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也在腳下》,70cm X 60cm,亞麻布油畫,2022
2023年4月1日,袁佐個展“做一堵墻,再挖出一些透氣的洞”在798藝術區作者畫廊開幕,呈現了藝術家袁佐近三年的最新創作。
2020年6月,袁佐在北京近郊懷柔的一座山腳下租下一座農家小院,此次展覽展出的20余幅油畫作品絕大部分都是誕生在這裡。在個人藝術的探索之路上,袁佐一直堅持對繪畫本體問題的思考。作為藝術家,他不太關注或熱衷於被歸入某個流派,而更推崇持續推進繪畫發展的努力;作為教育工作者,他鼓勵年輕藝術家敢於跳出圈子,進行大膽的實驗,關心在繪畫領域以嚴肅負責的態度進行的嘗試與探討,突破與創造。
圍繞最新創作與近期思考,藝術中國在展覽現場對袁佐進行了專訪。
Q:首先,展覽主題“做一堵墻,再挖出一些透氣的洞”是怎麼來的?
袁佐:這個展覽的主題是作者畫廊的策展人錢文達從我的微信朋友圈裏找到的,我以前曾經寫過這句話,策展人非常細心地找出來,認為這個“砌墻”和“挖洞”的比喻在討論繪畫裏二維空間和三維空間的關係時非常有意思,所以就用這句話做了展覽的主題。
繪畫是在二維空間創造視覺經驗的過程,就像你要砌一堵墻,當這堵墻你感覺太堵的時候,挖幾個洞它就會透氣。這種觀念在中國繪畫裏也能找到。中國畫講究“密不通風,疏可跑馬”,如果一個畫面密到連風都不透,那就跟墻一樣;“疏可跑馬”説的是在一大片樹林裏,馬兒還可以從中間跑過去。如何運用二維的材料創作出三維的空間體驗,這個展覽要討論的其實就是繪畫裏的空間意識。
展覽海報
展覽海報用的這張照片是我在山上畫畫的小院附近拍的,那座山腳下的村子裏剛好砌了這麼一堵墻,墻麵粉刷成天藍色非常漂亮,我覺得很應這個展覽我們要討論的主題。
Q:“做一堵墻,再挖出一些透氣的洞”也是在描述一種繪畫方法。
袁佐:對,它表達的不僅僅是空間意識,“砌墻”説的是藝術家如何處理畫面的表面肌理,你要做的結實或透氣,實際形容的都是一種繪畫關係。
Q:兩年前曾經和您有一次交流,您當時説很珍惜這段可以安靜反思和創作的時間,畫這批作品時個人的創作狀態有什麼不同?
袁佐:更沉下來了。像《熾熱的春分》這件作品創作于2020年春天,當時我在工作室裏,很專注很安靜地思考怎麼更進一步推進我的創作。我不太回避作品裏的文學故事,文學故事對我來説有時就是一幅繪畫的起因,可能是身邊發生的一個故事或是某個風景或者某個物件引發了我的創作和表達欲,有了這個開始以後,色彩、筆觸、肌理就開始一點一滴地延伸開來,並逐漸控制畫面,它們是有生命的。對色彩關係我在開始時是不做預設的,畫畫的過程中有時我覺得這裡需要強烈一點,或者要平和一點,或者這一塊地方要厚一點,更強調繪畫的直覺和跟隨一種繪畫“本能”。這種本能是經年累月訓練出的對色彩、筆觸的下意識感覺,思考可以是昨天晚上的事,站在畫布前不需要太多思考或計劃。
《熾熱的春分》,200X180cm,亞麻布油畫,2020
我始終認為繪畫是不可計劃的,在創作時我通常也不太會去畫草稿,要畫一張畫到底是畫成紅的還是綠的,我也不知道,可能剛開始的時候我畫的都是綠顏色,但到最後變成紅色調。所以我更強調這種偶發性,甚至希望在畫面裏製造出一個事故,越危險越好,越不確定越好。我現在喜歡畫大畫,大的畫因為你要有個梯子,有時為了調整畫面,你爬到上頭顏色又不夠了,或者顏料太多低濺下來,在這種不確定有點危險的環境下,可能會出現一個非常特殊的效果。
Q:新作相較于舊作,一個明顯的變化是畫面中出現了比較明確的具象線索,比如《理想國花園》系列裏,我們可以比較明確地捕捉到李子、葡萄、紫蘇這些水果或花卉的形象,這種變化基於您怎樣的思考和嘗試?
《理想國花園-紫蘇》,200X180cm,亞麻布油畫,2020
袁佐:像我前面講的,我不回避文學故事,人物故事也好,歷史故事也罷,我有幾張畫的靈感就來源於米開朗基羅的幾幅壁畫,還有一些源於神話故事,周邊事物,但這些只是畫畫的起因。《理想國花園》系列也一樣,因為我住的那個小院裏種了很多葡萄,茄子是我請房東幫我種的,然後我就架起畫布放在院子裏開始畫畫,有點像畫寫生。但是畫面尺幅畢竟很大,所以有像我剛才講的那種不穩定、不確定感。因為如果是畫一張小畫的話,你坐在那很安穩地就可以把這個茄子畫得很好,畫的很深入,但是大了以後你的身體就需要不停移動,在梯子上爬上爬下,天氣一會下雨了,一會颳風了,需要把畫不停地搬進搬出,或者這個李子熟了再不趕快畫它們就要掉了,紫蘇再不畫也要凋謝,類似于這些事兒使得畫畫變得有一定的過程。寫生的話可能幾個小時頂多一天就畫完了,這個系列我有幾個月甚至大半年的時間都在畫它們。慢慢地,這個過程就變得有一些實驗性,我在裏面嘗試談論色彩、筆觸、厚薄,幾個色彩和形之間的關係、速度,是不是應該快一點、慢一點這種對比,就又回到“砌墻”和“挖洞”的關係上。
《理想國花園-李子》,200X180cm,亞麻布油畫,2020
《理想國花園-葡萄》,200X180cm,亞麻布油畫,2020
Q:這種筆觸的力度、速度和繪畫語言、身體運動之間的關係,具體在創作時是如何被處理和展現的?
袁佐:我喜歡畫大尺幅的作品,就是因為身體可以動,爬梯子上上下下,很多時候不確定。我就想假如能把身體的整個運動放到畫面裏去,身體的運動與筆觸的運動在一起,將是特別有意思的一件事。比如畫一根線條我特別希望它有穿透力,就要依靠整個身體的力量大幅度地在畫面上把一根線從這端拉到另一端,有點類似這樣的身體運動,不單説只是畫面形成的一個氣勢,而是真的人在動的一種狀態。
Q:《理想國花園》系列,還有其他一些表現四季的作品,用色比過去更加飽和、大膽和單純了,在用色方面您有哪些新的理解?
袁佐:在山上因為每天面對大自然,眼前看到的景色非常明亮,每天鳥語花香的。在繪畫上,我一直追求如何把顏色畫得更純一些,假如還能待得住,我覺得這就可以了。我不想追求那種特別灰特別協調的色彩,我想把幾個特別強烈的顏色放在一起,這可能也是一個挑戰。
《沒有離開》,60x70cm,亞麻布油畫,2021
《迷失在亞得裏亞》,100cmX90cm,亞麻布油畫,2022
Q:您一直很重視觀察和借鑒中國傳統繪畫裏的空間意識和空間關係,到今天有哪些進展?
袁佐:我喜歡中國傳統繪畫裏的空間關係,特別像宋人繪畫。當你打開一幅卷軸畫,可以同時看見高山、白雲、山中的小路、小草房,一直到水面,這是情景在西畫裏是看不到的,用一個焦點透視的辦法是沒有辦法這樣表現的。
當然,在那種表現全景的西畫裏,你可以看到這些東西,但是看不到那麼具體,因為也會有近大遠小這樣的透視關係在,但是中國畫卻能很詩意地把萬物歸置在這種空間意識和空間關係裏,我自己還是非常追求這個東西。
山高水遠,亞麻布油畫,200cmX540cm,2014
大北山,亞麻布油畫,200cmX540cm,2021
畫中國畫的時候,畫家總會有一個散點透視的空間意識,我自己的繪畫裏可能自然不自然地也會表現出這樣一種意識,這種意識既來自於我們的民族文化,也來自家庭的耳濡目染,還有一點很重要,我當時三十歲左右研究生畢業後開始在美國教書,因為文化的差異,畫畫的時候我會更有意識地要強調這一點。
我在國外看中國畫比在國內要多,印象很深刻的是有一次在波士頓美術館看《搗練圖》,我是拿在手上看的,我在《搗練圖》上看到和體會到的那種空間關係和色彩關係直到現在都紮在腦海裏,這是我一生都會特別珍惜的視覺經驗,也希望在我自己的繪畫中盡可能靠近這種感覺。
Q:你更喜歡以“非具象”繪畫界定自己的藝術,您覺得“非具象”與“抽象”的界限在哪?
袁佐:我覺得不管是叫“非具象”也好,叫“抽象”也好,沒有必要明確地對它們加以區分,這只是因為每個人的理解不同,它們沒有明顯的分界線。我認為我的畫畫的很具體,筆觸的形是很確定的,不比寫實繪畫對形的要求差,真的是每個人的定義不同。
在繪畫裏不管你畫的是具象還是抽象,都是在討論筆觸、色彩、方向、空間、運動、時間、速度、材料、厚薄等等。當然,我們也可以從觀念或者繪畫風格的角度去談,但是就繪畫語言本身而言沒有太大區別。
夏日,60x70cm,亞麻布油畫,2021
Q:一般情況下您如何判斷一件作品畫到這個程度就可以了,色塊、筆觸看上去不多不少剛剛好?
袁佐:這更多依靠經驗,也是個審美意識。我在這幅畫裏希望達到一種平衡,畫著畫著突然感覺差不多了,再多一點這個平衡就被破壞了,那就會停住。有時,在另一幅畫裏我可能想尋求一個倒塌、傾斜的感覺,或是希望畫面的色彩特別飽滿,或者某個局部要更空靈,那麼就會調整畫面,直到自己想要的那個感覺出現,更多還是依靠經驗和感覺。
有時畫面要在破壞當中被重新建立起來,我的每一張畫都希望盡可能的不一樣,雖然有很多人一看我的畫就知道這是袁佐畫的,但是就我個人而言,我是努力追求每張畫得不一樣。
Q:您現在的繪畫目標跟以前比有變化嗎?
袁佐:我想是有點變化,我想畫得更自由,追求如何能夠重新界定什麼是繪畫,總想把繪畫往前推得更遠一點,不管是從筆觸也好,從色彩也好,從繪畫內容也好,想要把它做成一個跟傳統不很相像的東西,把繪畫的這種意識能夠向前推動,這是我自己想做的。當然,每次畫畫的時候總會讓自己的心態更安靜更平和,想突出顏色而已,不想做一個什麼偉大的事業,這樣會覺得自己的繪畫更真實更成熟。
(訪談、撰文/臺馨遙,圖片由展覽主辦方作者畫廊提供,經主辦方及受訪藝術家袁佐惠允刊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