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蘭花田》(Blumenbeete in Holland),梵谷(Vincent Willem van Gogh,1853-1890),約1883年,美國華盛頓國家畫廊藏品藏品(National Gallery of Art,Washington)
撰文_李莞潸
威廉·德·茲瓦特在海牙畫派中脫穎而出,可以説全靠“色彩”。海牙畫派代表了荷蘭印象派的起點,它在色彩處理上從自然主義到印象派及現代主義自由發展的道路上發揮著核心作用。
梵谷在《荷蘭花田》中雖然使用的是海牙畫派的柔和色調,但賦予了風信子田更多彩的光芒,這種配色在他的早期作品中並不常見,已經暗示了梵谷後期風景畫獨樹一幟的色彩處理方法。
雅各布·凡·盧伊(Jacobus van Looy,1855-1930),上圖:《國王節》(Oranjefest),1890-1892,荷蘭國立博物館藏品(Rijksmuseum Amsterdam);下圖:《七月-夏日繁花》(July-Summer Luxuriance),1900,荷蘭阿姆斯特丹市立博物館藏品(Stedelijk Museum Amsterdam)
雖然阿姆斯特丹印象派畫家仍然使用海牙畫派柔和的棕灰色調色板,但色彩使其向著現代主義更近了一步。雅各布·凡·盧伊形容自己是“意外降生的畫家和作家”,孤兒院出身的他憑藉非凡的繪畫天賦進入阿姆斯特丹國立藝術學院的大門,現場兩幅絢爛的作品是對他天賦的最佳詮釋。
費迪南德·哈特·尼布裏希(Ferdinand Hart Nibbrig,1866-1915),上圖:《在讚德弗特的沙丘上》(At the Dunes,Zandvoort),1891/92,荷蘭拉倫辛格博物館藏品(Singer Laren);下圖:《佐特蘭德風光》(View of Zoutelande on the Island of Walcheren),1900-1912,荷蘭國立博物館藏品(Rijksmuseum Amsterdam)
費迪南德·哈特·尼布裏希最初用印象派的元素進行寫實繪畫,在1880年代末前往巴黎學習時受到梵谷和喬治·秀拉的影響,開始轉向新印象主義的點彩派(Pointillismus),他也是最早將發光主義(Luminist)引入荷蘭的藝術家之一。
《布拉裏克姆午後》(Afternoon,Blaricum),柯·佈雷曼(Co Breman,1865-1938),1903,荷蘭拉倫辛格博物館藏品(Singer Laren)
以點彩派和發光派(Luminismus)進行創作的柯·佈雷曼常與費迪南德·哈特·尼布裏格一同被提及,二人被認為是拉倫藝術家村最重要的點彩畫家,也是荷蘭最早一批採用點畫技術的畫家。柯·佈雷曼年少時和哥哥埃弗特·佈雷曼(Evert Breman,1859-1926)一同逃離思想閉塞的家鄉、前往阿姆斯特丹,哥哥後來成為阿姆斯特丹的城市建築師,兄弟倆在各自的領域都是相當發光的那一個。
不過要論革新,揚·托洛普才是世紀交替年代的荷蘭、乃至整個歐洲藝術的關鍵人物,他一生多次改變自己的的藝術風格,隻身行過現實主義、印象派、新印象派(Neo-Impressionism)、後印象派(Post-Impressionism)、象徵主義,在新藝術運動中也是分離派繞不開的人物。
《三朵金花》(Trio Fleuri),揚·托洛普(Jan Toorop,1858-1928),1885,荷蘭海牙美術館藏品(Kunstmuseum Den Haag)
1886年,揚·托洛普是第一位使用點彩派技術的荷蘭畫家。三年後,他牽頭舉辦了點彩派在荷蘭的首次展覽,反響嘛,就是沒什麼反響……1892年,揚·托洛普再次舉辦點彩派專展,將修拉、西涅克等名家的畫作帶到荷蘭,在這次展覽後,眾多荷蘭藝術家開始加入點彩派。對點彩派來説,光與色彩的可視化比作品的主題更重要,它為荷蘭藝術引入了前所未有的色彩強度。
《沐浴在十一月陽光下的雙柳》(Two Willows-November Sun),揚·托洛普(Jan Toorop,1858-1928),1889,荷蘭海牙美術館藏品(Kunstmuseum Den Haag)
梵谷的作品首次在荷蘭展出也是揚·托洛普的手筆,那是在1892年,展覽背靠先前提到的“海牙藝術圈”而舉辦。梵谷的這次展覽獲得了巨大成功,“海牙藝術圈”的前衛聲譽也隨之建立。可惜的是,彼時距離梵谷離世已有兩年。再之前兩年,安東·莫夫突發心臟病離世,梵谷畫下《盛開的桃樹》作為對他最後的致敬。
《盛開的桃樹(紀念莫夫)》*(Blühende Pfirsichbäume / Souvenir de Mauve),文森特·梵谷(Vincent Willem van Gogh,1853-1890),1888,荷蘭庫勒-穆勒博物館藏品(Kröller-Müller Museum) 圖片來源:庫勒-穆勒博物館
與梵谷同樣于1890年離世的還有79歲的約翰內斯·比爾德,這位海牙畫派元老在他鍾愛一生的奧斯特貝克與人間告別了。同一年,蒙德里安在海牙的一次展覽上首次公開亮相。
蒙德里安與梵谷、揚·托洛普並列同為1900年前後最重要的荷蘭藝術家,他也是從海牙畫派、荷蘭印象派、點彩派、發光派一路走過,在追求個人風格的探索之路上愈發自由。來看這幅《多彩楊樹》,蒙德里安起初是用棕和綠的色調來描繪這幅風景畫,但在與揚·托洛普相遇後,他用鮮艷的顏色改寫了作品。這幅作品在1909年展出時令評論家們感到震驚,其中一位評論家認為畫出這種畫的是神經病——字面意思,這是精神疾病的表現——要按這種説法,這才哪兒到哪兒,展覽現場接下來的這一區可太“精”彩了——自從得了“精神病”,整個人更精神了。
《多彩楊樹》(Row of Eleven Poplars in Red,Yellow,Blue,and Green),皮特·蒙德里安(Piet Mondrian,1872-1944),1908,荷蘭視覺藝術博物館藏品(Museum de Fundatie,Zwolle)
如果説1890年代由點彩派引入的色彩爆炸是荷蘭現代繪畫發展史上的重要一步,那麼野獸派無疑是為荷蘭藝術家們釋放了又一個色彩核彈。使用大色塊為特徵的荷蘭發光派更接近野獸派,藝術家的重點不再是真實地描繪大自然,而是個人情感的表達,比如揚·斯萊特斯畫月夜時,更多是在表達他所感知的夜間氛圍;而相隔20年,同樣是畫拉倫藝術家村的農舍,他與安東·莫夫的用色也全然不同;《騎自行車的人》則是既有野獸派的自由色彩,陽光中的黃點又是點彩派的迴響。
《月夜》(Moon Night II,Laren),揚·斯萊特斯(Jan Sluijters,1881-1957),1911,荷蘭海牙美術館藏品(Kunstmuseum Den Haag)
上圖:《菜園》(The Vegetable Garden),安東·莫夫(Anton Mauve,1828-1888),約1885-1888,荷蘭國立博物館藏品(Rijksmuseum Amsterdam);下圖:《農舍景觀》(Landschaft mit Bauernhof),揚·斯萊特斯(Jan Sluijters,1881-1957),1909,荷蘭拉倫辛格博物館藏品(Singer Laren)
《騎自行車的人》(Cyclists in a Landscape near Laren),揚·斯萊特斯(Jan Sluijters,1881-1957),約1911,荷蘭拉倫辛格博物館藏品(Singer Laren)
野獸派是在1905年左右開始對荷蘭藝術産生影響,也是在1905年,阿姆斯特丹市立博物館舉辦了梵谷大型展覽,囊括展出梵谷的474件作品,包括他在1890年自盡前創作的最後一幅作品《麥田群鴉》。
《麥田群鴉》*(Wheat Field with Crows),文森特·梵谷(Vincent Willem van Gogh,1853-1890),1890年7月,荷蘭阿姆斯特丹梵谷博物館藏品(Van Gogh Museum) 圖片來源:阿姆斯特丹梵谷博物館
同野獸派一樣,梵谷晚期作品中對色彩的激進處理方式也給予了荷蘭藝術家們無限靈感。荷蘭畫家、版畫家迪門·蓋斯特爾(Dimmen Gestel,1862-1945)曾與梵谷一起在戶外作畫,他的侄子利奧·蓋斯特爾與蒙德里安、揚·托洛普、揚·斯萊特斯同為荷蘭發光派最重要的代表,也是荷蘭最重要的現代藝術家之一。
《秋》(Herbst),利奧·蓋斯特爾(Leo Gestel,1881-1941),1911,荷蘭海牙美術館藏品(Kunstmuseum Den Haag)
荷蘭發光派中有一位極其出色的女藝術家雅格巴·凡·希姆斯凱克,她來自荷蘭代爾夫特的一個古老貴族家庭,祖上還出過另一位著名畫家馬爾滕·范·海姆斯凱克(Maerten van Heemskerck,1498-1574)。
發光主義與印象派一樣強調光的效果,但這兩種風格明顯不同,發光主義的特點是注重細節和隱藏筆觸,而印象派的特點是缺乏細節和強調筆觸。雅格巴在《兩棵樹》中的色彩運用明亮柔和卻大膽,讓風景顯得戲劇張力十足,也現代感十足,與近百年後英國當代藝術家大衛·霍克尼的《三棵樹》放在一起可謂相映成趣。
上圖:《兩棵樹》(Two Trees),雅格巴·凡·希姆斯凱克(Jacoba van Heemskerck,1876-1923),1910,荷蘭海牙美術館藏品(Kunstmuseum Den Haag);下圖*:《蒂克森代爾的三棵樹(秋景)》(Three Trees near Thixendale-Autumn),大衛·霍克尼(David Hockney,1937年7月9日-),2007-2008,©伍爾特收藏(Würth Collection / Sammlung Würth)
在雅格巴·凡·希姆斯凱克創作《兩棵樹》的1910年,隨著威廉·馬利斯離世,初代海牙畫派僅剩下約瑟夫·伊斯雷爾(1911年)、亨德里克·威廉·梅斯達格(1915年)、馬蒂斯·馬利斯(1917年)還在世。同一年,揚·斯萊特斯與荷蘭畫家、藝術評論家和收藏家康拉德·基克特(Conrad Kickert,1882-1965)聯合創立荷蘭進步藝術家協會“現代藝術圈”(Moderne Kunstkring),該組織每年會策劃舉辦荷蘭本土和國外的前衛藝術展。在1911年舉辦的首次展覽上,立體派畫作首次在荷蘭展出,參展藝術家包括立體主義運動的創立者畢加索和喬治·布拉克。
海牙畫派和阿姆斯特丹印象派各自只為荷蘭藝術引入了一種新風格,但在1910年之後,如同歐洲其他國家的前衛藝術一樣,荷蘭的前衛藝術開始呈現百花齊放的姿態,立體主義、表現主義、未來主義紛至遝來,新藝術的迅速發展提供了更多選擇,色彩和形式似乎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多變。
1913年,“”荷蘭藝術家協會(Hollandsche Kunstenaarskring)成立,該組織約20名藝術家都是有意識地使用明亮的色彩,與海牙畫派的灰調形成鮮明對比,蒙德里安、揚·托洛普、揚·斯萊特斯、利奧·蓋斯特爾都在其中,而這些人也在向著現代的方向繼續躍進。
利奧·蓋斯特爾是最早嘗試立體主義和表現主義的荷蘭藝術家之一,《果園》中富有節奏的律動、縱深的效果和明亮的色彩是荷蘭立體主義的典型特徵。
《果園》(Orchard),利奧·蓋斯特爾(Leo Gestel,1881-1941),1913,私人藏品,2008年出借展出於荷蘭鹿特丹博伊曼斯·范伯寧恩美術館(Museum Boijmans Van Beuningen,Rotterdam)
不再留戀發光主義後,更深邃的顏色、更強烈的明暗對比、更寬廣的筆觸成為利奧·蓋斯特爾的繪畫特徵。在創作《貝姆斯特的農場》的1915年,利奧從阿姆斯特丹搬至荷蘭北部濱海小城貝亨(Bergen),在那裏他加入了表現主義的“貝亨畫派”(Bergen School)。
《貝姆斯特農場》(Farm in Beemster),利奧·蓋斯特爾(Leo Gestel,1881-1941),1915,荷蘭格羅寧格博物館藏品(Groninger Museum,Leihgabe)
利奧·蓋斯特爾畫下立體主義《果園》的1913年,雅格巴·凡·希姆斯凱克也繪出了立體主義的《林地》,不過畫面兩側樹木彎曲的線條是她未來幾年表現主義的預示,雅格巴並未在立體主義停留太久。
《林地》(Woodland I),雅格巴·凡·希姆斯凱克(Jacoba van Heemskerck,1876-1923),1913,荷蘭海牙美術館藏品(Kunstmuseum Den Haag)
同樣是在1913年,雅格巴受到赫爾瓦特·瓦爾登(Herwarth Walden,1878-1941)邀請,攜四幅作品前往位於柏林的狂飆畫廊(Der Sturm)參加展覽。赫爾瓦特·瓦爾登被公認為是20世紀初德國先鋒藝術(表現主義、未來主義、達達主義、新客觀主義等)最為重要的發現者及推動者之一,他在1910年創辦的《狂飆》雜誌及1912年開始經營的狂飆畫廊是當時德國先鋒藝術家的重要“據點”及風向標。
在柏林的展覽上,雅格巴被以康定斯基和弗蘭茨·馬爾克為首的“青騎士”(Der Blaue Reiter)所吸引,並影響了其隨後的創作風格。此後,識才並惜才的瓦爾登開始擔任雅格巴的經紀人,擁有其作品度假銷售權和展出權,雅格巴成為狂飆藝術學校的老師,定期登上《狂飆》雜誌並成為展覽常客。可惜紅顏易逝,雅格巴在47歲時撒手人寰,瓦爾登為她在柏林組織了特別回顧展,並用《狂飆》藝術書的第七卷來紀念她。
雅格巴·凡·希姆斯凱克(Jacoba van Heemskerck,1876-1923),上圖:《86號組合物》(Composition No.86),1918,荷蘭拉倫辛格博物館藏品(Singer Laren);下圖:《107號組合物》(Composition No.107),1920,荷蘭海牙美術館藏品(Kunstmuseum Den Haag)
那是一個充滿變革的年代,藝術家們在尋找自我的藝術之路上步履不停。蒙德里安在畫下《夜風車》的1917年,發表了他的抽象理論。在展覽現場,《夜風車》的旁邊擺放的是兩年後創作的《網格8的組成》,被蒙德里安描述為星空的重建,這是他搬到法國巴黎之前在荷蘭畫的最後一幅作品。蒙德里安最終從具象繪畫轉向抽象風格,成為20世紀抽象藝術的先驅、風格派運動中最有名的藝術家。
皮特·蒙德里安(Piet Mondrian,1872-1944),荷蘭海牙美術館藏品(Kunstmuseum Den Haag),中圖:《夜風車》(Windmill in the Evening),1917;下圖:《網格8的組成》(Composition with Grid 8 ),1919
至此,自1840年代至1910年代行駛的荷蘭印象派藝術火車已駛向雲外,一代人老去,但總有人正年輕。(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