芙大膽地挑戰了這一荒謬的傳統。她不僅成為深刻描繪紐約的女性藝術家,還因此創造了新的藝術語言,影響了往後的數代藝術家。儘管展示紐約系列作品曾經面臨重重阻力,芝加哥藝術博物館現為觀者提供了一個正式的機會來了解並欣賞這些光芒曾被掩蓋的作品。通過觀看這些城市景觀畫作,不僅能了解歐姬芙藝術風格的演進,還能感受到紐約時期的生活對她藝術創作的深遠影響。

喬治亞·歐姬芙,《紐約之夜》,1928–1929年,布面油畫,101.6 × 48.3釐米,©謝爾頓藝術博物館

紐約是一座獨特的城市,每個到過那裏的人都會自覺或不自覺地與這座都市産生獨特的連接。一些人被這座城市造就,一些人則無法招架這裡的躁動和無時無刻不在上演的新鮮事。歐姬芙像這座城市中的無數人一樣,他們的存在極大地豐富了紐約,同時,紐約也為他們提供了一個充滿娛樂和靈感的居所。歐姬芙在紐約的時光不僅使她結識了許多對她藝術生涯起著決定性作用的夥伴,也為她後來著名的藝術風格帶來了無限啟發。紐約對歐姬芙來説無疑是一個充滿私人情感的地方。通過這次展覽,我們可以看到歐姬芙畫筆下的紐約仿佛剛剛從現代化進程的睡夢中甦醒。東河邊工廠煙囪裏冒起的蒸汽、麥迪遜大道的街燈,以及高樓裏亮起的星星點點,是工業與生活、夢想與平凡的結合。

歐姬芙的這些作品將紐約獨特的城市精髓永遠地留在了畫布上。

喬治亞·歐姬芙與《骨盆系列,紅與黃》,攝影:托尼·瓦卡羅(Tony Vacarro),1960年, ©喬治亞·歐姬芙博物館

“我一直願意對自己下注——願意堅持自己是誰和能做什麼,即使這個世界並不太認可我。”

——歐姬芙,1950年

正是由於這種可貴的堅持和不顧外界評價的精神,歐姬芙成為了現代藝術史上最具影響力的藝術家之一。

作者介紹

陳泳潼,自由撰稿人。曾就職于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及多家畫廊,擁有大都會博物館、古根海姆博物館、藝術與設計博物館等多家美術館實習經歷。曾任古根海姆博物館青年藏家協會成員及聯合國婦女署紐約分署新興領導人才(emerging leader)。哥倫比亞大學藝術碩士。

建築詩篇:喬治亞・歐姬芙的罕見系列“我的紐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