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橋與虹,映照出當下時代的蘇州意象——吳洪亮談第六屆金雞湖雙年展

橋與虹,映照出當下時代的蘇州意象——吳洪亮談第六屆金雞湖雙年展

時間: 2023-05-07 12:21:59 | 來源: 藝術中國

在歷屆金雞湖雙年展的多個主題展中,策展人吳洪亮一直深度參與其中。繼2016年“自·牡丹亭”、2018年“自·滄浪亭”、2020年“自·長物志”之後,吳洪亮在“第六屆蘇州·金雞湖雙年展”中開啟了全新的系列。

作為金雞湖雙年展的三大主題展之一,“虹——來自橋的世界”以“橋”為線索,集結了費俊、張永和、賴聲川、霍建起、丘挺、王紹強、限象工作室等國內外三十余位(個)跨領域的藝術創作者和藝術團體,融合不同的創作媒介,從物理空間到精神理念,從現實場景到虛擬世界解讀橋的多重文化的豐富意涵。

展覽現場

這依然是吳洪亮為蘇州量身打造、向蘇州致敬的展覽。它從全球視野關注人類共同的命運,以藝術的方式跨界建構彩虹,更巧妙地融合了園林中題景的方式,將人與橋的遇見,時間與空間的邂逅,文化的雙向迴圈精彩地融合在展覽的脈絡裏。

虹與橋

展覽以橋為名,可以看到來自世界各地的橋。

展覽現場

有威尼斯的橋。進入展廳,首先看到的是一座真的、可以走上去的橋。穿過拱門,入眼是一連串橋的影像,這是藝術家費俊的新媒體作品《睿·尋》,觀眾可以掃碼進入作品的小程式,通過識別影像中蘇州友好城市威尼斯的橋,程式會自動關聯到一座與之形態相似的蘇州及中國各地的橋。《睿·尋》與那座橋,都源自2019年的威尼斯雙年展中國國家館。與當時將25座來自中國的橋以數字媒體的方式搬運到威尼斯、分佈在去往中國館的25座水城橋上不同,費俊此次用相同的手法將威尼斯的橋“搬”回了蘇州。

展覽現場

有蘇州的橋。畫家楊明義在作品《橋之鄉》中巧妙地將蘇州最典型的古橋構思到一幅畫裏。而邢慶仁五年前在蘇州的寫生,快速捕捉到了春雨橋下樂府詩的色調,雨中飄散上一年秋冬未及落下的枯葉。

展覽現場

有武漢的橋。不會游泳的柯明在行為作品《渡江》中用特定的方法實現了橫渡長江,在整個過程中橫穿過武漢鸚鵡洲長江大橋、武漢長江大橋以及晴川漢江橋,在特殊時期構建了一座能在心靈之間自由通行的的物理之橋。

展覽現場

有吉首的橋。來自建築師張永和的“吉首美術館”是為黃永玉先生的湖南家鄉而建,這是一座橫跨萬溶江、兼做步行橋的美術館,它讓當地居民可以在上班、上學、或者購物的途中與藝術邂逅。

橋的技術實實在在。拱曲如虹的長橋是傳説中連通天地的途徑,代表著對理想世界的追求。桃花源是理想之橋。

展覽現場

吳洪亮曾為藝術家丘挺策劃個展和雅集,並與賴聲川導演共同促成了丘挺為新版的《暗戀桃花源》繪出《桃花源》長卷,融入了《暗戀桃花源》舞臺的背景。此後,新媒體藝術團隊限像工作室基於丘挺的“桃花源”系列作品完成了數字生成影像《桃幻》。音樂人張曼為影像作曲,畫面節奏在演算法的驅動下與音頻數據資訊做強關聯聯動,進一步探索視覺與聽覺的共鳴。展覽中這一景題從中國園林的實景中吸取靈感,更好地將觀眾代入到桃花源的意境當中。臨近《暗戀桃花源》的影像作品,來自藝術家王濛莎的《鏡花水月》描繪了一個脫離世俗的桃花島。紅衣女子臥遊春日庭院,可以欣賞到江南早春的花朵、亭臺樓閣、鳥語花香,如同一場東方愛麗絲夢遊仙境抑或水墨烏托邦。

展覽現場

展覽的“桃花源”結束在《桃幻》的“山洞”裏。這個“山洞”有五處開口,分別通往不同的展覽區域,往右通往自然山川,往左通往城市生活。

展覽現場

王紹強的《天光》在墨戲中追摹古人,在黑白皴染中尋求天空的光線和浮雲的質感,構圖上方形如虹彎的一線留白,點出了朱熹“半畝方塘一鑒開,天光雲影共徘徊”詩中澄明和開悟的境界,甚至更為宏闊與遼遠。

展覽現場

在金雞湖美術館中,李洪波的《花海》一片燦爛。他從傳統的紙燈籠和拉花中得到靈感,摺紙變形的過程形成一片花海。陳抱陽的交響聲音裝置涵蓋了人類歷史上多種多樣的打招呼方式,年輕的藝術家唐古拉作品中呈現出這一代“數字原住民”的天馬行空,師丹青與繆應昊借新媒體表達深入到自然界更為微觀的層面,沈淩昊則利用感光材料的特性,在空間中留下觀眾的身影,聲、色、電、光完美呼應。

展覽現場

站在AI時代來臨的起點,人類社會的溝通已經極大地超越物理環境限制,虛擬的網路空間在全球建造起新的“橋梁”。

展覽現場

藝術家彭顯鋒依照現場空間特製了一套裝置,在主題的虹橋上打出一道彩虹。這道時隱時現的彩虹,被來自蘇州和威尼斯的各種橋環繞,可謂點題之作。

藝術家費俊是第二次參加金雞湖雙年展。他很喜歡此次展覽的主題“虹——來自橋的世界”。在他看來,此次展覽主題更具有當代性,“橋”這個概念並不深奧,但是建立了很特別的語境,拉近了大眾與藝術的距離,強調共情。

金雞湖雙年展是蘇州工業園區的文化盛事,金雞湖美術館一直參與其中。金雞湖美術館譚傑館長介紹,這次展覽是美術館和策展人吳洪亮的第四次攜手,雖然是老朋友,但是依然有很多創新的靈感和藝術的嘗試。在展覽開幕之前,我們還在蘇州徵集了一批尋橋志願者,組織大家去探訪蘇州的古橋,去尋聽每一座橋上久遠豐富的故事。

“我們以虹之名、以橋之名,將之聚集到一起,如同主題所期待的那樣,在差異中尋求聯繫、創造連接,而希望每一種差異,又都可以如彩虹的色彩一樣各自分明,以自己特立獨行的方式自由地存在。”在策展手記中,吳洪亮寫下了這樣一段。為每次展覽撰寫策展手記,已經成為吳洪亮策展工作中的固有流程。他在策展手記中清晰梳理出展覽如何一步步生成、以及人們如何按照一條流暢的動線觀展。他很擔心一個展覽會被很輕易地消費,“如果通過這個展覽,只能讓人看到一堆橋,而沒有産生思考,那這個展覽是失敗的。”

開幕式當天吳洪亮很忙,我們抓住各種小的間隙,就本次展覽的主題、策展,以及對於金雞湖雙年展的觀察和建議等提出問題。他的語速極快,所有的問題幾乎都是不假思索。生發和疊加,成為他眾多回答中的關鍵詞,也清晰呈現出“橋”這個主題從蘇州走到威尼斯、再由威尼斯走到蘇州的神奇迴圈之路。

展覽現場

吳洪亮:由疊加的橋走向生發的“虹”

這是您第四次為金雞湖雙年展擔任主題展策展人。請您介紹一下您與蘇州的淵源。

吳洪亮:2016年第一次來金雞湖雙年展做展覽時,我希望能做一個圍繞蘇州文化的當代藝術展覽,用當代藝術的方式對蘇州傳統文化進行闡釋。那幾年我正好愛上了崑曲,也能聽懂一點點。再加上2016年恰逢“湯莎400年”,湯顯祖與莎士比亞竟然是一年去世的。於是我就策劃了一個致敬崑曲的展覽,題為“自·牡丹亭”。據説這個展覽當時創造了金雞湖美術館的一個觀眾的參觀記錄。崑曲與園林真是密不可分,而滄浪亭又是蘇州相對完整的現存最古老的園林,於是,我在2018年做了一個關於園林的展覽——“自·滄浪亭”。到了“自·長物志”,則是借由明四家文徵明曾孫文震亨的著作《長物志》,對“物”進行一次冷靜的重視與反思。這麼多年的合作非常開心,如果沒有在蘇州做這麼多展覽,可能我對傳統和當代的認識就沒那麼深刻。這些展覽經歷給我後來做威尼斯雙年展很多啟發。

參與這麼多屆金雞湖雙年展,在您看來,金雞湖雙年展對於蘇州來説有何意義?

吳洪亮:金雞湖雙年展的意義在於,這麼多年來一直在提醒我們,雙年展對於一個城市意味著什麼。蘇州不缺歷史,不缺文化,也不缺經濟支撐和熱愛藝術的公眾的熱情。那我們為什麼還要花費這麼多心血來舉辦雙年展呢?回望人類雙年展的歷史,雙年展這個概念來自蘇州的友好城市威尼斯,從1895年發展至今已有100多年曆史。雙年展的歷史告訴我們,以藝術的形式如何讓一個城市更加鮮活,如何讓生活在城市中的我們通過藝術找到自我、激發人們發展未來的動力。所以,藝術其實是基於過往、攥住今天而期盼未來的一種方式。更重要的是這些年我一直在思考,基於蘇州的歷史,當下的蘇州還有哪些能給到藝術家以啟發?所以,“虹——來自橋的世界”是對蘇州的一次致敬,是經歷風雨之後外化出來的一道彩虹,而橋則是穿越時空的存在,是此岸和彼岸的攜手,是力與美的結合。

展覽現場

本次展覽以“虹——來自橋的世界”為主題,突出了虹和橋兩個概念。請您談談這個主題是如何生成的?

吳洪亮:“虹”這個主題,基於兩個原因。首先我們每個人都在心中勾畫著自己的彩虹。我和創意總監唐勝老師討論了很長時間,終於有了這樣一個在“自”系列之後的新主體。那時候的人們最需要的就是溝通,而能夠表現人與人之間溝通的美好的形象化呈現就是色彩。既象徵著溝通的橋梁,又有讓人覺得美好和愉悅的色彩,我們想到的就是彩虹。這是一個人類可以共通的感受。其次,也是基於蘇州的邏輯而生成。當我選擇橋作為概念時,回想起2019年在威尼斯雙年展策劃中國館時也是運用這個意象,這次展覽可以看成是“睿橋”的升級版。在威尼斯時,我和藝術家費俊一起將中國的橋帶到了義大利;而這次到了蘇州,我們就把義大利威尼斯的橋請了過來。策劃這個展覽的初衷是獻給陷入困窘中的人,希望通過藝術的方式來表達對生命和希望的認知。所以,此次展覽開幕也是苦等一年之後的一道彩虹,更是與蘇州工業園區尤其是金雞湖美術館同仁攜手畫出的一道彩虹。

本次展覽有一個很大的亮點,匯聚了很多跨界藝術家,對此您是怎麼考慮的?

吳洪亮:所有的群展都會面臨一個問題:除了委託創作,很少有作品是完全專門為一次展覽而創作。對於這些作品,策展人需要構建一個邏輯,即這些作品跟這個展覽有什麼關係。解決了這個問題,也明確了選擇的標準和原則。這個展覽是一步步推出的。説起蘇州的橋,當然不能錯過張繼的《楓橋夜泊》,展覽剪輯了一段與橋梁相關的紀錄片,特意邀請評彈藝術家盛小雲演唱了《楓橋夜泊》作為背景音樂。後來想到了一段紀錄片,我曾在多年前與它偶遇。這裡的每一件作品都是一個亮點,每個亮點都可以創造出來一片天空,抑或是天空中的一道彩虹。我在用畫中國畫的方式做課題,這種手法叫生發。中國畫強調生發,拿起一支筆從一塊石頭開始可以畫出一片宇宙。藝術本身是可以自然生長的,展覽也是。這個空間雖然不大,但是可以無限生長,就像我們穿過桃花源的那扇門見到了那片光的世界是一樣的。

展覽現場

本次展覽沒有清晰地劃分結構,而是以“八景”來進行串聯。請您介紹一下這八景。

吳洪亮:這個題景是跟古人學的,每個景致都有不同的題法。每個題景都自帶美感,但是我覺得最好玩的是最後一個——“笑看不穿”。只要對蘇州稍有了解的人,應該都會知道唐寅和他的《桃花庵歌》。很多評彈藝術家、電影演員都會誦讀。這首詩有很多版本,我選擇了這個:他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我想到這個板塊和這首詩的時候,聯想到的是藝術家杭春暉在2020年廣東美術館個展“本之末”中做的一個作品。為了讓那次展覽呈現出廣東的煙火氣,杭春暉帶著他的團隊去了深圳的大芬村,那是全世界生産商品繪畫最多的地方。他在那裏不僅拍攝了很多在大芬村的繪畫工作者,還因為突然而至的想法將這些人當時剩下的顏料罐都收集下來,最後做成了一面墻,還有一根柱子,像是巴別塔。此次,這些顏料罐變成了一座金字塔,周身是彩虹的顏色。當他提出這個想法時,我當時就覺得特別感動。都説大芬村的作品是行畫,這些繪畫者們是畫匠,而金字塔象徵著崇高。在這個現有的這個空間邏輯裏談論這個問題會更加深刻。金字塔有塔基和塔尖,到底什麼藝術的底,什麼是藝術的尖兒,藝術家本人提出了他的疑問,這是一個可以留給大家深入思考的問題。“笑看不穿”作為此處的題景,很有意味。

一個藝術展覽會有好幾個維度,有藝術本體的維度、甚至本體中的色彩的維度,還有是哲學的維度,而雙年展體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對當下的認知。這個展覽以橋為名,可以理解為反思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我希望大家可以聯想到更深層的意思。

展覽現場

談到橋的概念,就很容易與您在威斯尼雙年展中國館策劃的展覽進行關聯。您剛剛也提到了這一點,可否詳細説説這二者之間有何關聯?

吳洪亮:在做威尼斯雙年展時,橋的構思源自莫斯塔爾橋。它是波士尼亞赫塞哥維納莫斯塔爾的一座16世紀的橋,橫跨內雷特瓦河。這座橋逢戰事就會被損毀,不打仗的時候就會被重建,如今成了一個旅遊勝地。這件事給了我很多啟示。橋是人類文明發展中一個既功能又意象的狀態。之所以要把威尼斯雙年展中的作品和橋帶到蘇州,是因為生成那個展覽的很多線索都源自蘇州,其空間的結構方式也受到了蘇州“啟園”絕妙空間的啟發。當時位於中國館展廳中心銜接不同作品的橋,就是這個展覽入口處拱橋的原型,“虹——來自橋的世界”是“Re-睿”展覽中思考的問題的擴展與延續。威尼斯和蘇州都是水城,從蘇州到威尼斯,再從威尼斯回到蘇州,這雙向的迴圈,才在兩個城市之間完成了一次有價值的意義遷移和溝通。

您為什麼會一直執著于“橋”這個概念?

吳洪亮:任何一個視覺形象都是不可能沒有來由的。我的策展概念就是疊加。就像前段時間有人問我,做了20多年的齊白石展覽有什麼體會。我當時就回了齊白石的八個字:不喜平庸,不厭雷同。平庸很好做,因為不用太費勁。齊白石從沒説過要特立獨行,只是説不喜歡平庸。所有人都知道,雷同的藝術會死,但齊白石的一輩子很大程度上都是在重復,畫個蝦畫了一輩子,畫個桃也是一輩子。為什麼他會成為大師?因為他在所有這些看似重復和雷同的過程中疊加成長。我覺得我是一個很普通的中國策展人,我的工作方法也是疊加。每次的展後研究我都在想,是不是比上次好一點點。包括今天的這個展覽場地,我已經對這裡很熟悉了,但是每次帶著新問題來到這裡,這個空間都會變成一個新的空間。所以,我的概念就是疊加成長,通過展後研究不斷往上發展,不厭雷同地反覆做,把橋的概念一層層推進。

在您看來,此次雙年展與往屆相比,有哪些新的變化?

吳洪亮:本屆雙年展的主題詞為“生動”和“立體”,這是一個更加豐盈的概念。我們現在一個很重要的新變化,就是全中國有這麼多的雙年展和展覽出現。大家都希望通過藝術方式來呈現對世界關係的思考和表達。所以,在本屆金雞湖雙年展中,我能感覺到它的這種開放性。未來蘇州還會有大量的藝術和文化設施的生成,所以,這應該是一個承前啟後的雙年展。

展覽現場

金雞湖雙年展進入了第13個年頭,從一個藝術圈的事件演變成為一個文化圈的事件,甚至成為老百姓生活的一部分。您如何看待金雞湖雙年展未來的發展?

吳洪亮:其實每個雙年展都是一個城市的文化節日。核心在於如何利用這個平臺,通過藝術方式集萃藝術資源解決兩個問題:一個是學術問題,也就是藝術發展的本體問題;另一個是城市發展的文化支撐,如何通過文化樹立城市品牌的問題。

從制度上來説,並不是兩年舉辦一次就是雙年展,背後支撐是一整套敘事方式、管理方式以及生發方式。中國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了解雙年展時,我們想到的是,這是一個很學術、很先鋒的展覽形式,而今天已經成為中國各大城市中的展覽常態。隨之而來,我們也遇到了一些新的問題,例如也有很多人特別焦慮,為什麼公眾不能理解藝術?作為從業者,我們可以理解藝術家創作的跳脫,但是對於公眾來説就有些困難。放在以前,這是藝術圈的問題,如今已經成為人們文化生活的一部分。這時候我們是否應該停止對於雙年展和藝術的探索,而是要更有效地把藝術根植于城市和生活當中?我個人的想法是,不要因為遇到了新問題而止步或者一刀切,我們應該研究它的可持續性。蘇州作為中國經濟發展最好的城市之一,不缺少經濟支撐,也不缺少公眾熱情,這樣的雙年展如何保持投入的可持續性、以及持續具有魅力和升級的可能性,這是我們在此地、於此時要考慮的問題。(文/江靜 圖片由金雞湖雙年展提供並允惠使用)

橋與虹,映照出當下時代的蘇州意象——吳洪亮談第六屆金雞湖雙年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