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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洪亮×賈雨鳴×徐航:當代水墨還不急於尋找邊界,以寬容和開放面對實驗

吳洪亮×賈雨鳴×徐航:當代水墨還不急於尋找邊界,以寬容和開放面對實驗

時間: 2024-06-21 08:42:04 | 來源: 藝術中國

左起:賈雨鳴、吳洪亮、徐航在《墨·CHINA》展覽現場對談

2024年5月25日-6月23日,由上海視覺藝術學院、老甲藝術館主辦,上海視覺藝術學院美術館策劃,上海視覺藝術學院·當代水墨藝術研究院承辦的《墨·CHINA》當代水墨藝術展·北京站在老甲藝術館舉行。展覽展出了劉國松、賈浩義、劉一原、張雷平、蔣奇谷、程雁濱、陳九、何曦、鄧建強、石墨、王敏傑、樊傑穎、丁設、杜松儒、徐航、王煜、朱小坤等17位具有原創和探索性創作觀念的藝術家的水墨作品。

展覽旨在從中國水墨本身出發,梳理當代水墨架構,以當代藝術的視角對全球化水墨藝術發展進行探討,以學術展的形式繪就水墨藝術的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展覽期間,主辦方特別邀請到北京畫院院長吳洪亮,與老甲藝術館館長賈雨鳴、新水墨藝術家徐航,共同就當代水墨的學術話題展開探討。

展覽現場觀看展出作品

賈雨鳴:吳院長,您作為知名策展人和美術理論家,在傳統與當代之間搭建起闡釋與溝通的橋梁,您看完《墨·CHINA》這個展覽有怎樣的感受?

吳洪亮:今天來到老甲藝術館看完這個展覽非常興奮,首先題目取得很好。這個展覽其實是把從“中國畫”到“水墨”等概念以一個非常鮮活的方式進行了呈現。從我個人角度來講,展覽遴選的藝術家也是我非常關注的,其中既包括像劉國松、賈浩義等先生前輩,也有像坐在旁邊的徐航等中堅力量。整個展覽非常具有實驗性,是跨越了大半個世紀的從中國畫到水墨畫的生動實踐。

如果中國畫沒有危機,那就沒有“中國畫”的提法。我們把目光回溯到上世紀初,當時不僅中國文化,乃至國家都面臨著一個存亡問題。以前中國人稱繪畫為“丹青”,所謂民族國家的概念也是近一百多年的事情,後來才叫“中國畫”,因此“中國畫”的生成本身就帶著危機感。進入20世紀80年代以後,“水墨”概念逐步廣為認知,例如油畫、版畫、漆畫、水墨。當中國繪畫融入一個更全球化思維的時候,面對國際語境,它回到材料本身,這是對水墨的認知。

在今天這個展覽裏,無論是談當代水墨,還是實驗水墨,這些詞也差不多用了二、三十年,甚至更長時間。我們無法給出一個準確定義。但很多事情大家一眼觀之,內心自有一套邏輯,這些作品已經跟傳統中國畫拉開了一定的距離,而明顯受到了現代藝術,進而包括抽象表現主義、行動性繪畫,甚至裝置、觀念藝術的影響。比如徐航的作品從墻上以一個坡度垂下來,其實已經偏裝置化,所以對我來説不是要把它們放在一個框架裏去思考,而是帶著一雙清澈的眼睛來看畫。這些作品在今天的中國畫壇或者説以水墨為材料的展覽中,都是非常重要的,有一些很熟悉,有一些是在我的視野和知識範圍之外。但是,整個展覽的作品水準高,看過之後很欣喜。

丁設 《105202009102255》161x316cm 紙本水墨 2020

賈雨鳴:您覺得展覽哪幾件作品是讓您印象最深刻的?

吳洪亮:像賈浩義先生是北京畫院的代表性藝術家,今天又在這兒看,是一個舊識重逢的感覺。又比如丁設老師在我的印象中,他是更接近西方抽象繪畫的藝術家。2019年我策劃威尼斯雙年展中國館的時候,他在威尼斯同時有一個展覽,但遺憾的是因為時間問題沒能親臨現場。我一直通過微信朋友圈關注他的創作,第一,他創作很勤奮,作品數量可觀;第二,也是更重要的是,抽象水墨這套創造和研究的可拓展的空間並不寬,尤其在中國。抽像是一個難度特別大的領域,好在上海還是有抽象傳統的。丁設老師使用不同的材料、色彩,甚至最簡單的筆觸,傳達的內容越來越豐盈,就像這次展覽的作品非常簡單,但很豐沛。

對於這次展覽,如果觀眾來看畫,我的建議是不僅僅看畫的是梯田、草地或是人物。我認為在偏當代實驗性的水墨作品中,畫面內容和敘事邏輯也可以不看。那看什麼?要訓練我們去看藝術本體,也就是線條、形狀、色彩、結構關係和肌理等,如果再進一步就是觀念,也就是藝術家是怎麼想的?他怎麼思考和輸出?在這方面,我們的美術教育缺失太多了。有些朋友説每次看畫都很躊躇,我的建議就是把這些都扔掉,因為人的眼睛能接受的最根本的資訊不是敘事邏輯,而是線條、色彩、韻律等。用這種眼光去看作品,就會發現今天展廳裏的很多作品就特別值得觀看。例如我在現場看丁設的作品還是一驚,覺得頗具能量。

賈雨鳴:在上海展的時候,丁設老師還有一件作品,是用水墨把宣紙洇濕,然後剪成各種各樣的格子釘在墻上,視覺效果特別好,可惜這件作品在別的地方展出,沒有出現在北京站的展覽裏。您的一席話,開拓了我們的眼界,看展覽還是要用視覺效果擴展我們的認知,我們也特別高興在老甲藝術館做這個展覽,這跟老甲的藝術理念是比較契合的。

劉國松 《雪網山痕皆自然》紙本水墨 185X54cm

徐航:展覽開幕當天,研討會上也在講這個問題。像張雷平老師,是師從吳昌碩的筆意,進而創新變化,而我們年輕一代更偏當代水墨,而且最近業內關於水墨的書寫性、大寫意等都有很多討論,您從大的角度怎麼看?

吳洪亮:當然這些話題對我們業界中人都不是新話題,是一些老話題,只是每個階段,每個話題會被再次提起,它所面對的語境又有所差異而已。水墨之前不是問題,但今天成為問題,就是因為它的介入邏輯。中國人拿著一支毛筆建構的世界,它背後所傳遞人文精神是評價繪畫水準和格調高低的一把尺子,而進入20世紀80年代以來,它變得更有視覺性了。這個視覺既有圖像的傳達,又有觀念的理解。當這些問題放在當下,傳統筆墨的方式就覆蓋不了這些知識系統了。此時,有的藝術家就把自己的外延擴大,比如説劉國松先生,他就提出“革中鋒的命”,吳冠中先生提出“筆墨等於零”,當然這些説法有一定的標簽和廣告性質,但核心是希望中國藝術能往前走。

如果我們以一個更客觀冷靜的美術史態度,或者我們不把看畫的邏輯放在中國、乃至東亞,那我們就要用另外的一套視覺方式來思考了。像劉國松先生的作品,傳統的那把尺子是量不著他的,但以傳統尺子去説那不是好畫,我認為也欠妥。我們可以説吳冠中沒達到吳昌碩筆底的能量,但是吳冠中做了另外的貢獻。比如説賈浩義先生是北京畫院80年代的先鋒藝術家,説實話如果當年問賈先生那個時候老先生是誇你還是罵你,我也很遲疑。

賈浩義(老甲)  《草地風神》 180x96cm 1997

賈雨鳴:原來有很多展覽,我父親拿畫上去的時候都是被撤下來的。

吳洪亮:今天我們看賈先生的作品也不覺得老,但也不新了。他那一輩人對於筆墨能量構成關係的理解和實踐,在今天一個現代美術館建築空間和新的人類觀看與理解藝術的方式面前,它已經開始走向經典了。但是所有的經典之前一定是先鋒的,這是一個必然的過程,沒有人畫第一天就已經經典成為文物了,這是不可能的。

所以,今天我們去下定義可能為時太早,作為當下人我們能看出其中的教育意義和藝術帶給我們的歡愉。我們應該真誠地去表達,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但在這個邏輯裏,我覺得可以更放鬆地去面對前人與看待今人。對所有的實驗保持一個開放的態度是重要的,我一直希望是前輩能不能更寬容,年輕人能不能更耐心。很多中國的傳統繪畫我們是不是能耐心看下去,老先生們看到不太可心的東西能不能也了解一下,我覺得美術館就是這樣一個平臺。在寬容之後建立的批評,我認為更有價值,對事業的發展更有推動作用。這不是簡單的中庸,是我的真希望。有的時候大家的評論很急切,我希望能不能慢半拍。

展覽現場觀看展出作品

徐航:剛才講得特別好,我們站在一個什麼角度去看水墨,評判標準的尺子不一樣,拿到國際環境,不一定是按中國畫的評判標準去看。

吳洪亮:因為你不能指望一個老外,有時間去研究中國的筆墨。但是視覺所表達的關乎人性,比如説線條、色彩、空間這是大家共有的、共情的內容。在這些系統裏頭,你能不能成為一個了不起的藝術家,這時就特別重要。

説實話以前一個藝術家,比如説齊白石,他如果不來北京,齊白石在湘潭也是很好的藝術家,那時只要搞定一方,就生活無憂。後來搞定北京、上海、廣州這幾個大城市,那就是具有全國影響力的藝術家,今天就完全沒用了。今天的孩子們創作一件作品,在網上一挂,只要夠影響力,全世界瞬間就知道了。別説筆墨,那些招數在幾秒鐘後已經被消費掉了,這個時候所謂藝術創作的獨特性,一個是維度,一個是深度,考驗的問題就更大了。

所以在今天,面對新的創作語境,當然可以像傅雷先生説的要“往深處去”,還有就是要跳出藩籬、找到新路。有很多前輩,當年都是跳出藩籬走新路,有一些像老甲,成功就留下了,有一些就失敗了,這是必然的。我一直認為敢於實踐是值得欽佩的,但是不是胡來,胡來這件事還是看得出來的,但是能否專業而寬容,對於我們今天觀眾的眼睛也是一個重要的考驗,這是相互的希望吧。

石墨 《與波洛克對話》365X145cm

徐航:現在有一種説法,把水墨藝術家分為70年代以前和70年代以後兩個群體,您覺得兩者之間是不是有一個明顯的變化?

吳洪亮:我覺得這個分法有一定的道理,尤其是描述中國美術的發展,因為1949年肯定是一個標誌性的分水嶺,然後60年代有十年停頓,80年代改革開放,2000年到2008年是北京奧運會,之後中國進入一個高增長時期。他們創作的階段可以做進一步思考,我曾經受湖北美術院的邀請,參與研究和策劃以周韶華先生為首的六位湖北老先生的展覽,叫做“敢為先行”。我同意做這個展覽是因為我有一個關於“八五新潮”特別偶然的發現,這個發現促使我來做了研究,寫了一篇文章。最近大家又開始討論八五新潮的問題,也會討論寫意與工筆的問題。

劉一原 《騰》紙本水墨 239X121cm

而在那個時期,你會發現各個地方的花鳥、山水,基本上是寫意,工筆是少的,那個時候就有一份責任:振興工筆。比如説五、六十年代,水墨人物是一個重頭,因為國家需要,一直到改革開放初期全是畫寫意,像對蔣採萍老師那一代人説,到了80年代後期,要振興工筆畫。這幾年因為的視覺傳播,手機、移動網際網路、多媒體……我們整個傳播系統已經偏圖像化了,什麼能以最好的狀態和最快的速度表現今天的圖像認知?工筆畫。這個時候你會發現這麼多年技術的積澱,從南京到北京,一批大工筆藝術家畫得極其認真,都是大作品,又加之全國美展的獎項偏多,今天我們看到的是一股工筆的熱潮。靳先生這一呼籲,沒準哪一天全部都寫意了。

因為今天中國更自信,今天的工筆其實包含了壁畫的因素,也有西畫的邏輯,從人才準備,包括畫法、傳播……所以中國工筆現在很厚實。我們今天努力寫意,沒準未來寫意也太厲害了,這就是歷史的一個迴圈,所以也不儘然要這麼緊張。

展覽現場觀看展出作品

賈雨鳴:在研討會上談到當代水墨怎麼定義的問題,您覺得這個圈如何畫呢?

吳洪亮:別畫圈了,很多人急於去做邊界,其實源於兩種因素。一是理論研究者如果不畫圈、不畫時間軸,所有概念是沒有附著的。但是所謂當代的東西還在建自己的體系,樓還沒蓋起來,這個過程我覺得著急去表述蠻難的。歷史上很多名字有它的刻意性,尤其是近幾十年來人類已經很主動在建構自己的觀念邏輯,今天的藝術已經不僅僅是一個視覺問題了。在這個時候藝術家帶著他的思考性前置,或者批評的定位,有利於自己進入歷史,或者有利於分析,這也沒問題。但是這時候如果主觀性劃分得太死,第一如果影響力太大,可能限制了發展,第二個也許畫錯了呢,這也説不準。所以,我的心態是我一直説我是一個舉證者,但可能不是一個有效的判斷者,我是做二十世紀研究的,現在連二十世紀研究都在舉證,不敢叫判斷,這對我來説是很難的。

賈雨鳴:對,因為現在每個人認知的當代水墨都不一樣,包括當代藝術都是百花齊放的,也很難畫。多少年以後再去討論水墨可能會有別的見解。像老甲的畫,放在當代水墨裏面,我都覺得挺驚訝的。畫圈看誰畫,每個人畫的都不一樣。

吳洪亮:對,我覺得在老甲先生的時間維度中,他其實已經是一個突圍者,只有突圍才可以進入所謂這個圈裏。有的時候很多藝術家所謂超越歷史,其實是跑贏了時間,這就是他的能量。這是作為旁觀者特別樂於看到的,是一種驚喜。

(編輯/許柏成 圖片提供:老甲藝術館)

展覽海報

《墨·CHINA》當代水墨藝術展·北京站

展覽日期:2024年5月25日—6月23日

開館時間:週三至週日上午 9:00—11:30,下午1:30—5:00,4:30停止入場

展館地址:北京市昌平區霍營華龍苑中裏入口

吳洪亮×賈雨鳴×徐航:當代水墨還不急於尋找邊界,以寬容和開放面對實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