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霾”能否成為當代藝術的議題?藝術與社會的關係為何?“生態批評”如何影響藝術策展?首先需要明確的一點是,當代藝術絕對不會以任何“主題”為壁壘去規定藝術家能進行或者不能進行某種“主題”的創作。
藝術創作是自由的,由“霾”引發的藝術創作,直接反映出藝術作品和發生場域之間的生成關係。這種關係曾經被形式主義者所摒棄,譬如美國20世紀50年代中期至60年代末的色域繪畫(color-field painting)便直接取消了藝術作品的發生場域。
但不久之後,形式主義走入絕境。20世紀60年代末,藝術家重新認識到藝術作品與發生場域關係的重要性。20世紀70年代,米克、克羅德尼、盧科特等學者的著作裏就已經出現“生態批評”這個概念,他們呼籲建立一種以生態系統為目標的批評理論。20世紀80年代,生態批評者、後現代主義者、女性主義者和多元文化主義者達成一致:藝術作品不可能完全脫離其發生場域的文化內涵及功能意義。1980年以來,藝術作品的發生場域開始滲透社會性議題,而生態議題成為當代藝術最直接前衛的議題。直到20世紀末,生態批評已然成為一個無可爭議的課題。
生態批評的重要性恰恰在於其發現了“特定場域(site-specific)”作為當代藝術創作不可或缺的因素。
在形式主義大勢已去的世代裏,藝術家認識到“特定場域”對藝術作品的意義,並創作屬於某種“特定場域”的藝術。譬如,涌現于60年代中期的地景藝術(Earth Art)。
理查德·米沙拉奇 2011 的“荒漠系列”攝影作品
20世紀90年代,美國大批藝術家開始有意識地關注自然世界與人類活動之間的關係。譬如,1994年至1995年,弗蘭克·摩爾 (Frank Moore)畫了三幅尼亞加拉大瀑布的大型畫作,將自然的崇高典範與工業化生産對峙起來:一方面表現出自然的崇高壯美,一方面揭示破壞自然的工業化生産。
著名的攝影師理查德·米沙拉奇自1970年直至今天,堅持拍攝美國西部沙漠的系列攝影作品,他以“荒漠化”為藝術議題,審視了自然災變與人類入侵活動的矛盾。
美國藝術家陳貌仁(Mel Chin)的藝術則一直關注“土壤污染問題”。1991年,在一處危險廢棄物的填埋場,陳貌仁啟動了著名的藝術項目《重生之地(Revival Field)》。他試圖結合藝術與科技去除土壤中的重金屬,他把整個“去除”過程類比成雕刻的“去除”材料,因此稱其為“雕塑”項目。這未嘗不是對博伊斯“社會雕塑”理念的普及與延伸。
“特定場域”作為藝術創作不可脫離的語境,亦可稱為“現實處境”或者“生存處境”,必然是烘培當代藝術的特定土壤。像形式主義者那樣取消其意義,實則是重返現代藝術的單一視角。
假如我們重新審視美國60年代末以來比較前衛的藝術展,就會知道生態問題依然構成了美國當代藝術的重要議題。譬如,1969年康奈爾大學的展覽“大地藝術”、1971年波士頓藝術博物館的展覽“藝術的元素:土地、空氣和火”、1979年西雅圖藝術博物館的展覽“土方作品:作為雕塑的土地復墾”、1992年昆西藝術館的展覽“脆弱的生態”。這些展覽涉及到廢棄場地、人類活動、生態系統的複雜關係,引發公眾反思,展示出全新的當代藝術視角與潛力。
這些展覽的理念之所以前衛,恰恰是因為藝術家、策展人、批評家有意識地運用“生態批評”、“倫理批評”的理論,進行介入社會議題的藝術實踐活動。
當代藝術強調“特定場域”與“藝術介入”的社會性意義,早已成為不爭的事實。於是,我們可以説,生態議題與社會議題作為當代藝術的重要範疇,已然成為藝術史與批評理論的常識,在這一點上不存在任何爭議。
既然當年美國的土壤問題足以引發本土藝術家的創作靈感,那麼當代中國的霧霾問題作為我們不可回避的“特定場域”,自然也是引發藝術家進行創作的靈感來源。
“霾”,首先作為“生態議題”並不是一個東西方文化差異問題,其次,霾更是直接涉及到倫理、身體、死亡、真實、公私權力的複雜議題。霾,絕不是一種自然物質,而是一種多重維度的否定性隱喻和象徵。此議題是一個既包含當下性,又包含超越性的藝術命題,它既需要全人類共同面對,更需要中國人直接面對。
在“生態批評”與“倫理批評”的基礎上,巡迴展“窒息!不止于霾”是中國當代藝術界首次針對“霾”的“特定場域”進行的一場較大規模的、持續的、多維度的展覽。霾,首先涉及到生態災變和倫理塌落的議題,卻遠遠不止於此。霾,直接構成藝術創作的特定場域,潛文本指向多重範疇的塌落:自然生態、道德倫理、現實處境、主體自覺、精神信仰。
當代藝術的核心精神在於其碰觸邊界,進行解轄域的冒險。藝術語言則是在此基礎上的次生問題。整個巡展過程遇到很多來自不同方面的干擾和制約,譬如一些作品不被允許展出被撤掉,我把這視為展覽的構成部分。整個展覽活動和意想不到的波折,恰恰使得展覽成為遊走在邊界上的一次冒險。
因此,在藝術的“生態議題”、“倫理議題”、“社會議題”之外,“霾”作為隱喻和象徵還關乎墮落與救贖、棲居與放逐的永恒性議題,這些都是藝術當代性的自明之理。
作者:艾蕾爾來源:中國藝術批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