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桑·西蒂克特（Vasan Sitthiket）圖片來源：onarto.com

導言：

在中國人的普遍認知裏，泰國是旅遊者的天堂，每年有世界各地的遊客奔赴這裡尋覓陽光、沙灘，狂歡和美酒，而對於泰國社會的多元複雜性，泰國的當代文化藝術，幾乎很少有人一窺究竟。而近日在北京中間美術館舉辦的“我們共用的河流，從瀾滄江到湄公河”展覽和展覽期間的講座與工作坊為中國觀眾打開了一扇窗口，讓中國觀眾得以了解到泰國當代藝術的複雜多面的概貌。

7月22日，中間美術館邀請到兩位泰國參展藝術家，瓦桑·西蒂克特（Vasan Sitthiket）與納羅多姆·卡門赫特維特（Narodom Kamenkhetvit）為中國觀眾帶來了“ 河底的魚骨，在我們視線的盲區”的講座與工作坊。

瓦桑·西蒂克特（Vasan Sitthiket）在講座中 圖片來源：中間美術館

瓦桑是一位泰國的知名藝術家，1957年10月7日出生於那空沙旺府，畢業于曼谷美術學院。瓦桑曾經在英國文化協會和 AUA 圖書館如饑似渴地閱讀文學作品，七年期間全程參加歌德學院的活動，或許可以解釋他的繪畫中所謂的德國影響。與其他獲得國際認可的泰國藝術家不同，瓦桑在沒有出國的情況下就培養了自己的國際化世界觀。 

過去20年來，瓦桑一直通過繪畫、素描、木刻版畫、裝置和表演多種媒介來揭露泰國內部及國際社會問題，他揭示了富人對窮人的剝削以及政客和官僚的腐敗。然而，正是他的繪畫作品對社會不公正的抗議為他帶來了國際藝術界應有的認可。在那之前，評論家批評他的作品過於放縱，是對德國表現主義的廉價模倣。對他來説，“風格無關緊要。重要的是你的感覺。繪畫將你的頭腦和心靈融為一體。”值得一提的是，瓦桑的藝術實踐和理念在泰國當代藝術中並不是孤立個案，正如數十年來踐行“抵抗美學”而呼籲“人民力量”的泰國資深藝術評論家和藝術家塔農·查帕迪 (Thanom Chapakdee)所言“藝術不是一種特權，而是一種自由表達的空間，無需認同它。”

No Coal 反對媒污染海洋 圖片來源：中間美術館

2003 年第 50 屆威尼斯雙年展期間，與Montri Toemsombat和Manit Sriwanichpoom（以購物車聞名的粉紅人）一起出現在泰國館 圖片來源：中間美術館 圖片來源：onarto.com

瓦桑的藝術理念具有強烈社會批判色彩，當泰國急於呈現一個新興工業化國家的外在特徵時，瓦桑懇求人們考慮物質化所帶來的負面影響。他將美國、歐洲和日本視為“死亡”國家，這些國家進行了浮士德式的討價還價，用自己的靈魂換取消費品。“世界上的疾病正在傳到泰國。金錢會讓你放棄誠實。”泰國社會的各個階層也逃不過瓦桑的批評。他説，如果泰國人是他們所聲稱的虔誠的佛教修行者，他們就會成為消費主義的敵人，而不是它的奴隸。

瓦桑參加樂隊演出 圖片來源：中間美術館

瓦桑蓬鬆的大鬍子和眼鏡是他標誌性特徵，在他沉靜的講述中，觀眾能感受到他對藝術和社會問題如火般的激情。在講座中，瓦桑介紹了他在泰國境內所做的一系列與當地生態政治密切相連的項目。瓦桑很早就有保護環境保護森林的意識，在學生時期的瓦桑逐漸理解藝術如何介入社會並將人們聯繫在一起，理解如何用藝術抗議不公。瓦桑展示了一張他參加樂隊演出的照片，他身著白色T恤，上面印有“保護河流”的字樣，當時他還發起了一個由藝術家、音樂人、作家、畫家構成的叫做“環境藝術家們”的群體。水和海洋對於泰國來説，既是生活的必需品，也內含特殊的象徵意義與情感依託。

Protest for the Teak Forest, 2011, Kaeng Sue Ten Dam 圖片來源：中間美術館

The Birth of Human...Rice for Life, 2020, Loei  人類的出生...為生的米，2020，黎府  圖片來源：中間美術館

Save the Ocean International, 2019, Phatthalung  圖片來源：中間美術館

藝術家與漁網  圖片來源：中間美術館

瓦桑·西蒂克特的魚類繪畫作品（攝影：劉鵬飛）

2011年，瓦桑發起《保護柚木森林（Protest for the Teak Forest）》項目，該項目邀請12位泰國藝術家來到泰國本土最後一篇野生柚木樹林，在紙上寫下“這是我們共同的樹林，請保護它們”。2016年至今，瓦桑發起在泰國南部那空府童頌縣發起《不要堤壩——保護Wang Heep森林”（No Dam, Protest for the Wang Heep Forest）》項目，邀請藝術家和當地居民共同步行抗議，在河邊露營，共用且保護這片流經家門口的溪流和森林。2019年，瓦桑在博他侖府進行《保護國際海洋(Save the Ocean International)》行為表演。2020年，瓦桑在黎府創作《人類的出生…為生的米（The Birth of Human…Rice for Life）》，在泰國這個米發源的文化中來表達對天地和米的崇敬。在本次《我們共用的河流，從瀾滄江到湄公河》展覽中參展作品《最後的漁民（The Last Fisherman）》，瓦桑用手繪湄公河大小魚類的巨幅繪畫和纏繞與破壞漁網的行為藝術的方式來表達對湄公河生態環境破壞和沿岸人民生活疾苦的強烈關注。

Venice Biennale，2003  圖片來源：中間美術館

We Need Food Not Boom, 2008, Mexico  我們想要食物不是爆炸，2008，墨西哥  圖片來源：中間美術館

瓦桑將自己的作品置於泰國當代歷史時空下，進一步討論了政治在泰國的藝術實踐中扮演的角色。其一是內政，尤其是泰國政變對藝術的干預，瓦桑也特別強調藝術家的身份並不比普通民眾高一等，大家都在為自己發聲。其二是國際局勢，瓦桑將反美精神作為一種創作衝動在作品中持續。瓦桑稱二戰後美國在世界各地挑起戰爭，掠取並從武器和戰爭中獲益，因此他無論身在何處都會抗議這些行為，通過各種形式的藝術讓大家思考什麼是真正的自由。比如2003年伊拉克戰爭之際，瓦桑參加威尼斯雙年展並創作這樣一幅作品：畫面上是伊拉克男孩阿裏德布和喬治·布希的頭像，前者的周圍寫滿食物、土地、饑餓等短語，後者則由石油、戰爭等詞彙組成。2003至2013年，瓦桑創作《我們想要的是食物不是爆炸（We Need Food Not Boom）》系列，在墨西哥、波蘭等地演出，米做的反戰符號在表演中逐漸變形，質問戰爭給人們帶來的傷害。

泰國藝術大學和畫廊 圖片來源：timeout.com

瓦桑最後談及泰國藝術內部的革命性流變，學院體系的建立以及本體藝術家們的代際傳承。上世紀八十年代至今，泰國當代藝術已經歷四代人。隨著藝術院校在殖民主義的影響下建立，例如義大利雕塑家悉帕·比拉斯裏（Silpa Bhirasri）在Silpakorn建立起來的美術學院，與世界接軌的當代藝術開始在泰國萌芽，各種藝術形式爆炸涌現，而在此之前歷史繪畫和宗教繪畫佔領著泰國藝術界。同期，瓦桑在七十年代參與“清邁藝術裝置”運動，後在九十年代與春蓬·阿皮蘇克(Chumpon Apisuk)等十多位泰國藝術家聯合組建“火球”藝術小組，並創立開展“亞洲頂峰”行為藝術節。儘管曼谷文化中心（BCCA）收錄了相關歷史文獻，瓦桑仍堅持建立更多的檔案與藝術研究。瓦桑借用佛教的觀點“生來就是為了受苦”來説明藝術應該為理想與生活服務，他最後呼籲，人類不應該互相殘殺，鼓勵年輕藝術家為了更美好的世界創作。

在講座結束後，藝術中國記者圍繞泰國當代藝術概貌對瓦桑進行了簡要採訪。

瓦桑·西蒂克特回答記者問題

藝術中國：現在泰國的當代藝術家的生存狀態是怎樣的？

瓦桑：在結束學業之後，我們會靠畫一些畫像來掙錢。在那個時期，生存對我來説比較艱難。我平常只在週末畫畫掙錢，在工作日會去到各個地方畫我想畫的東西。但這也只是開始的時候，後來我辦了一些展覽，因此吸引了很多收藏家購買我的作品，我的生活狀態就變好很多了。因為有一些收藏家會精挑細選我的作品，對於他們比較看重的作品，價格就會稍微高一點，然後我就可以繼續做自己的創作，並且去到各個地方做各類行為藝術的表演。

藝術中國：在泰國，裝置和行為作品收藏是怎樣的情況？

瓦桑：收藏家大多只收藏繪畫和木刻作品，但是現在他們也收藏我的裝置藝術作品。有少數非常有名的年輕藝術家，年齡大概25歲左右，他們的作品已經賣到了百萬級別，大概有四五名這樣處於頂端的年輕藝術家。那時候，收藏我的作品的藏家已經有一定年紀了，雖然現在我的作品變得更加成熟，但是他們有些已經離世了。現在的收藏家更多會收藏比較流行的作品，一些年輕藝術家的木雕作品，可能價格在一千元、一萬元，這類的作品被收藏的較多。

藝術中國：現在泰國的藝術畫廊，更傾向於怎樣的收藏品味？

瓦桑：在曼谷，大概有100家畫廊，其中十家是非常好的。它們會收藏一些年輕藝術家關於政治方面的作品，也會收藏一些大體量的雕塑，這些通常看上去讓人感到開心的作品，比如説微笑的表情。我們可以通過這類作品掙錢，但是一年裏可能有四次掙不到錢，只有一次能掙錢，也是靠著這樣的平衡關係來養活那些不掙錢的作品。

曼谷藝術文化中心（BACC）  圖片來源： viehotelbangkok.com

曼谷藝術文化中心 (BACC) I 攝影：Tanisorn Vongsoontorn 圖片來源： timeout.com

藝術中國：泰國的當代藝術主要集中在哪些地區？有哪些著名畫廊或藝術機構？

瓦桑：當代藝術家到處都有，像曼谷、清邁都有比較優秀的藝術家，但是商業化比較好的在曼谷會多一些。有一個在曼谷非常出名的畫廊，一旦開展就會有四五百人排著大長隊去看這個展覽，它們一開始會賣小的雕塑，後來加入了大型雕塑，價格也比較高。但是作品數量不多，版本也不同，所以如果想要購買就需要排隊等著。像BACC曼谷文化藝術中心、River City、Trendy art gallery、VER gallery、333 Warehouse 、Numthong Gallery 、XSpace等藝術機構和畫廊都比較有名。

藝術中國：去年的第十五屆卡塞爾文獻展，有很多團體性的藝術家來參與，泰國有這類藝術家參與嗎？

瓦桑：在泰國有很多藝術家會和當地社群的合作，比如説穆斯林，為了參加展覽，他們會合作做出作品展出。所以我們沒有什麼群體的概念，有少數人會邀請大眾參與到創作中，比如一些雕塑、木刻，會臨時參加一些活動。在我的家鄉，我參與組織過一些藝術群體，但它在很久之前就解散了，現在年輕藝術家個人創作比較多，不太會組成一個群體。

The last fisherman 最後的漁民現場  圖片來源：中間美術館

藝術中國：在“我們共用的河流，從瀾滄江到湄公河”的展覽中，您和其他幾位泰國藝術家的創作都運用了魚的形象，魚在泰國的藝術中有什麼特殊的意義嗎？

瓦桑：這是一個委託集體創作的項目。去到那邊之後，我們和當地人聊了些他們的生活，受到了什麼影響？怎麼去改變？並且以此為靈感去進行創作。湄公河由四條河流匯聚而成，圍繞湄公河百姓種植水稻獲得大米，整個社區的生活都是依靠河流去生存的。於是魚自然而然形成了在他們心目中非常重要的存在。

Cleaning the water, Cleaning the Sky, Cleaning the Earth, 2020, Loei  圖片來源：中間美術館

藝術中國：湄公河的自然生態受到破壞之後，藝術家的創作是否想傳達出對於河流的保護？

瓦桑：這是非常重要的一點，我們希望通過這些作品為保護河流貢獻自己的力量。通過藝術，能將“共同責任”這個概念更好的傳達出來。如果河流被污染，人也沒有辦法生存了。

藝術中國：您強調“藝術為人民”的理念，那麼泰國民眾對於當代藝術是怎樣的態度？

瓦桑：大概在十五年前，我們做過一個叫做“BACC”的曼谷文化藝術中心，很多年輕人和小孩子很喜歡去看。這都是12年前成立的，在那之前，大家都是去商場之類的地方，建立之後會有大概5000—8000人進到美術館觀看，那也是免費的。這個藝術中心在城市非常中心的地段，成本也非常高，但是我們很幸運有所有的藝術家一起努力來做成這件事。它現在已經成為了標誌性的地方，並且為大家去了解當代藝術提供了非常寶貴的空間。

藝術中國：您對於中國的當代藝術有怎樣的看法？

瓦桑：我之前在798的唐人藝術中心舉辦過展覽，唐人藝術中心在泰國也有分佈。所以我通過唐人藝術中心經常了解中國的當代藝術，我覺得這些作品都非常有趣。2005年的時候，我在798看了非常多當代藝術家的作品，感覺非常讓人激動。那個時候我還看見過很多年輕藝術家的行為表演，同時也加入了他們，因此認識了很多年輕的中國藝術家。

（受訪人：瓦桑·西蒂克特 採訪人：劉鵬飛 採訪翻譯：中間美術館陶然 採訪錄音文字整理：曹楓茹 文字資料參考：中間美術館朱雅楠提供的“河底的魚骨在我們視線的盲區活動回顧”、mutualart.com 、 widewalls.c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