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尼阿波利藝術博物館

撰文_柳揚 

1911年1月3日，建館才28年的明尼阿波利斯藝術博物館（當時棲身於1889年建造的市公共圖書館內），接到了當地涉足木材、鐵路和銀行生意的克林頓·莫裏森（Clinton Morrison）先生的來信。他在信中建議，在城中擇一地勢高、光線足之寧謐整潔之處，建立建築宏偉的永久性藝術博物館，而這佳處，除了他家一塊10英畝的地（約60.7畝），別無它選；假如博物館董事會能籌集50萬美元用作蓋房之資，他願意捐出他家那塊地，以此紀念他那位曾任本地市長的父親。一週之後，董事會舉辦了一個籌款晚宴，藝術博物館創辦人之一，麵粉商人威廉·胡德·鄧伍迪（William Hood Dunwoody）豪氣幹雲地擲出10萬美元，90分鐘之內，晚宴出席者認捐了33萬5千5百美元。數天之後，全部資金到位。又過了四年，1915年1月7日，宏偉壯觀、有著新古典主義建築風格的明尼阿波利斯藝術博物館建成開放。

1915年1月7日建成開放時的明尼阿波利斯藝術博物館

由24個市民于1883年籌建的明尼阿波利斯藝術博物館，是美國絕大多數博物館的一個縮影：它們由老百姓籌建、為老百姓服務。不過明尼阿波利斯藝術博物館有著一個與眾不同之處：多年來它一直免費向公眾開放（特展除外）；藝術博物館與社區的關係，絕對是形同魚水，兩者互為依存，唇亡齒寒。

2006年由塔吉特零售百貨集團（Target Corporation）贊助建成的明尼阿波利藝術博物館“塔吉特翼”

《永恒的祭獻：中國古代青銅禮器》大展籌備過程中一個小插曲，極為生動地反映了這種關係。我在前面提到，葉錦添先生為第一個展廳序幕，設計了一方巨大的、透明有機玻璃所制的“懸幕”，吊挂于觀者和天花板之間。從“懸幕”上垂下高低不一的十件“青銅器殘塊”，以透明材料用3D印表機做成；而這些“殘塊”所依據的那組青銅器，會出現于最後一幕。這個設計的寓意是要暗示觀眾，他們對蒙塵的歷史、對涉及青銅器的禮儀文化的記憶和知識，都是零星片段的；但是他們這次觀展的旅程，幫助他們恢復了對歷史和文化的部分記憶，就如他們看到的、青銅器從開始的“殘塊”到結尾的完整形態一樣。

序幕《場景設定》，其中的群山壁畫、出自《詩經》的詩句、懸幕，鏡子以及懸浮的3D列印“青銅器殘塊”

設計方案出來後，如何製作這組“青銅器殘塊”，則頗費周章。我們原先聯繫了博物館隔壁美術學院一位搞雕塑的教授，他提出用三維鐳射掃描，採集青銅器的三維數據資訊，以此建模，然後塑造出“殘塊”來。不過這個計劃不久即告擱淺，因為該教授感覺沒有足夠的時間來完成任務。館裏負責此事的同事另辟蹊徑，打算用3D列印的方式來做這些“殘塊”。他們聯繫了當地一家公司，他們給出的報價不菲。就在我們準備交付這家公司實施計劃時，突然出現了另一個可能性。那時正值農曆新年之際，除夕之夜我到一個中美合璧的朋友家辭舊迎新，驚奇地發現，他們16歲的兒子山姆竟然是個3D列印的高手，家中擺滿了他列印的器物，包括小動物、筆筒、盒子，甚至還有一把一等一尺寸的小提琴（分三段列印然後連接而成）。都説除夕辭舊迎新，能給人帶來一些不期而遇的驚喜。這一頓年夜飯竟然促成一樁藝術博物館和社區魚水情的佳話：當山姆和他父母得知我們需要為展覽製作3D列印的“青銅器殘塊”時，主動提出，假若我們覺得山姆列印的作品符合要求，他可以不計酬勞替我們做這件事。因為他們一直想給藝術博物館做點貢獻，而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接下來的幾天，山姆用本館現成的3D模型圖片文件，列印了一個西周圓鼎鳳鳥紋足的“殘塊”，我們看了都非常滿意。  

山姆和他列印的西周圓鼎鳳鳥紋足“殘塊”樣品

山姆接下來幾週緊張、累人的項目就此開啟。山姆平時給我的印像是一個稍微有點內向和害羞的的男孩，但是他對這項工作所表現出來的熱情、專注與責任感，讓我刮目相看。他現有的印表機無法列印我們需要的透明材料，他於是研究了什麼型號的印表機可以滿足材料的要求，在父母的支援下，獨自採購和裝備了新的機器。我們要求每個“殘塊”的長度大約在33釐米左右，山姆的印表機無法打出這麼大的東西，所以不得不分成幾塊來列印，完了後再粘起來。每一個“殘塊”的列印時間大約需要花7-8個小時，時間緊迫，山姆於是讓他的印表機除了他上床睡覺以外，連軸轉地工作。他安裝了一個攝像頭，以便在上學時從手機上監控印表機的工作狀況。在這期間，山姆和我有許多互動，他媽媽也不斷地報告進度，分享山姆帶著防護面罩工作時的照片。緊趕慢趕，十塊“青銅器殘塊”終於在開幕前的最後一週完成了。

序幕中懸浮的3D列印“青銅器殘塊” 

《永恒的祭獻：中國古代青銅禮器》大展現在過去了一半時間。在展廳中，那十件“青銅器殘塊”在聚光燈光下閃著幽光，透明得如同被時光過度洗刷了一般；那清晰通透的材質，暗示著這些三千多年前的古物，超越時空，抽象、純粹，如同精神般的存在。

就在我們還在感謝山姆的貢獻時，他的媽媽告訴我們，藝術博物館給了山姆一個很好的鍛鍊機會，讓他朝成熟的道路上又邁進了一步。最近，他加入了一個網上的社區，替客戶有償3D列印物件，而且已經完成了第一個訂單，掘得了人生第一桶金：12.5美元。

序幕《場景設定》中的情形

展覽題目：《永恒的祭獻：中國古代青銅禮器》（Eternal Offerings: Chinese Ritual Bronzes）

展覽時間：2023年3月4日—5月21日

策展人：柳揚 

展覽設計：葉錦添 

展覽地點：美國明尼阿波利斯藝術博物館（Minneapolis Institute of Art）

本次大展策展人、明尼阿波利斯藝術博物館亞洲部主任柳揚博士將以筆記的方式陸續撰寫系列文章，介紹該展的構思起源、策展理念和布展過程，藝術中國近期以連載的方式獨家陸續發佈，敬請各位讀者關注。

（本文圖片由作者提供並允惠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