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_ 周敏
伍迪•艾倫在《午夜巴黎》中,為好萊塢的劇作家吉爾安排了一場從千禧年到20世紀20年代的穿越,去到巴黎在文學藝術上的黃金時代,遇見海明威、菲茨傑拉德、畢加索、達利......伍迪•艾倫在巴黎的穿越無疑是浪漫的,他給了吉爾3晚華麗的夢,去文萃匯集的的黃金時代和大師們暢談。周傑倫在歌曲《最偉大的作品》裏也給自己造了一場華麗的穿越夢,“用琴鍵穿梭1920年錯過的不朽”,他首先遇到的就是超現實主義藝術家瑪格麗特和達利,甚至“責怪”達利“龍蝦電話那頭你都不回我”。
《午夜巴黎》電影劇照,圖源網路
左圖:周傑倫《最偉大的作品》MV截圖;右圖:達利《龍蝦電話》 “百年狂想:蘇格蘭國立美術館的超現實主義傑作”展覽現場,浦東美術館,2024。
2024年,恰逢布勒東第一篇《超現實主義宣言》發表100週年,浦東美術館首次攜手蘇格蘭國立美術館(National Galleries of Scotland),呈現開年首展“百年狂想:蘇格蘭國立美術館的超現實主義傑作”(Fantastic Visions: 100 Years of Surrealism from the National Galleries of Scotland)。來自蘇格蘭國立美術館的百餘件藏品皆為首次在中國展出,囊括了超現實主義的奠基人和先鋒大師,如薩爾瓦多•達利、雷尼•馬格利特、馬克斯•恩斯特、胡安•米羅、利奧諾拉•卡林頓、多蘿西婭•坦寧等50余位藝術巨匠的作品真跡,涵蓋繪畫、雕塑、拓印、拼貼、攝影、手稿、文獻書籍等多種媒介的呈現。
“百年狂想:蘇格蘭國立美術館的超現實主義傑作”展覽現場,浦東美術館,2024
三個展覽單元(“1916至1929年 從達達到超現實主義”、“1930至1938年超現實主義拓展期”和“1939年至20世紀晚期 流亡期和戰後的超現實主義”)由紫、紅、藍三種色彩區分,按時間線索生動地勾勒出超現實主義的發展進程。李•米勒的藝術家攝影和文獻手稿與作品的穿插呈現為觀眾認識超現實主義提供了更為立體、豐富的現場語境。
01 米羅:靠饑餓感營造幻覺
1916-1929—從達達到超現實主義
1916年,一群作家和藝術家為躲避一戰戰火,聚集到瑞士的蘇黎世。他們創造出一個無意義的詞—“達達”,以無理性的創作觀念回應以理性之名進行的屠戮式戰爭。達達主義雖然曾一度引起人們的注意,但終因精神空虛而不持久。1921年,巴黎大學生抬著象徵達達的紙人,將它扔進塞納河裏“淹死”。
《超現實主義宣言》[法] 安德烈•布勒東 著 袁俊生 譯一頁folio | 北京聯合出版公司 2020-06
超現實主義運動的創始人,醫生兼作家布勒東參加過一戰,目睹了戰爭的荒謬及破壞性,他深受弗洛伊德理論的影響。1924年,布勒東在第一篇《超現實主義宣言》中宣稱,“超現實主義建立在相信現實,相信夢幻全能,相信思想客觀活動的基礎之上,雖然它忽略了現實中的某些聯想形式。”超現實主義在文學上強調自動書寫,美術上強調偶然因素的結合、無意識的發現和夢境的真實再現。
超現實主義團體。前排:特裏斯唐•查拉、安德烈•布勒東、薩爾瓦多•達利、讓•阿爾普、伊夫•唐基;後排:保羅•艾呂雅、馬克斯•恩斯特、雷內•克雷維爾、曼•雷
1925年,超現實主義的第一屆美術展覽在巴黎皮埃爾畫廊舉辦,參展的藝術家有基裏科、恩斯特、保羅•克利等。超現實主義吸收了達達主義自動性創作的觀念,但摒棄了達達全盤否定和虛無的態度。
李•米勒(1907-1977),《馬克思•恩斯特,亞利桑那州,1946年》 黑白照片(遺作印刷),“百年狂想:蘇格蘭國立美術館的超現實主義傑作”展覽現場,浦東美術館,2024
展覽的第一件作品,馬克斯•恩斯特1916年的作品《塔樓》
作為超現實主義最早的核心成員的馬克斯•恩斯特,他的作品貫穿在展覽的三個單元中,作品《塔樓》在展覽中首先登場,將其作為超現實主義的溯源。恩斯特經歷過兩次世界大戰泯滅人性的殺戮,戰後恩斯特成立了科隆達達小組,挑戰傳統的美學準則,並將其創作態度貫穿在後來的超現實主義及抽象表現主義創作中。他通過在紋理材料上拓印和擦刮等“自動”創作手法,激發圖像靈感。
馬克斯•恩斯特(1891–1976),《生活樂趣》 布面油畫 1936年,1995年在英國文化遺産彩票基金和英國藝術基金支援下購得,ⓒ Max Ernst / ADAGP, Paris - SACK, Seoul, 2024
馬克斯•恩斯特(1891–1976),《海洋與太陽》 布面油畫 1925年,1970年購得,ⓒ Max Ernst / ADAGP, Paris - SACK, Seoul, 2024
在馬克斯•恩斯特的作品《海洋與太陽》中,他以濕顏料勾勒圓圈和線條,呈現出一種類似機械運動的方式。
西班牙藝術家胡安•米羅在1924年加入超現實主義,他希望將詩歌和繪畫結合在一起。布勒東認為米羅是最具超現實主義精神的藝術家,他相信可以進入無意識的心靈世界,並用藝術為其賦形,以更真實地反映終極現實。
胡安•米羅《加泰羅尼亞農民的頭像》
胡安•米羅(1893–1983),《畫》 布面油畫和黑色粉筆,1925年,1979年購得
在展覽中呈現的米羅“夢之繪畫”系列中的一幅大型抽象作品—《畫》,並非基於真實的夢境記憶,而是藝術家靠饑餓産生的幻覺狀態下的即興塗鴉,“1925年,我的繪畫幾乎完全來自幻覺。那時我每天只吃幾個無花果幹......饑餓是這些幻覺的主要誘因。我會花很長時間坐在畫室裏,盯著光禿禿的墻壁,試圖捕捉紙上或粗麻布上的那些形狀。”
02 周傑倫給達利打call:“龍蝦電話那頭你都不回我”
1930-1938—超現實主義拓展期
1930年,超現實主義進入新篇章。隨著達利、賈科梅蒂加入,20世紀30年代見證了超現實主義的兩大重要發展變化:首次出現如杜尚創作的以“物”為形式的藝術,同時超現實主義從法國傳播至比利時、捷克斯洛伐克及其他地區。
薩爾瓦多•達利(1904–1989)、愛德華•詹姆斯(1907–1984),《龍蝦電話》 彩繪石膏、老式撥盤電話 1938年,2018年在英國藝術基金協助下通過沃爾頓夫婦基金購得,ⓒ Fundació Gala-Salvador Dalí, VEGAP, 2024
本次展覽展出了達利的《龍蝦電話》,蘇格蘭國力美術館現當代藝術館長西蒙•格羅姆認為這可能是最著名的超現實主義作品。《龍蝦電話》中電話的手柄被龍蝦取代,兩種毫無關聯的物體被組合在一起。作品通過有意識地誤讀現實,重組現實與夢境,顛覆人們對世界的常規認知。達利在自傳《薩爾瓦多•達利的秘密生活》中表達其創作的想法:“我很好奇,為什麼當我在餐館裏點烤龍蝦時,從來沒有接到過煮熟的電話。我不明白為什麼總是要冷藏香檳,為什麼我們的習慣如此可怕,溫暖又令人討厭的電話卻沒有放在裝有碎冰的銀桶中。”達利啟發觀眾跳出固有的、傳統的思維框架,去質疑和思考既定存在的合理性,從而做出改變。以至於周傑倫發出“龍蝦電話那頭你都不回我”。
薩爾瓦多•達利(1904–1989),《拉斐爾式的破碎頭像》布面油畫 1951年,私人收藏,ⓒ Fundació Gala-Salvador Dalí, VEGAP, 2024
基於戰爭核爆炸意象創作的《拉菲爾式的破碎頭像》,通過其發展出的“偏執狂批判法”重新詮釋現實,在繪畫中引入多重圖像,來顛覆人們對世界的常規認知。爆炸成旋風般碎片的聖母頭像與羅馬萬神殿的內部結構融為一體,碎片則由被視為神聖起源之物的犀牛角構成,多重圖像的巧妙重組表達達利對信仰與現實、文明與戰爭間衝突的質疑。貢布裏希以雙關語形容其巧妙地組合,“達利讓每一個形狀同時表示幾種事物,這種方式可以讓我們注意到每種形狀可能具有的多種意義。”
阿爾貝托•賈科梅蒂(1901-1966),《被割喉的女人》 青銅 1932年,1970年購得
賈科梅蒂曾加入過超現實主義團體。展覽展出了賈科梅蒂最具代表性的超現實主義雕塑《被割喉的女人》,折疊的女人體雕塑伸出宛若蝎子似的脖子,身體又像螳螂,青銅的材料與變形的軀體構成強烈的攻擊性,發出危險的信號。
03 女性藝術家的加入:“我沒空做別人的繆斯”
1939至20世紀晚期—流亡期和戰後的超現實主義
展覽的第三單元聚焦于1939年二戰爆發後,巴黎的超現實主義團體解體,藝術家紛紛逃亡海外或歸國。布勒東、達利、杜尚等大部分時間居住在紐約,新的本土藝術家多蘿莉亞•坦寧、約瑟夫•康奈爾等加入,共同推動超現實主義在紐約的發展。戰後,紐約成為超現實主義的新中心。展覽中,女性藝術家作品成為另一個亮點。
利奧諾拉•卡林頓(1917–2011),《馬克斯•恩斯特肖像》 布面油畫 約1939年,2018年在英國藝術基金協助下通過沃爾頓夫婦基金購得,ⓒ 2024 Estate of Leonora Carrington /Artists Rights Society (ARS), New York
恩斯特曾與利奧諾拉•卡林頓墜入愛河,展覽中呈現了卡林頓創作的《馬克思•恩斯特肖像》。恩斯特被卡林頓“裝扮”的極具超現實主義意味,身著條紋襪、紅色魚尾服、綠眼白髮、手拎綠色水晶燈,背後是一匹冰馬。作為女性藝術家的卡林頓,並不屑于成為男性藝術家的靈感繆斯,“我沒空做別人的繆斯,我忙於反抗我的家庭並學習成為一名藝術家。”2022年,威尼斯雙年展就曾以卡林頓的書名—“夢想之乳”作為展覽主題,開啟了一場關於“身體蛻變與人類定義的想像之旅。”
多蘿西婭•坦寧(1910–2012),《生活畫》 布面油畫 1954年,2019年在沃爾頓夫婦基金和英國藝術基金協助下購得,ⓒ Dorothea Tanning / ADAGP, Paris – SACK, Seoul, 2024
多蘿西婭•坦寧(1910–2012),《原始座椅》 布料、軟墊木椅、羊毛 1982年,2021年在倫敦艾莉森•雅克畫廊支援下購得,ⓒ Dorothea Tanning / ADAGP, Paris – SACK, Seoul, 2024
多蘿西婭•坦寧是恩斯特的最後一任妻子,展覽將坦寧的作品放在了最後一個展區。坦寧曾表達自己的藝術觀點:“我至今認為,藝術就是一艘救生筏,我們竭力爬上去,拯救自己的心智。”作為一名女性主義者,坦寧從不讓恩斯特稱她為妻子,且終身未育。展覽中坦寧的《生活畫》呈現出極其柔軟、極富觸感的視覺質感,引發觀者對支配、愛和保護的多重解讀。展廳中央的《原始座椅》,以羊毛製作而成的動物紋樣木椅在背後長出尾巴。
托伊恩(1902–1980),《森林的消息》布面油畫 1936年,2016年由沃爾頓夫婦基金和英國藝術基金協助購得(沃夫森基金亦有貢獻),ⓒ Toyen / ADAGP, Paris – SACK, Seoul, 2024
捷克超現實主義藝術家托伊恩更加激進。她將自己的本名瑪麗•切爾米諾娃改為不分性別的名字托伊恩,在生活中也穿男裝示人,大膽的性別探索讓其備受矚目,此次展出的《森林的消息》是托伊恩最重要的作品。
“百年狂想:蘇格蘭國立美術館的超現實主義傑作”展覽現場,浦東美術館,2024
雷尼•馬格利特(1898–1967),《世紀傳奇》布面油畫 1950年,2018年由德魯•海因茨遺贈,Public Domain ⓒ National Galleries of Scotland
雷尼•馬格利特(1898–1967),《險惡的天氣》 布面油畫 1929年,1995年在英國文化遺産彩票基金和英國藝術基金支援下購得,Public Domain ⓒ National Galleries of Scotland
如蘇格蘭國立美術館現當代藝術館長西蒙•格羅姆(Simon Groom)所説,“超現實主義不是一種風格,而是一種態度”。是一群對現實滿懷無力又渴望作出回應的藝術家們所表達出的針對性態度。但其作為一種風格,卻對眾多藝術家的創作産生了深刻的影響,對美國抽象表現主義、波普藝術的發展奠定基礎,以及20世紀80年代左右的許多中國藝術家亦紛紛從超現實主義獲取靈感。
(作者:周敏 原文章有調整 圖片來源:浦東美術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