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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家姚宏儒逝世 陳丹青、于小冬等師友撰文深情悼念

藝術家姚宏儒逝世 陳丹青、于小冬等師友撰文深情悼念

時間: 2023-04-11 14:20:12 | 來源: 藝術中國

台州學院藝術與設計學院教授、藝術家姚宏儒  圖片:西班牙攝影師山地(Santiago Barrio) 攝

2023年3月30日,台州學院藝術與設計學院教授、藝術家姚宏儒因病逝世,享年60歲。

姚宏儒(1963-2023),安徽滁州人。1986年畢業於安徽阜陽師範學院美術系,1991年考入南京藝術學院油畫係助教班。2001年作為清華大學美術學院繪畫係第四工作室訪問學者,師從陳丹青教授。2002年任教于浙江台州學院藝術系,現為副教授。2004年受天津美術學院造型基礎部邀請教授油畫人體寫生課。2008年受中國美術學院成教院基礎部聘請教授油畫人物肖像寫生。2011年受邀參加中國藝術研究院中國油畫院課題組任研究員。2013年受湖南省當代油畫院邀請給青年畫家培訓人體寫生。

除完成教學任務外,姚宏儒為自己設立了記錄當代人生活的“大寫生”課題創作,陸續完成其子系列“校園人物寫生創作”、完成“台州市先進人物寫生創作”。近7年來一直從事“造型與品格的表現力”、“色彩與情感的表現力”、“語言與精神的表現力”三項課題研究。姚宏儒1990年參加中國首屆油畫精品大賽,作品曾多次參加國內外美展,被海內外藏家收藏。近年來,姚宏儒亦不乏大量作品參展問世出版有《姚宏儒人體油畫》和中國油畫院課題組畫家作品個人專集。

近日,藝術家陳丹青、馬蕭、于小冬、王曉明、宋明筱作為姚宏儒生前師長及好友深情撰文,回憶了他們與姚宏儒相處的過往點滴,字裏行間充滿無限惋惜與哀思。藝術中國將這些文章整理集結於此,願逝者安息!

姚宏儒,《雙模特》,60x50cm,2013年

陳丹青:痛惜姚宏儒

四月一日馬蕭發來短信:剛剛得知,宏儒師兄今早走了。

他倆曾經同班畫畫。馬蕭小宏儒近二十歲,宏儒又小我十歲,怎麼他就走了?怎麼會是他走!兩小時後,手機顯示“姚宏儒”短信,點開看,是他女兒的報喪。

我呆看兩遍,確認宏儒真的死了:微信仍然活著。

年年過節,過生日,宏儒必定短信問候,如此二十年。難得一年三兩次聊畫畫,他總不願費我時間,若夜裏十一點後仍有字發去,他就寫道:陳老師休息了,別熬夜。今年二月他照例來短信致“元宵節快樂”,現在想,那時他已自知將有不測。

他從不找我。2001年請他來清華美院做訪問學者一年,名義上算是學生,但我只當是叫了位本事很大的同行,一起畫畫。離校後,他如何覓得謀飯的教職,我半點不知,因宏儒從未要我幫忙。唯去年夏秋,他總算請我為他的畫説幾句,怯生生地,以至結巴,説他將要退休,好歹出個畫冊——前年,他畫了此生最具野心的大畫,畫一群浙江男女興衝衝在銀行辦手續——我當然寫了,發給他,文末順便提了句,大意是,像這樣的寫實強手居然還不是教授。

他大約有點觸動吧,撥來電話,但也五分鐘便挂,説是不打攪。

同樣,長達二十多年,他從未試著蹭進哪個展覽,弄點響動。熟悉他的幾位哥們都知道,他深惡鑽營,凡事只顧去做。依我看,則是他自信、他驕傲,知道自己有才能,更單純的理由是:他太喜歡畫畫了,萬事不如意,能畫畫就好。

我不想評價宏儒的畫藝,因為他沒有名。我曾當他面一再告訴,他有多棒,現在他走掉了,我跟誰説?説也白説!油畫院若干同好明白他的厲害,包括楊飛雲,然而人沒有名,便沒有份。我們動不動説“中國油畫界”,是個權力話語:“界”在哪?誰劃分“界”?誰在“界”之內外?再者,過去二十年當代藝術火起來,近十年新生代的新花樣又都起來,你説你還在畫畫,而且畫寫實,誰來屌你?其實,以我對國中寫實油畫的半世紀觀察,六零後精英大大提升了寫實的技術層面,放在我輩的年代,上輩的一流名家也未必及得宏儒的手藝,便説我這浪得虛名的五零後吧,以我當年出道的那點伎倆,其實畫不過姚宏儒。

如今界內界外,看人看畫,只看名。我相信宏儒在台州的校方也未必看得起他,更別提懂他。但他果真安於做個地方畫家,畫了逾百幅當地的里巷男女,自得其樂。有哪個畫家不尋求展示的機會呢,這些畫從未獲得展覽:“陳老師,我還要努力,還差得遠。”諸位看看,這就是姚宏儒。

2015年木心美術館開館,馬蕭約了他同來烏鎮參與其盛,他也動身趕了來,可是臨到典禮,他死活不肯入景區,只説別麻煩陳老師,愣找個鎮上的茶館,自己待著。近日與馬蕭想念他,我才得知此事,心想宏儒你怎麼這樣子內向而執拗呀。往深了思忖,是他不願在場面上見我,只要抱緊自己的那攤子畫,他寧可遠避種種燈火與熱鬧。我雖視他為兄弟,此刻才知沒有他的故事:不曉得多少委屈和心事,他從不肯煩我,找我説説。

“環滁皆山也”,倘若沒記錯,宏儒是安徽滁州人。他生有一張古人的臉,密匝匝圍著我所羨慕的綿軟的絡腮鬍,好似來自明代,也許是宋朝吧。2001年來北京時,他才三十八歲,走我跟前挺立著,敦實,樸厚,叫聲老師。2010年我隨油畫院師生去彼得堡臨摹名畫,宏儒同行,我白天臨畫,夜裏不聚餐,因為要趕一篇俄羅斯遊記的稿約,他幾次從餐館包了暖熱的中國飯菜,送我房中,還竟要替我洗衣服。我不肯,他説:我愛乾淨,每天洗,順手就洗了嘛。

近日馬蕭寫了長長的追念的文章,年齡更小的宋明筱也寫了,痛惜這位驟然離去的大叔。天津的好畫手于小冬與宏儒曾在油畫院同室玩耍多年,今想必難受極了。據我所知,這便是他的有數的幾個朋友吧,中國美院的何紅舟據説也識賞他,對他蠻好的。

姚宏儒,《側面女肖像》,50x40cm,2005年

十餘年來,著名的長輩相繼去世,只要我熟識,便寫寫紀念的文章,如賀友直、邢嘯聲、候一民、詹建俊諸先生,現在我要寫這位辭世的晚輩。晚輩隕歿,格外令人傷痛,念及宏儒的優異而無名,尤難釋懷。我不是要為他務名,他已沒了,生前也是個不求聞達的老實人,而我頂頂在乎的才華與品性,宏儒當得起,偏是不聲不響地走了。

所幸年前為宏儒的畫冊寫了小序,他又傻勁兒上來,竟要付稿酬,我哪能收。未久,一枚上好的立式油畫箱並一整匣好顏料快遞過來,看送件的標簽,發自台州。唉。宏儒不知我是個粗人,得了考究的工具便不敢用,如今畫箱默默停在木心美術館我的辦公室裏,走進去看見,就想宏儒去了陰間——洋人説是天堂——那裏有賣顏料與畫布嗎?

宏儒女兒五六歲時的小照,我看過,記得拿出照片時,他鬍鬚裏藏著害羞的淺笑,好像那是他家養的貓。今孩子成人,爹爹最後的日子有她在側,總還算寬慰的,難為她懂事,以父親的微信向我報告,宏儒走了。

2023年4月7號寫在烏鎮

于小冬:痛別宏儒

3月的最後一天,夜裏11點,我以前的研究生微信裏告訴我這樣的消息:“剛聽説,姚老師病逝了”“哪個姚老師”“姚宏儒老師”。腦子一時停轉嗡嗡作響!心跳急切,是宏儒嗎?天吶!怎麼可能?不會是真的!從不失眠的我幾乎一夜無法入睡,就盼著天亮能夠詢問更多的朋友,儘快證實這個壓在心頭的沉重消息是訛傳誤報。

    4月1號上午,先是在“格物寫生群裏”以往曾受教于宏儒的學生老師們,在哭泣中傳遞著消息,大夥垂淚安慰著彼此。後來“油畫院課題組”群裏也證實了宏儒病逝,曾經一起畫畫、考察,相處六年的課題組朋友們悲痛惜別宏儒“一路走好”。

    下午,無比熟悉的宏儒自己的微信竟然發來消息,文字是宏儒女兒寫的,正式告知父親的老朋友宏儒病逝的消息。接著是我和宏儒女兒的微信通話,老朋友頭像後面是一個女孩的聲音。宏儒經常説起自己女兒的優秀,總是自豪的誇讚。我見過照片也像是已經認識了宏儒的孩子。得知最後時刻有家人陪伴病榻,想像他能在親人的懷抱裏離開人間,心有一絲安慰。

這些天,想起宏儒就垂淚不止。

就在半個月前,宏儒還與我微信通話。説自己的病痛有好轉,感謝我為他找到編輯王琳,為自己的第一本畫冊設計、排版、監督、印刷。畫冊都已從天津運到台州,很滿意,要送我一冊,還嫌自己寫不好字,不好意思簽名。我倆還是一來一往打趣著,兩個老朋友哈哈大笑如常。

我認識宏儒也有十三年了。

2010年春天,趙憲辛老師引薦我認識楊飛雲老師,加入正在籌建的中國油畫院課題組。説到來自台州的安徽畫家姚宏儒與他同一宿舍,也將進入課題組。在趙老師他們的宿舍裏,我第一次見到宏儒的一堆油畫。尺幅不大,畫的深入精準,繁密細節妥帖于真實的空間中,我一下子就喜歡了這些畫。幾十年畫畫的經驗直覺使我第一眼就能看懂,這些是出自天賦也出自熱愛的畫作,想像著這是一個和自己志趣非常接近的真正畫畫的人。幾天后,趙老師帶我來到一間研修班畫室,終於見到親和敦實的大鬍子宏儒。當時正在寫生的宏儒為我的突然到訪停下筆來,我與他沾上油畫顏料的手握到一起,四目對視,沒説幾句話,兩個同齡人已經是一見如故。第一次見面就依依不捨,又必須匆匆別過,那一刻我心裏懂他,愛畫畫的癡狂者哪能停下畫筆。

後來,在課題組裏我們腳對腳同住一室,畫架並立著同畫一位模特。食堂打飯、浴室衝澡、傍晚散步、市場採購,都是形影難離。課題組六年時間,宏儒是台州北京兩邊跑,我是京津之間兩地忙。多日不見就十分想念。課題組多次組團考察歐洲,分派旅館我們又是住到一間,白天結伴看大師原作,夜裏暢談討論遊學心得,理論夾雜笑話,總是有説不完的話。那些年,我們的哈哈大笑分貝過高,竟然穿墻越戶,讓旁邊的畫室和宿舍都能聽到。兄弟情義在快樂笑聲中流進血液、刻進骨頭。那是我們共同的好時光。

姚宏儒,《肖像》,25x20cm,2005年

宏儒是畫畫的快槍手,畫風生動準確,接近哈爾斯一路。見到模特總是先“拿下”再説。宏儒用功在我之上,他的床上、桌上、衛生間裏到處有大師畫冊,為了方便隨時可以抓過來畫上幾筆。用圓珠筆畫在便宜的便簽本上,那是他最過癮的狀態,我把這個行為叫做“磨刀”。他高興地接受了這個有趣的詞,乾脆叫自己“磨刀師傅”。想起《紅燈記》裏一臉絡腮鬍子的磨刀人還真像宏儒的模樣。在博物館裏他經常遇到喜愛的古代文物,手就癢起來。他説“磨個刀吧”,隨時就可以畫起來,他用來磨刀的便簽本也是不可計數。

他輔導過我兒子,教授過我的研究生,我們在格物畫室共同帶過好幾屆學員。學生們都在宏儒帶動的歡笑中茅塞頓開,成了忘不了的記憶。他要求我“一句話説清楚”,其實我總是難以做到的。真能做到的是他自己。造型基礎或油畫色彩的關鍵問題,無論再複雜的理論他都能對學生“一句話説清楚”。

當年在課題組,我用望遠鏡頭抓拍過很多他聽講座時不經意流露的滿臉桀驁和不買賬的神情。“啊,我是這樣嗎?我還以為自己給人的印像是謙虛友善的”。宏儒當然是最謙虛友善的人。對自己敬佩的陳丹青老師,對自己無比熱愛的古代大師,他時刻都在虛心學習。宏儒更是一身傲骨,他總是不屑于俗事的無聊,論文、著作、科研之類都是他看不上的可笑評判,職稱的事也拖到了生命的最後。宏儒總是孑然一身,他從不願意麻煩別人,只滿足於還有幾個懂他的朋友。友情漸深,我希望他能夠區別待我,他唯獨可以有更多事情來麻煩我。我鼓勵他建自己的部落格,每天夜裏手把手教不太懂電腦的宏儒上網發圖文,應答網友。網上作品的翻拍也只能由我來做。每遇課題組出畫冊,不善管理文件的宏儒經常找我要他的圖片,那段時間我高興地成為他的文件管理員,情同手足的彼此自然是可以被麻煩的。課題組結束以後,他在宋莊和杭州開短期研修班只找我助陣。

    “世道這麼亂,趕緊畫畫吧”,這句話宏儒常玩笑的説給學生。身處功利亂世,宏儒活的純粹乾淨,對朋友寬厚友愛如沐春風,對學生晚輩真誠關心如冬日暖陽,對煩心俗事總是不計得失豁達聽任。宏儒的桀驁風骨有不容污染的人格潔癖,語言幽默好玩兒充滿智慧,行事如赤子孩童好奇真誠,活脫是魏晉遺風。如果穿越古代,猜想嵇康、阮籍應該就是宏儒的樣子。

宏儒病逝,真實的感到了我自己身體的痛,心臟處空去一塊,像是被挖掉一角。宏儒沒了,我在這世間最深的友誼被宏儒帶走,只有我們之間才有的暢快笑聲也被帶走了。痛別宏儒,若有來世,我們還做兄弟,遇見的還是那個停不下筆的“磨刀師傅”。

馬蕭:有盞燈掙脫了夜晚

我一直打算寫寫宏儒師兄。一開始,是想寫不敢寫,不知如何寫,覺得他值得一篇鄭重的文章,怕寫不好。跟他説過,他説好啊,想看!後來忙起來,要寫這寫那,這樣純屬私誼,無關功利的文章覺得拖一拖也無妨。現今他走了,我不能再拖。

今年春節,照例發微信拜年,我説新年快樂,他回“平安健康,闔家歡樂”。這是常見的祝語,不覺有何特別。及他去世,多方打聽,才知道去年年末已查出患病,但他隱瞞未説,只説“平安健康”,如今想來,心中隱隱發痛。

有段時間,我把他當成我和丹青老師之間的一座橋梁,一座階梯,一個可見的路標。即是,若我想要達到陳老師的水準,那麼我必須先達到宏儒師兄的水準。陳老師入清華美院,主持第四研究室,狠抓學生的寫生功夫。一年後,包括宏儒在內的幾位師兄果然拿出一批精緻的小幅人體來,品相正,格調雅,在京城畫壇引起小小震動。我於是記住了姚宏儒這個名字。

就讀陳老師研究生後,他拿來宏儒的兩幅小畫,都是女子肖像,囑我們臨摹。一是穿著軍綠色棉服的頭像,一是亮黃色的全身肖像,精準,凝練。選了頭像動手臨摹,花了兩天功夫,臨成一幅四不像,恨恨撒手。這是我知道他如何厲害的第一回。

2004年,工藝美院還沒完全遷入清華,我們的工作室還在光華路,他回來看陳老師。我存心討好,主動帶他去旁邊地下室的盜版書店買畫冊。他翻了幾本,並不買,也不輕易説話,倒弄得我有點怕,以為耽誤了他時間。按照年紀來説,他可以算我的老師,因為我中學大學的老師都是六七十年代出生的人。我雖叫他師兄,心底裏仍當老師般尊敬,不敢造次。我怕他,還因為他的威儀,他有一把濃密的鬍子,不笑時尤其望之儼然。所以,我真的有機會跟他接近,自覺成了他的朋友之後,心裏很高興。

又幾年,他到中國油畫院進修,我也回到清華美院讀博士,便常去看他畫畫。油畫院尚無公交,從高碑店地鐵出來,還要坐電動三輪車。如此週折,令這種訪問顯得更其鄭重。當時油畫院初建,需要一群實力派畫家以壯聲勢,因此從全國招來畫家駐院,名義叫“課題組”成員。宏儒師兄以造型的精準,用筆的灑脫,尤其是作畫的迅速,在眾人中知名。一米見方的畫布,他一天畫完,人物場景無不妥帖,我看完幾次,這才知道他快速的原因。他調色落筆並不異於常人,但觀察仔細,判斷清晰,表達概括,因此不必反覆,一擊即中。

承蒙他的引見,在油畫院又結識了另一位名家,落筆同樣爽利的于小冬老師。他二人志趣相投,是想在寫實繪畫中尋出新路的同道。我在一旁看他們畫畫,聽他們論道,一天忽然有所悟,説你們二位的觀察和落筆,莫不就是“格物致知”的意思?他倆大笑,以為一語道破。

姚宏儒,《肖像13》

後來我幾乎每逢週末,必穿越京城,找他看畫聊天。有時晚了,地鐵停運,便在他宿舍借宿。他和于老師連床,上鋪睡覺,鋪下是一方小書桌。桌上立著大師的印刷品,有時是丟勒,有時是委拉斯貴茲,有時是普桑。還有一陣,他迷華托,用粉彩在有色紙上畫了一批素描。一晚于老師也在,聊晚了,無處睡。宏儒説沒關係,騎著他破破爛爛的大二八,帶我去周圍尋找小旅館。正值夜雨,街道濕漉漉一片反光,我在后座上,能感覺他的體溫。半晌找到,他陪我辦入住,看我安頓好了才回去,我見他頭髮濕成一綹綹貼在前額,鬍子裏想必也都是水。

再後來他回台州上課,只在課題組有活動時來。或者人不來,只送畫來展。好在時已流行微信,看畫交流甚便。剛好他迷上部落格,每發作品,要在旁配上一段文字。他便極謙遜地發來文稿,囑我斟酌,我替他弄過,他必打電話來,説改得如何好,把他的意思説清楚了。我哈哈領受,從不當真,心想,“您已經畫出來了啊!”

那段時間,他的興趣是畫複雜場景中的人物,室內空間越放越大,一直擴展到室外,變成外光。宏儒常挂在嘴邊“一句話説清楚!”畫畫亦然,他把複雜的場景、道具、光線處理地井井有條,看上去像一揮而就。他畫台州小街的景致和三五街坊好友,味道十足。這種畫,在歐洲傳統中被歸入風俗畫,很長時間被輕視,歸入二流。風俗畫不易畫,易流俗,我不能説宏儒完全避免這種弊端,但他的俗,絕不在畫法。格調這東西甚玄,有人終身不可得,有人卻終身免疫。十九世紀法國的大師梅新力埃,就是以風俗畫起家。陳老師最早即把宏儒比成梅新力埃,説畫的都是巧奪天工的小畫。等我到盧浮宮撞見梅新力埃的真跡時,立刻給宏儒師兄打電話,興奮地語無倫次,他在電話另一頭,只是嘿嘿笑。

在巴黎的三個月中,去過盧浮宮或奧賽後,我們總是在視頻中通話。巴黎和中國六個小時時差,我回住所,國內早過午夜。宏儒不睡,一直等我聊天,他説,不可睡,聊一聊也算解饞啊!

宏儒愛畫成癡,我遠不及。他論畫,也是有味道的論法。後來我因要寫論文,讀了藝術史的文章和書,知道畫畫之外另有一大片天地,學者的見解遠非我之前的狹隘所能見到,自此算是慢慢涉入另一領域。但宏儒的論畫率直魯莽,像陳老師常説的“直見性命”,我讀了許多書後,還是忘不掉。或者因為,他的話能勾起一個畫家的癮,讓人垂涎,讓人頓覺手癢。他知道我要去莫斯科看畫,説起列賓的《庫爾斯克省的宗教行列》,特意讓我看看那飛揚的塵土,燥熱的天氣,皮鞭的響聲和一堆農民迎面而來的膻臭。我立在畫面前時,並不見塵土、熱氣,聲響和膻臭,只見顏色凝結的一筆一筆,樸素高貴。我自説,當然啦,這是現實主義的繪畫,就是要全因素,引發文學的聯想,自動與俄羅斯現實主義小説的描寫關聯起來,並不奇怪,但這也是過時的美學……等我讀過蘇聯史家討論列賓繪畫的專著,讀過歐美專家論述現實主義和自然主義繪畫的著述,層層剖析,見解深刻,當然遠勝宏儒這幾句話。可是我至今還為這幾句話著迷,以為談論繪畫,便該這樣,至少要在某一個層次中,這樣寥寥幾句地,“直見性命”。

很久以前,我就有一個願望,便是和他一起寫生。但每有機會,總是怯場,有一年暑假,在宋莊畫了一回,小冬老師也在,我簡直畫得一塌糊塗,後來不敢再提。畫家常彼此畫像,他對我寫生過,我給他拍過照片,也畫了兩張肖像。畫他的大鬍子,就像是畫古人,我還請他擺出高士消夏的造型,躺在涼蓆上,翹腿假寐。只是他再三不肯像高士那樣坦出肚皮,我笑他盤薄而不肯解衣,非真畫家也。

宏儒師兄曾説,何謂“畫家”,就是在家裏畫畫的人。何謂“大畫家”,就是將大把時間花在家裏畫畫的人。他是當之無愧的大畫家。我好奇這個大畫家有怎樣的家,終於去了他家。是從杭州轉去婺源,中途特意拐去看他,車站接到我,遠遠看到濃密的須髯中一口白牙,笑得甚歡快。他住在一片九十年代的老樓中,是學校分的房子。進屋,是未裝修的毛坯房,一片淩亂。我嚇一跳,觸目是一片圖像的森林:畫冊,畫布,各種紙片和速寫本。像是蜘蛛隨時吐絲,把自己織進一個越來越稠密的巢穴之中,我這才知道“一擊即中”的背後功夫。四壁上都挂著畫,還貼了許多名作的印刷品,顯眼的位置放著一枚鏡框,裏面是他和丹青老師的合影,那時他還未蓄鬚,好生青澀。旁邊是他在光華路畫室中臨摹的陳老師人體習作,好幾張,尺寸一樣,連簽名都小心地照著描了。我開玩笑説,你恐怕存心不良,這畫要是流入市場,必要亂真。

引我到客房,床單被子也沒疊,他忙解釋説,都是剛換過的,為了不顯得鄭重,特意打開弄亂了。客廳中有一巨大樹根做成的茶臺,上面懸著一個竹筐,他讓我坐下,隨手從裏面取出幾大把乾果,核桃、花生、松子之類,泡茶後立刻聊畫,接續不知我們何時開啟的某個話題。好像我一直在這,跟他已經聊了好幾天。

姚宏儒,《峨莊農民》,40×40cm,2009年

翌晨起來,他已上街買了饅頭茶葉蛋,又自磨了一壺核桃花生漿之類,勸我多喝,説最養生。這次和幾位師兄説起,大家都嘆息宿命無常,因他最講究最惜命。陳老師給他畫過一張像,為了造型,手指夾著一根煙,其實他並不吸煙。他也不喝酒,飲食極注意,不飽食,不吃油膩辛辣,飯後吃水果,散步。他每日洗澡,夏天甚至早中晚各洗一回。于小冬屢次邀他去西藏牧區寫生,他堅拒,因為洗澡不便。我與他吃飯等位子,前一桌人走了,我們都落座,他卻不坐,説要等椅子上的余溫散去。另一次,夥計端上菜來,要介紹特色,他忙護住飯菜,一面稱謝,説怕口水濺到菜上。眾人大笑,他卻凜然,其潔癖如此。

忻東旺老師五十而歿,死前一年,在油畫院做了大型展覽,回顧藝路。此本是常事,但不可聯想。宏儒師兄提及,嘆息説,自己八十歲前,絕對不做什麼回顧性的展覽。他與東旺老師同歲,私交亦篤,想他規劃自己的藝術人生,必還有至少三十年的光陰,要慢慢進化,到“人書俱老”的境地。

逗留幾日,見了他在台州的朋友,都不是畫家,而是市井中的古道熱腸。我知道,他大概是主動將自己與當地隔絕開來,保持一種獨立。他的眼光,始終停留在北京,自居於另一圈層。就藝術論無可挑剔,可是在人情社會裏,這樣分明,沒有好處。他甚至不肯參加全國美展、省市展覽,更不以學歷為然。油畫院進修時,或者更早,天津美院油畫係有領導想挖他過去,于小冬老師也熱情活動,後來還是因為沒有研究生學歷而作罷。缺少這些履歷,處境並不容易,台州雖古時是人文薈萃之地,在今天的美術界中畢竟邊緣。他的清高和獨立,我能理解,何況寫實繪畫這個圈子裏,沒聽過他的估計是少數。他交友重才華,重人品,不喜歡裝腔作勢者,嗤之曰“擺造型”。他的至交于小冬老師誠懇通透,形容如羅漢,我在杭州的第一次個展,竟與宏儒兄聯袂而來,讓我大喜過望。何紅舟亦與他一見如故,後來宏儒又居間為我介紹,請何老師為我看畫,至今令我感激。

姚宏儒,《珍珍》,90x60cm,2009年

如此形成一種錯位,他的影響力並不止于地方,但在地方的人情世故和種種瑣碎中,他又往往無能為力。兩三年前,宏儒師兄説,快要退休啦,職稱還是副教授,是要想法解決。於是我見他開始留心主題創作,又説要寫關於董希文和陳丹青的現實主義繪畫的比較研究,寫出專著,併發來提綱,跟我商量。我珍惜敬重他的傲骨,但看他果然開始參加展覽,主動迎合職稱評審的各項條件,又為他高興。去年他説主持了一項國家課題,是關於主題創作的培訓班,準備在今年疫情結束後邀請到一眾名家去授課,又讓我也去講點法國學院的繪畫史,借此小聚。年後我發幾張小畫給他看,不見回復,我還想著他是在忙這件事,便未打擾。

師兄弟中,我第一個看到噩耗,立即報告了陳老師。先生發來語音,一迭聲地,我不知道該怎樣形容——是哀嘆,是暴怒,還是不肯相信——帶著有點哭腔地,“怎麼回事?宏儒走了?怎麼有這樣的事情?這麼一條壯漢,天,他剛過六十歲,天,怎麼回事?你,你哪來的消息?”我真想到老師面前,抱著他痛哭。

過了好半天,陳老師又説,“收到宏儒發來的消息了。應該是他女兒把之前編好但未發的消息發了過來,我看到,就像他還沒走。”宏儒每回給陳老師寫信,後來是發短信,發微信,總要斟酌又斟酌,有時會讓我看,意思、語氣都弄得萬無一失了,才會發出。這最後的遺言,我不敢問,怕讀了大哭。他真的懂陳老師的畫,因此他從陳老師處受惠最多,因此信奉崇拜,遠遠超過包括我們一眾弟子,猶如天真的兒童。陳老師畫速寫,累筐盈篋,他也照辦;陳老師誇他蓄鬚好看,他便自此成了美髯公;陳老師説普桑好,他便買一摞畫冊,且天天對我耳提面命。五十多歲了,他私下給我看陳老師的褒揚,眉飛色舞,簡直勝過得到美展金獎。

人一生要做多少事,畫家要畫多少畫才足夠?宏儒師兄想是遠遠沒有畫夠。天堂那邊,不需要太多材料,給他半截鉛筆,一疊紙片足夠,就像一部視頻裏那樣,讓他可以手握鉛筆不停在紙面上沙沙划動。如果沒有,也無妨,因他説過,看也是畫,他會一邊看著,一邊用指頭神經質地勾線,排調子,蹭出微妙的陰影。 

姚宏儒,《藍衣姑娘》,60x50cm,2010年

王曉明:紀念宏儒兄

4月1號接到馬蕭的電話姚師兄走了,事情太突然了,寧願不相信這是真的。

我和他3月3號還通了電話,一句沒透漏他的病情。只是説繪畫的事情。説他最近頭緒太複雜沒辦法畫,現在想想他對繪畫真是癡漢啊,都要命了還和我説畫畫的事。聽陳老師説他是從不麻煩別人的人,遇事忍著,我又驚又傷心難過。一個人突然就走了。

疫情這幾年頻頻收到朋友和親屬的去世資訊。很是難過,也很傷心。疫情防控剛解除我一姑媽的孫子才24歲就沒了,沒過幾天姑父又走了。這就是真實的人世間啊!對於草根來説最要緊的是活下去,傷心難過有什麼用?宏儒兄的離世讓我想起前幾天剛看到一文章提到1885年凡高父親去世、1890年凡高去世1891年提奧去世。五六年的時間連續的親人死亡。現在看看對這個家庭多大的災難降臨。凡高的弟媳真是了不起啊!可是我時常看到聽到説凡高家族多有實力啊,怎麼樣的牛逼有錢,不是你們想想那樣悲慘的視頻和文字。其實這都是些怨茅坑的説辭啊!

記得我去清華訪學,宏儒兄已離開清華美院。與宏儒兄初次見面是我學習結束的時候在清華美院四室展覽現場見到他的。那時我畫小畫見到他也畫小畫很是親切。再之後我回鄉工作畫畫彼此也沒什麼聯繫了,之後再沒有他的音信了。前兩年突然聯繫是從陳老師把我的畫的圖片發給宏儒兄,他突然給我打電話、加了微信,就有了交流。他只説畫畫的事情,感覺到心氣高。我早就聽説他很勤奮的,這次對他是新的認知。他給我發了他的大創作,那麼多人巨幅油畫。照他的畫法,雖然是個快手,也得付出巨大的勞動量啊。再後來他發給我他畫的風景畫,很真誠的讓我提意見。問我室外畫風景光線變化太快怎麼辦,真是仔細啊!以我的直性子定要説真話的,可是我還是留了餘地。我想説畫風景和你畫人一樣啊畫的多了就有經驗了。我知道他是心氣很高的人,不能亂講的。由於我在西北他在東南,隔的太遠。對他的生活一無所知,他也只字未提。

姚宏儒,《下午》,100x80cm,2012年

我們都是在地方院校混飯吃的,能理解他的不易與沉默。以他的心氣在以前的單位不開心調到台州去工作。我想他在那個地方沒有多少藝術交流,只能躲在家裏做自己的藝術夢。對於他這樣如此癡迷繪畫的人只有畫畫那一刻才是最快樂的。宏儒兄的基礎好、快手。我真的羨慕他那雙巧手啊!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啊!宏儒兄走了,連招呼都不打就同這個世界告別了。寫這段文字是我對這個繪畫的癡漢的紀念,也是一種對癡迷繪畫人的尊重。這幾天也看到了蹭陳老師寫紀念宏儒兄熱度的視頻文字,都是些亂七八糟無聊的看客和往已去世的老實人扔臟東西的壞人。繪畫不能像拳臺,你不服氣你上來試試啊,實力説話,一定打回原形!時間告訴我一切將隱入煙塵,不管多強大的事物。只是我希望社會應該給予一個癡迷繪畫的老實人最起碼的尊重吧?父母告訴我尊重別人就是尊重自己。我現在冷不丁還犯這樣的錯誤,罪孽啊!

近來由於親友相繼離世心裏幾度憂傷難過。憂傷之餘,積習難改啊。近日又拿起畫筆寫生,看到了春天的花朵怒放、青草吐芳、鳥兒鳴叫,一切充滿希望和生機。我衷心希望宏儒家人和師友走出死亡的陰霾,去擁抱春天吧。

要活下去!

2023年4月10號清晨    

宋明筱:紀念宏儒叔叔

最近的天總是陰陰的。清明節的晚上,黑佈滿了整個潮濕的天空,真是個讓人傷感的夜晚啊。我忍不住又想起剛剛去世的姚宏儒叔叔,此刻對著天空發呆,好像等著哪顆星掙破夜幕,在天上俯視人間,閃爍著告訴我它就是姚宏儒。

這兩天宏儒叔叔的樣子總在我的腦海中浮現,時而憨態可掬笑瞇瞇地看著我,時而嚴肅謹慎驕傲地捋著他的鬍鬚。而他去世的消息我卻是最晚知道的,最終是問馬蕭,馬蕭當即確認並告訴我已于兩天前報告陳老師。後又發一篇他自己寫的祭文給我,讀完馬蕭滿是回憶的文字,想起當年宏儒叔叔總在人前誇我文筆好,於是我也想寫一篇文章紀念他。遂即發資訊給陳老師説我心裏很難過,陳老師卻十分平靜地嘆息:“是的,姚宏儒去世了。他還不到六十歲……”

可能年齡大的人都見慣了生死吧。作為同齡人的我和馬蕭倒是傷感了起來,想起當年我們倆還是通過宏儒叔叔認識的。記得那是2011年的春天,在油畫院的日子,教學樓的二樓剛剛啟用,我們女生住在這一頭,宏儒叔叔他們男畫家們住在那一頭,中間隔著幾個畫室、天井、還有長長的走廊,走廊墻上挂滿了弗洛伊德、丟勒、米開朗基羅……下了課我們經常晚上一起吃飯,每次我都會從宿舍出發穿過大師的洗禮去找宏儒叔叔和于老師,記憶裏一路走來的畫面十分神聖。大家都知道姚宏儒和于小冬是絕對的知己,他們間的感情沒有人不羨慕——晨昏作伴,神行統一。一個頭上沒有“毛”,一個臉上都是“毛”。他倆都是畫癡,于老師癡到沒有手機沒有車,不近是非不當頭;而宏儒叔叔,他則是一個知世故而不世故的人,他從不高估人心,卻也絕不低估人性。整日一副老好人的模樣,每天只是畫畫,開口三句不離藝術。他曾跟我提及他一生從未跟人紅過臉,因為總是笑臉相迎,他説:“舉手不打笑臉人嘛。”現在回想,在我那個肆無忌憚的年紀遇見這樣的人實屬幸運,因為他們讓我晚了幾年才看見世間的冷漠與人情的淡泊;也正因他們,讓我慢慢認識這個世界後,去認真地懷念曾經那些純粹又憨愚的時光。

姚宏儒,《畢業生之二》,60x50cm,2012年

那時候的日子,空氣中都是松節油和著泡泡糖的味道。身上的每一個基因都是甜的。現在想起來,真的是既美好又不真實。那一天,宏儒叔叔説“筱筱,我給你介紹一個人,是陳老師的研究生。清華的在讀博士——馬蕭。”唉……這已是十三年前的事了,如今回想,一切都恍如隔世,我們也真已隔世了。

宏儒叔叔最愛陳丹青。他也是他的學生。每每提到陳丹青三個字,他能説出他所知道的所有溢美之詞。要知道在背後誇人本就是一種美德,可像宏儒叔叔那樣滔滔不絕地對陳老師的讚美我還沒有聽過比他更真誠更細膩更全面的。

2011年秋天,我們要去山西寫生,宏儒叔叔因為教學任務走不開,沒法同行。可這次陳老師要和我們一起下鄉。作為陳丹青最細心學生的他開始焦慮了。他先是對我一頓囑咐:如何照顧陳老師的飲食起居,然後又帶我去給陳老師買畫具,邊挑還邊給我講解陳老師的使用習慣:細緻到每個顏色畫哪兒每支筆什麼時候用。最後我都沒了耐心,直呼“宏儒叔叔我們走吧”,他立刻停下看著我:“我再想想還缺什麼,陳老師可是完美男人。”

世上空驚故人少,集中惟覺祭文多。宏儒叔叔的去世我始終不能接受,他素來最愛惜身體,最注重形象。每次吃飯臟了包裝的啤酒都是于老師拿來擦擦就喝,而他則是一再斟酌自己的身體然後改喝熱水;他每天洗好幾個澡,生活潔癖,飲食注意,平日水杯不離手。有一次他喚我幫他個忙,我還以為又是什麼重要任務,結果是新買的杯子口徑太小,刷杯子的時候找于老師幫忙手都伸不進去。最終還是我幫他刷了杯子。

姚宏儒,《破碎的石膏與植物》,100cmx80cm,2015年

人生就是這樣,或許短暫,或許熱烈,或許本就該這樣。學生時代縱然日復一日的生活,每天也有著新的快樂,油畫院裏的畫家們有秩或無秩地創作著,一屆又一屆的學生,逢春生綠,冬來變黃。誰又會知道13年前,就在二樓洗手池邊發生的事情:一個手小的姑娘幫一個滿面堆歡的鬍子叔洗他小小的水杯,另一個手大的光頭在一旁感嘆手小真好。

回憶總是無情地填滿我的悲傷,再也回不到那個張揚得漫山遍野又旁若無人的年紀,所有接受不了的現實總要去接受的:我們都逃不過生離死別,縱使扼腕嘆息也終不過一句“一路走好”。宏儒叔叔已成了天上的星星。此刻,我又一次抬頭仰望蒼穹,發現這時的夜空早已晦暗散盡,星河長明。

2023年4月5日夜 筱筱寫于北京     

(本文圖片由姚宏儒家屬姚卜月授權發佈)

藝術家姚宏儒逝世 陳丹青、于小冬等師友撰文深情悼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