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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品晶:鄉村建設是“形的塑造激活神的那部分”

呂品晶:鄉村建設是“形的塑造激活神的那部分”

時間: 2024-07-30 11:16:51 | 來源: 藝術中國


改造後的雨補魯村鳥瞰(圖片來源:中央美術學院)

導言:

呂品晶教授係中央美術學院黨委委員、副院長。呂品晶教授長期投身我國鄉村建築規劃與鄉村振興的探索。多年來,呂品晶教授秉持著對鄉村的人文關懷,對傳統鄉村文化保護與發展的責任擔當,潛心投身到中國偏遠鄉村,面對鄉村集體意識上的渙散、鄉村秩序的失序、傳統工藝的荒廢等問題,通過村莊空間的重新梳理,公共服務設施建設,非遺文化修復和發展,對村民的共同體意識建立起到了修復作用,有效賡續與重構了鄉村文脈。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呂品晶教授帶領團隊持續介入貴州雨補魯村和板萬村兩個傳統村落的保護和發展,通過對鄉村的民居和公共空間的改造建設、推動刺繡、織布、釀酒等傳統工藝的傳承復興,開展鄉土美育等工作,為藝術介入鄉村提供了紮實而有效的實踐和理論總結。

近日,藝術中國對呂品晶教授進行了專訪。呂教授圍繞雨補魯村和板萬村的鄉村建設實踐、藝術介入鄉村的路徑、鄉村整體規劃,美院在東陽、崇州和劍川等地方工作站開展的教學和社會實踐工作等問題進行了充分闡述。

鄉村建設是“形的塑造來激活它神的那部分”

藝術中國:您是建築領域的專家,後來是通過怎樣的契機參與到鄉村建設,對貴州的雨補魯村和布依族村寨板萬村進行了民居改造、公共空間建設和傳統工藝的保護活化等一系列工作?

呂品晶:從建築的角度來説,也不分城市和鄉村。但凡需要以建造手段介入的城市或者鄉村,實際上都是建築師能夠發揮的地方。我比較正式的大規模地做鄉村設計,應該是從06年新農村建設,我當時在建築學院,組織了幾乎全院老師參與到北京昌平的新農村建設,為昌平做了48個村子的規劃設計。後來我也投入了汶川地震的鄉村重建工作,我們主動聯繫了一個鎮去做重建工作。

實際上我一直很關注鄉村建設問題,鄉村建設跟城市不太一樣,城市的建築功能很明確,比如建美術館,建學校,或者建居民區,使用人群比較抽象,不是具體的使用者。而鄉村有很具體針對的人群,傳統村落保護,民居改造更新,都是面對有血有肉的具體使用者,所以思考問題的視角就會更加聚焦到具體人的因素。在村子裏,你可以和具體的對象進行交流,了解他的訴求,去開展相應的工作。

改造後的公共空間為民俗活動提供了場所(圖片來源:中央美術學院)

藝術中國:我最早對您的關注是從貴州雨補魯村的鄉建開始,您對村子的陳氏祠堂、榕樹小廣場、寨門這些公共空間的改造非常貼合古村落的環境,為村民的生活帶來了活力,這塊您能具體再談談嗎?

呂品晶:傳統村莊有空間結構和空間序列,村子的人際關係也有一種社會結構,傳統村落的肌理,空間序列和人際關係的秩序也是依附在整個空間結構裏。

很多傳統村莊很有秩序,不像現在的村子戶戶各自為政,互不關照。它有公共空間,有祠堂,牌樓,公共生産性用房等,它都在傳統意義的集體關係下,形成了一個很有秩序的空間系統。雨補魯村和後來改造的板萬村一樣,曾經都很有秩序,但是因為現在鄉村的社會結構不斷變化,這種秩序就逐漸喪失了。很多原來的公共空間被挪用,或者私有化了。真正服務於集體的空間、相應的設施都已經不存在了。

今天我們希望村莊具有活力,那麼相應的集體意識,共同體的意識,或者一種共同的價值理念的回歸,就變得很重要,否則還是缺少秩序的組合,不是一個很有機的社群或者生命體,一個鄉村聚落也是因為有這個秩序的存在才具有活力。

藝術中國:您曾經説鄉村建設是“形的塑造來激活它神的那部分”,為什麼對村子的公共空間改造有助於村民的公共生活和精神空間的恢復?

呂品晶:傳統的農耕文化有它的合理性存在,村民忙時耕作,閒時讀書,或者做其他事情,畢竟農業勞動有季節性,這也是鄉村節氣,節日比較多的原因。傳統村子往往也是有血緣關係的村民的聚落,他們有公共空間,比如祠堂和一些設施。

後來隨著村民外出務工等各種原因,原來凝聚族群、村落的一些事件、活動和節日,人群的集聚越來越少,這些聚集空間慢慢荒廢,特別是鄉情關係淡漠後,這樣的活動就斷絕了很長時間。這就造成了鄉村集體意識上渙散,觀念上雜糅,次序上失序的問題。

如果現在的村莊只有居住功能,缺乏公共空間和設施,村民的交往就很難産生,鄰里關係會越發疏離。另外市場經濟也打破了通過事件凝聚族群的活動。比如以前蓋房子,村民會互相幫扶,現在蓋房子就需要以貨幣結算。原來婚喪嫁娶也可以在公共空間完成,現在就去飯店了,還有村民在曬谷場、打谷場等地也會産生交往,現在這樣的條件比較缺乏。

從建築師角度來説,我覺得可以通過村莊空間的重新梳理,公共服務設施建設,對村民的共同體意識建立起到修復作用。實際上這兩個村子的改造也很好地起到了這樣的作用,當然這個作用也需要不同部門去做相應的持續推動。

板萬村俯瞰圖(圖片來源:中央美術學院)

改造後的板萬夢想家小學(圖片來源:中央美術學院)

藝術中國:您在雨補魯村和板萬村通過一些空間改造,推動了刺繡、織布、釀酒等傳統工藝的傳承復興,開展了鄉土美育工作,這已經從建築領域進行了廣泛的文化延伸,您做這些事的初衷是什麼?

呂品晶 :我們做傳統鄉村改造和空間建設,最根本的目的是要讓村子更有活力,無論是經濟還是社會生活,否則蓋了漂亮房子,不能有相應的活動,可能就閒置在那兒。所以鄉村建設者對於村子要有更深入的認識,即使我們只改了一個很小的宗祠,也希望以這樣的方式,喚起他們對於族群的集體認同,否則他們的關係就會越發淡漠,甚至因為一點小矛盾翻臉。我們通過空間營造,建築改造凝聚人心,讓他們共同去建構鄰里關係和諧的人居環境。

雨補魯村改造以前,家家戶戶的老人就坐在門口曬太陽,現在有了榕樹廣場、陳氏宗祠,還有土地廟,村民就有了更多的交流,村裏的婦女和老人們更願意聚集在這樣的公共空間,他們帶著自己的手藝活兒,邊做邊聊天,我覺得這些工作能夠推動他們鄰里關係的修復。我們在板萬村也建設了風雨橋、非遺傳習所、布衣族戲臺,還有希望小學擴建,小學裏設置了鄉土美育教室,我們還在小學、村委會、戲臺、籃球場,建設了一組更加具有公共性,更有文化性的服務空間,我們希望通過一些空間改造為村民提供更多的聚集空間。

我們還建設了大食堂,食堂除了固有功能,還延展到生活空間,比如舉辦紅白喜事和其他活動。我們也關注村民的祭祀活動,對他們的山神廟及周邊環境做了相應的提升和改造,使不同公共空間發揮不同功能,在不同的時間去使用。

改造後的織布坊(圖片來源:中央美術學院)

改造的錦繡坊(圖片來源:中央美術學院)

在居住環境中改造的釀酒坊(圖片來源:中央美術學院)

藝術中國:您覺得為板萬村改造的錦繡坊、土陶窯、釀酒坊等傳統工藝空間,對村民有哪些有效的幫助?

呂品晶:我覺得做這些事情在鄉村裏也是一種示範。之前村裏人認為這些工藝只是日常生活,但村外人看,這就是他們村裏很有價值的東西。怎麼讓外來者看到這些東西?我覺得需要對這種場所進行一些針對性改造,比如用閒置的房間改造成錦繡坊,讓繡娘們在那裏工作,而不是呆在家裏,她們原來家家戶戶都有織布機。

現在如果有政府或機構引導,可以推動刺繡等傳統工藝向産業化發展。實際上縣裏和貴州省也有錦繡計劃,通過發展繡娘技藝,幫助她們解決生活收入,讓她們回到家裏。因為村裏父母都出去打工,孩子沒人管,如果父母一方有條件留下來,對於孩子成長有很大助益。釀酒坊也是這樣,現在生活條件逐漸改善,我們要進一步發展旅遊業,增加遊客體驗,原來的家庭式的釀酒工藝,也需要做一些相應的調整。

原來家庭釀酒的生産生活混合在一起,對環境和健康造成很大影響。現在的釀酒坊要求乾淨整潔,不能煙熏繚繞,所以要求居住區和釀酒工作區做出相應區隔,這種示範讓村民知道還可以這樣改造,促進他們的生活品質更好地提升,同時原來傳統釀酒技藝還可以繼續延續。我還特別改造了一家人的廳堂和臥室,通過給他們建立更好的生活秩序提升整體生活品質,改變他們滿地堆放東西,沒有物品整理的生活習慣。

我覺得在鄉村正確觀念的建立很重要。村民原來覺得把房子建得越大越高越有面子,你蓋兩層,我蓋三層,你貼個面磚我也貼,互相攀比。樓蓋得高大了,卻沒錢裝窗戶買傢具,徒有那麼多空間卻沒不能使用?還不如放棄盲目的高大追求,把住房做的更舒適更實用,這就需要對他們進行觀念的引導。

藝術中國:您對於雨補魯村和板萬村的民居改造,是通過政府領導決策,還是與村民進行廣泛的溝通交流?

呂品晶:政府希望對村子有風貌和環境品質的提升,對民居改造也並非強制性,民居的産權都屬於村民。所以民居改造就需要事先開動員會,對村民做工作,比如村民原來房子跟傳統村落風貌不協調,可以建議他是否做一些改變?這種改變也能夠有些利益,比如通過給村民房子加坡屋頂增加儲藏和晾糧食空間,這樣他就比較容易接受。

目前的改造只能夠保證最基本需求。從我的角度看,鄉村是有生命的,應該要讓它發展,不是説我們改造後把它固定在一個形態上,以後物質基礎好了,還可以繼續改善。只是在建設期間,不做標新立異的事情,更多地服從於村落整體面貌,村子才會越做越形成特色。

傳統村落都有長期形成的統一風貌,具體建築可以大小高低不同,但風貌上話語體系一致,突然來一個異域風格,可能造成整個村落的混亂,所以這些都是在改造過程中會遇見的問題,需要做細緻的工作。當然我們作為外來改造團隊,我們跟村子裏每家每戶都沒有利益衝突和利益關係,所以村民反而更信任我們,容易得到他們的理解和認同,我們就可以順利地做入戶調查,入戶改造等工作。

藝術中國:在您的團隊離開板萬村後,村裏如何長期運營釀酒坊、錦繡坊等生産空間?

呂品晶:我們最初理想是通過政府的協調,組織村民自己運營這些空間。比如我們希望當地繡娘自己維護和管理錦繡坊,為此我們還專門幫助繡娘們到發達地區學習。但是村子地處偏遠,也不是成熟的旅遊區,村民也沒有能力組織和維持下去。所以目前是外來的社會企業在做這方面工作,畢竟他們懂得如何把鄉村資源對接到城市需求。比如企業組織繡娘做繡工,將錦繡坊等做成研學場所,讓研學的人體驗刺繡和織布,繡娘也獲得一定收益;村子裏的布依戲班子,也因為有了遊客的需求,而獲得演出的機會和酬勞,有了傳承和保護的積極性。

當然,外部企業的運營也有自己的盈利目的,因而村民獲得的報酬有限,但這也是個過程。一方面通過外來能人和機構的參與運營,本村人可以學習怎樣去做這樣的事情,同時更多的研學、旅行也讓外界知曉村子。以後等村民了解了更多外界資訊和學習到運營經驗後,就可以慢慢自己做這些事情。真正可持續的鄉村發展,還是需要原住民自己有發展的意願和能力,這也是現在社會企業在村子裏的幫扶目標。

藝術介入鄉村要因人而異、因地制宜

藝術中國:現在很多藝術家來到鄉村生活和做藝術,有些還深度參與了鄉村建設,您認為為什麼會有越來越多的藝術家對鄉村産生興趣?

呂品晶:我覺得藝術家的工作和生活方式挺貼近鄉村的傳統農耕作息,這些相似之處才會有藝術家進駐鄉村的條件,也有情懷和願望改變一些事情。當然介入的深淺也有不同,很多獨立藝術家長期紮根到鄉村生活和創作,也起到了帶動作用。比如最近我們去福建屏南做調研,就發現有藝術家在地參與並主導當地整村的運作發展。也有藝術家從研究和創作的角度,希望通過藝術介入鄉村的努力探索建立鄉村發展新模式和機制。當然,藝術家願意走進鄉村,也是因為鄉村有著豐厚的文化資源,從中也可以為藝術創作提供滋養。

藝術中國:您覺得藝術介入鄉村的方法是否有複製性?

呂品晶:實際上各地有不同的解決方案,適合此地的方案,對其他地方不一定能簡單複製,各種藝術介入鄉村的方式和路徑都有獨到之處,我想藝術介入鄉村是因人而異、因地制宜的。我們現在想做一些探索,總結和發現一些盡可能普適性的方法,不會因為人的變動帶來發展計劃的成功與失敗。

藝術中國:這幾年中國各地出現了一些模倣日本大地藝術節的鄉村藝術節,主辦方在鄉村田野置入了很多作品和表演節目吸引遊客觀光,您怎麼看這一現象?

呂品晶:我覺得一方面地方政府有這樣的需求,他們希望通過這樣的節慶活動帶動當地旅遊,提高當地的知名度、影響力,這也是一種做法,但是相比投入大地藝術節的回報,是否還有更好的回報方式?同時我覺得大地藝術節還是要給當地留下一些東西,比如留下對地方文化建設的影響,對地域文化詮釋性的作品,為研學旅行的孩子提供體驗和學習對象等。通過持續性延展性的操作,讓地方能夠真正激發出活力,我覺得才有價值。否則政府可能獲得了業績,藝術家也可能得到了顯示度,但是真正對於村民來説可能並沒有獲得什麼。

先鋒廈地水田書店(攝影:劉鵬飛)

藝術中國:這些年建築師在鄉村做了很多網紅建築,但有人認為它把鄉村過於景觀化,您怎麼看?

呂品晶:網紅建築有一個好處就是引流。比如屏南縣廈地村做了一個先鋒廈地水田書店,很多人奔著書店來到廈地村,書店為村子帶來了人流,就帶來消費,帶來新業態。我覺得網紅建築也是一種方式,也是一種內容,這屬於把有限的資源有效地利用,且需要融入整個村子的發展生態。網紅建築如果只是以打造景觀為目的就值得商榷。

藝術中國:從設計介入鄉村的角度看,當下還是以建築設計案例進入鄉村較多,對於體量較小的産品設計、包裝設計在鄉村還很薄弱,您認為是怎樣的原因?

呂品晶:建築師下鄉相對來説是一種成熟的操作模式,産品設計、包裝設計在城市裏是一種相對成熟的甲乙方關係,而到了鄉村就不同了,因為鄉村可以交易的資源很分散,在這個過程中需要做很多組織和整合工作,下一步才有可能去做設計推廣的事情,所以下鄉者要有這樣的一種意識和能力。

藝術中國:您曾經在央視的經濟大講堂欄目裏面介紹過普陀的墻體漁民畫,有一部分學者認為墻繪會破壞鄉村原始風貌,您怎麼看這一問題?

呂品晶:傳統鄉村建築的墻繪只是山花、門楣、犀頭等建築裝飾的一部分,現在把大量的空白墻面被用來做主題性創作,我覺得是比較簡單的做法。當然有一些缺乏資源的鄉村會採用這樣的方式,將村子的歷史文化,生産生態等內容用墻繪的方式展示出來,作為一種公共美育或科普教育的手段也可以。具體到普陀村,本地鄉土畫家通過繪製漁民畫讓村民獲得收益,同時也形成了當地的一種文化。

大理雙廊白族農民畫社中白族奶奶們在畫畫

藝術中國:以農民畫的形式介入鄉村的案例還有哪些?

呂品晶:各地都有很多農民畫的案例,如在大理雙廊,有一個白族奶奶畫社,上海的美術老師沈見華移居到大理,他教白族奶奶們畫畫,挖掘了很多素人藝術家,其中多是七八十歲年齡,最高90歲。她們把對生活的觀察、當地文化歷史甚至神話傳説,用繪畫語言很樸素地表現出來。沈見華不是強調繪畫的專業性,而是強調農民藝術家樸實的語言表達,一種真情實感的流露。他舉辦展覽,幫助銷售,用以改善當地老奶奶們的生活面貌。

藝術中國:您不太贊同哪些藝術介入鄉村的行為?

呂品晶:現在有些藝術家只把介入鄉村作為個人藝術思想呈現的做法,借用鄉村的環境,把城市裏的作品搬到鄉村,無論建築設計理念,還是藝術創作風格,都跟鄉村格格不入,滿足一時的新奇,而無視鄉村的自然地理環境、人文歷史脈絡,這就不值得提倡。

藝術中國:您覺得一些地方對於藝術介入鄉村是否賦予了過於功能性或工具性的想法?

呂品晶:對藝術過於功能性的期待確實容易給藝術太大的負擔。藝術畢竟有發揮作用的領域,如果賦予藝術更多的經濟發展的功利目的,藝術將力不從心。除一些油畫村和版畫村直接把藝術當做産業,比如江西黎川的油畫人口比例很高,他們可以接很多社會訂單,為當地帶來收入。

藝術介入鄉村更希望鄉建者通過藝術理念和方法去進行文化建設和社區營造,促進鄰里融合,在保護傳統村落的傳承發展方面,非物質文化遺産保護利用方面做一些事情。

現在鄉村振興過程中,有很多部門的垂直管理,如農業農村、文旅、住建等等不同部門,大家都在各自垂直管理的體系下發揮作用,而這個過程中特別需要藝術的力量來整合不同資源。因為藝術可能最不具有功利目的,而藝術家也應該最善於整合各方面資源,協調各方路徑,讓他們整體地發揮更好的鄉村振興作用,而不是讓藝術家直接解決經濟發展、基礎設施建設、生態危機等問題。

探索人才機制,讓城市能力和鄉村需求有效銜接在一起

藝術中國:從2015年開始,中央美院和浙江東陽、雲南劍川和四川崇州三個工作站建立了聯繫,這對於學院教學實踐和地方傳統工藝傳承創生都是好事情,這些工作站具體如何運作?

呂品晶:傳統工藝工作站是文旅部在保護和傳承非物質文化遺産的前提下推出的舉措。文旅部在新疆哈密、湖南湘西、安徽黃山、浙江東陽、四川崇州,還有雲南大理等15個地方建立了工作站,涵蓋了刺繡、服裝、民居營造、竹編,木雕等傳統工藝。

傳統工藝是非物質文化遺産裏面非常重要的組成部分,所以文旅部通過學校、地方政府和地方企業共同合作建立工作站來傳承某種傳統技藝,促進傳統工藝走進現代生活。高校力量幫助非物質遺産傳承人的傳統工藝進行當代轉化,工匠憑藉技術優勢對接到現代設計中,促進他們的産品更好地適應現代生活需要,這是當時建立工作站的初衷。

2020年,中央美術學院調研團考察駐雲南大理劍川傳統工藝工作站(圖片來源:中央美術學院)

中央美術學院調研團考察劍川木雕企業(圖片來源:中央美術學院)

我們成立了浙江東陽,四川崇州和雲南劍川三個工作站。劍川是雲南大理工作站的一個分站,以木雕為主,工作站的建立對於當地木雕工藝有很好的推動作用。我們在崇州的工作站對竹藝村的形成起到了積極的推動作用,竹藝村這些年發展很好,除了竹産品品質的提升,他們不斷地通過組織競賽、展覽的方式帶動了鄉村文旅融合發展。浙江東陽工作站以民居營造為主,通過與當地非遺傳承人合作,保護和傳承傳統營造技藝。

我們經常派老師和學生到工作站和所在地做社會調研,當地也為學生提供實習場所,學生可以很好地接觸到傳統手工藝,同時師生也把新的設計理念帶過去,以前村民可能只熟悉傳統器具製作,我們帶給他們一些新的産品樣式,開發出新的功能,賦予新的審美方向,産品可能在市場上獲得較好的銷路。

藝術中國:您曾經在“UIA-霍普杯2021國際大學生建築設計競賽”中談到鄉村規劃不同於傳統的建築規劃,更多指向了一種鄉村的整體規劃,這是出於怎樣的思考?

呂品晶:我説的鄉村規劃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專業規劃,它更強調在鄉村環境下的各方面資源整合。我覺得大學生競賽是一種引導,讓學生更多地去關注鄉村的問題。如果學生提的方案不是從具體鄉村出發,真正發現問題,很難説具有怎樣的作用。我覺得真正好的方案應該有系統性的思考。

比如談農業不只關注農業生産,談水利不僅考慮怎麼防洪達標,談農房建設不僅考慮房屋安全,説文旅不僅考慮怎麼傳承傳統工藝和發展旅遊,這些因素應該系統綜合考慮。現在正在進行的高標準農田建設,如果以系統思維進行建設,效果可能就不一樣,既能夠達到防洪和水利灌溉等生産要求,又可以形成美麗鄉村新風貌新景觀。

藝術中國:2022年4月,文旅部等六部門聯合印發了《關於推動文化産業賦能鄉村振興的意見》,明確了以文化産業賦能鄉村政策方向,同時很多藝術高校對鄉建也非常重視,成立了相應的教學機構,設置了專門的鄉建課程,您認為高校可以在哪些地方繼續提升?

呂品晶:這份文件也鼓勵高校的師生用知識去幫助鄉村發展。藝術高校的學科建設和課程設置完全可以與鄉村的發展需求緊密結合,很多鄉村實際發展的案例可以融合在教學課程裏,兩者的對接為鄉村的發展解決一些需求,比如産品包裝設計、鄉村環境改善、鄉村文化傳播,鄉村活動組織等問題,學生到鄉村就不是原來簡單的下鄉寫生和采風,他們能夠去鄉村施展藝術才能,在鄉村真正的發現和解決一些問題。教學在此過程中也得到檢驗和提升。

藝術中國:我看過一些日本地方文化發展的案例,一些遠離大都市的設計師長期在地方發展,為當地品牌設計做出貢獻。中國的地方資源遠比日本豐富,您認為我們如何吸引青年人才在鄉村紮根工作?

呂品晶:我覺得需要引導、扶持。鄉村有需求,城市的人才有能力,但是兩者之間沒有聯繫。你要靠他自己去對接,他夠不到,這時候就需要有媒介。過去建築師下鄉也是一種媒介,通過做建築把兩方面需求對接起來,其實媒介有很多種,這時候要有意識去做一些規劃,能夠讓城市的能力和鄉村需求有效地銜接在一起。

我正在探索這樣的方式,鼓勵青年學生到鄉村去創業。把鄉村需求和青年學生建立起相應的對接機制,比如教學機制、鄉村人才機制、或者政府扶持方式,志願服務方式等,政府每年投入鄉村建設上的資金,能否拿出一定比例來吸引人才,作為人才入駐鄉村的基本保障,同時建立一些高校人才的培養基地。

我也在探索校友會、校友企業和當地的政府、村民共同形成一種機制,讓青年學生很容易駐紮到村裏,這樣孵化一段時間,他們有可能就真正地發揮作用。像我們對口幫扶的雲南劍川,原來我們認為學生做支教一年再回來讀研,他們可能不願意。現在他們變得很積極,因為學生也越來越認識到與其説去做支教,不如説他們能借此更深入地了解鄉村,為以後從事藝術或設計工作,增加了很多真正的實踐閱歷。

“鄉村,未來”展覽現場

藝術中國:現在對於鄉村的未來有很多説法,有人説中國處在城市化的快速發展階段,很多農村人還要到城裏發展,鄉村真正發展需要等到城鎮化之後;庫哈斯的“鄉村,未來”展覽中探討了在全球視野下,未來鄉村作為再次定居和生存的地方的可能性,那麼您認為鄉村未來會有怎樣的變化?

呂品晶:我覺得鄉村一直在發展。今天最主要的問題還是因為城市化快速發展,把鄉村的人才和資源都抽走了,但我覺得這個過程也差不多結束了,現在城市化已經從高速發展到顯著放緩,這是由市場所決定的,也有産業發展的限制,城市不可能無限擴張。特別是還有很多新技術發展,帶來了産業結構調整,大量機器人的使用取代了很多人力。

我覺得形勢也蠻嚴峻,將來這麼多人口,怎麼有事情做?我覺得鄉村至少有土地,鄉村宜居的生活方式,跟自然更接近,人際關係更和諧。怎樣在城市發展的基礎上,讓城市和鄉村的剪刀差縮小,城鄉居民獲得共同發展的機會,走向共同富裕的道路。

當我們在消除了農村和城市的一些政策上的限制之後,城鄉之間就是一種生活方式的不同,每個人都可以有自己的追求,有些人可能更願意生活在鄉村,有些人可能更適合生活在城市,並沒有孰高孰低的問題。

當下鄉村的優勢還沒有充分發揮出來,我覺得還要立足於鄉村的資源稟賦,做好鄉村發展工作,我對未來鄉村發展還是非常樂觀的。

(受訪人:呂品晶 採訪人:劉鵬飛 資料來源:呂品晶)

呂品晶

呂品晶教授係中央美術學院黨委委員、副院長,負責學院對口扶貧工作的統籌與布署。同時,作為中央美術學院建築學院第四工作室導師,多年來致力於“文化鄉建”的研究。他以央美人的時代擔當,將建築師的專業所長、美院的人文藝術優勢與貧困地區的具體需求結合起來,長期投身我國鄉村建築規劃與鄉村振興的探索,特別是在傳統村落改造與保護,傳承鄉土文脈、修復村落文化生態,激活鄉村內生動力,促進地方經濟及文旅産業發展等方面,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績。

呂品晶:鄉村建設是“形的塑造激活神的那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