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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商英:十二年,穿越萬里荒原,用身體觸摸自然

劉商英:十二年,穿越萬里荒原,用身體觸摸自然

時間: 2023-02-27 | 片長:00:10:24 | 來源: 藝術中國

劉商英在新疆阿爾金山,2021

在中國藝術家中,劉商英是一個獨特的存在。自2011起,他多次去往西藏、內蒙、新疆等邊陲荒野之地行走創作。十二年間,劉商英穿越了十二萬公里的距離,他將自己置於大自然的神聖絕美和曠遠荒蕪之中。用心靈、身體和畫筆去體驗西藏阿裏神聖之光、內蒙額濟納的枯死的胡楊林、羅布泊寸草不生的雅丹荒原、阿爾金山野生動物的“無蔽之地”、最終匯聚到田園牧歌般的天山。

“在世界之間行走:劉商英”展覽現場,TAG·西海美術館 4號廳現場,2023

近日,中央美術學院油畫係教師劉商英個展“在世界之間行走”在TAG·西海美術館正在展出。此次展覽與空間設計圍繞藝術家五次行走項目的代表作品,分別以“行走”“邀光”“世界”“詩篇”和“彩虹”作為展廳主題。這也是藝術家劉商英近年來對多年創作經歷的一次全面性展示。(據主辦方介紹:展覽將持續到2023年3月28日。)

“在世界之間行走:劉商英”展覽現場,TAG·西海美術館 1號廳現場,2023

在展館入口處,1號展廳是一個佈滿腳手架的環形展場,它是依據在羅布泊行走的螺旋型態勢建造而成,同時形成了一個被包裹的空間,還原了劉商英現場繪畫的氛圍。內墻上呈現了一幅劉商英在羅布泊創作的巨作《荒原計劃21號》。藝術家將一匹長38米的白色畫布鋪在羅布泊的雅丹地面上,用手蘸著黑色的顏料,沿著地面土石的肌理脈絡,將雅丹地勢的層巒起伏以觸摸繪畫的方式呈現出來。

這幅畫可以看做劉商英多年在荒野繪畫行動的一個縮影。

在荒野中不斷行走

劉商英經常被貼上荒野藝術家的稱號,實際上他擁有完美的藝術教育和職業經歷,從在中央美院附中和美院讀書,最終到美院教書,一路平穩順遂,但他並沒有滿足在都市中擁有的一切,多年來他一直在不斷求索著自己的藝術路徑。

尋羊,布面油畫,200 × 570 cm,2010

具有蒙古族血統的劉商英一直對大自然寫生有著濃厚的興趣。2010年,劉商英在內蒙呼倫貝爾草原,他與布裏亞特牧民,騎馬在深夜中找尋走失的羔羊,旬日晴空的草原在暗夜中呈現出海面般的的浩渺與悸動,那種原始陌生的力量,人與自然融入的方式,讓藝術家感受到巨大的震撼。回京後他把這段經歷描繪在《尋羊》的作品中,他將這種尋覓隱喻為在大自然中追尋的意義。

之後的十二年,他克服各種常人難以想像的艱難,不斷行走在阿裏、額濟納旗、羅布泊、阿爾金山和天山這些相對原始荒涼的地區。遠離喧囂與文明,在原始荒野中行走,不斷與不同地域的接觸與融入,意味著以一種流動的方式去不斷打開原本被固化的思維和困局,回歸到一種真正向內的精神追問。

西藏阿裏工作現場,2014

正如劉商英所説:“我們平時習慣生活的都市生活中,其實很難有機會看清楚自己,這些原始的地方呈現出比較純粹或混沌狀態的狀態,它會進入我的內心深處,能讓你和自己內心對話。”

在西藏阿裏的雪山下,在瑪旁雍錯旁,劉商英感受到這裡光線的神聖與寧靜,“地理位置及地貌決定了它是全世界最聖潔的地方,它的光是通透的,是有精神力量的。我慢慢體驗到一種節奏,一種虔誠,它使我從不安中逐漸平靜下來。”

內蒙古額濟納旗工作現,2016

內蒙的額濟納旗,胡楊林的遺骸散落在沙漠戈壁上,伸展著奇特詭異的形狀,劉商英感受到一種很悲壯的英雄主義色彩。“實際上它們是植物死亡的殘片,裏面有很多相連接的東西和人是一樣的,它讓我感受到生命週而复始的轉換,生命存在的意義。”

《荒原計劃》在地展覽現場,新疆托克遜紅河,2019

新疆托克遜紅河谷工作現場,2019

在劉商英行走的地方中,羅布泊最為神秘和凶險,這裡夏季地表溫度高達60多度,冬季則會低至零下20多度,大風常年在七級以上。但這片生命禁區下面卻埋藏著數千年繁華的古文明,其中最著名的就是樓蘭古國。在與羅布泊歷史博物館館長武宗雲相識後,武宗雲被他在自然中行走繪畫和對自然的虔誠所感動,於是親自帶隊引路幫助劉商英深入羅布泊腹地進行創作。

面對一望無際的的雅丹地貌,劉商英感受到羅布泊的宇宙感,“它有一種茫茫無窮盡的穿越力,那裏積澱之厚,文明之久遠的歷史記憶和今天無生命跡象的荒蕪樣貌形成一種巨大強烈的對比,在這裡你會感受到時間和空間的漫長。”

新疆阿爾金山工作現場,2021

羅布泊的東南方向就是阿爾金山,這裡山體的硬朗、骨感與沙漠的舒緩形成鮮明的對比。阿爾金山是國家自然保護區也是中國最大的野生動物保護區,劉商英稱之為生命真正意義上的無蔽之地,“那裏是野生動物的天堂,野牦牛、野驢、熊、狼經常出沒,你能感覺到生命節奏的律動,自由生長的狀態;生命和死亡同構,死亡並不可怕,生命一如既往,週而复始。”

新疆天山工作現場,2022

新疆的天山則是一個田園牧歌般的世界,森林、河流、溪水、牛羊所有一切非常和諧優美的共生延續了千百年,“那裏是哈薩克民族的聚居地,他們保持著淳樸的民風,相對原始的生存狀態,雖然他們也用手機,孩子也會看抖音,但他們依然沒有改變所信奉的人與自然之間相處的方式,我被那裏的生活狀態,環境感染著,就像看到的童話世界一樣。”劉商英如是説。 

與自然同構:抵抗、掙扎、僵持到和解

劉商英行走與繪畫的荒野之境遠遠超出普通人的感受,正如在他的影像中展現的,沙丘上的人如螞蟻般踟躕,數米長的大畫在山嵐中如紙片般微小。人在自然的尺度和能量面前微不足道。面對如此巨大的空間和能量場域,傳統學院溫文爾雅的繪畫方式無疑是失效的。

劉商英形容自己在自然中創作的過程為“從對自然的抵抗、掙扎、僵持到最終的和解。”在這一過程中,劉商英對自然的理解,思考、想像與藝術的手法都隨著與自然博弈交流中産生了很大的改變。

內蒙古額濟納旗工作現場,2015

劉商英工作團隊合影,新疆鄯善縣羅布泊歷史博物館,2019

荒野寫生也意味著將自身暴露在自然的狂暴之下,要時常忍受風、雨、沙、石、蚊蟲、酷熱、嚴寒的侵襲。為了完成荒野行動繪畫,劉商英在假期之前必須做好目的地的詳盡調研和週密行動規劃,任何疏漏都將導致行動失敗甚至生命危險。之後他會帶領一支十幾人的團隊從北京長途奔赴荒野腹地,有時車輛在路上陷入泥濘,要挖幾個小時。他們搭起帳篷,吃著最簡單的食物,睡在睡袋或自製的火炕上。白天大家分工明確,有人負責引路,有人搭起腳手架,固定住巨大的畫框,攝影師負責拍攝劉商英的繪畫過程,待劉商英畫完後,大家再將畫材歸置好,用車輛運回北京。

新疆羅布泊工作現場,2019

在羅布泊,它的不穩定狀態達到了一個比較極端的程度,這裡曾多次發生探險死亡事件,普通人連正常行走都極為艱難,而劉商英卻在零下二十度的嚴寒中,裹著厚重的衣物,頂著狂風,在巨大的畫布上連續幾個小時作畫,畫架和畫布經常被狂風吹倒。他最深的體會是掙扎,身體處在一種失控的狀態。

劉商英在野外近乎瘋狂的工作狀態令武宗雲印象深刻,“劉商英從一個乾淨的小夥變成了野人,羅布泊的風沙打在他的身軀,手腫了,眼睛腫了,他沒叫一聲苦,每夜的寒風刺骨,夜晚還寫今天的日記,想著明天的工作。有一次在樓蘭創作,當畫架突然倒下,砸到了劉商英的頭上,他暈倒了,我抱起商英,喊商英,他慢慢地甦醒”。

新疆天山工作現場,2022

抵抗不光是自然的惡劣,對於自然的絕美,劉商英也會産生深層的抗拒和掙扎。已經很美了,為什麼還要畫畫?每到一個地方,他會發現之前的經驗在當下是無法套用的,他會進入了一個茫然的狀態,在去留之間反覆糾結。

劉商英回憶道:“這時我就慢慢的讓自己靜下來,一點一點從最笨的辦法開始,這也是一個熬的過程。這中間就會慢慢出來一些感覺,但是瞬間就消失了,你處在要抓又抓不住的僵持狀態。”

當劉商英感覺自己真正的能與當地融合,既不激動也不恐懼和茫然,進入一種平靜狀態的時候,他就達到了與自然的和解,繪畫方式就自然出現了。

新疆羅布泊工作現場,2019

劉商英也慢慢順應了自然因素的介入。面對呼嘯的風沙泥土對畫布的侵襲,劉商英索性將沙土鋪灑在畫布上,將顏料和沙土凝固成一體,直接塑造成畫面的肌理。羅布泊惡劣的自然環境使繪畫行動難以一次性完工,劉商英的團隊就將畫布包裹好後,置入地面挖好的大坑中埋藏。待羅布泊漫長酷熱的夏季過後,再將畫布取出帶走,經過長時間土壤溫度濕度的浸潤,畫面也産生出一層時間的包漿。

新疆阿爾金山工作現場,2021

他開始更多地留意自然留下的痕跡。在阿爾金山海拔4000米的沙子泉,劉商英遠遠地看到野牦牛攀登到沙山頂上尋覓水源,他冒著脫水摔傷的風險跟在野牦牛身後,平行方向走了很久,野牦牛在沙山上留下的綿延足跡吸引了劉商英的目光,他將沾滿白色顏料的滾筒在巨大的畫布上涂滿,再將畫布覆蓋在牦牛的足跡上,沙山的起伏溝壑和牦牛足跡的寬窄深淺就完全拓印在畫布上。

新疆天山工作現場,2022

在天山的創作中,劉商英在森林裏創作,樹林籠罩在朦朧的光線中,細碎的松針不時飄落在地上,越聚越多,劉商英索性將更多的松針拋灑在畫布上,為畫面增添了細密厚重的質地;他在天山河谷旁作畫,將地面上撿拾起來的羊毛塗抹上顏色粘在畫布上,形成了活化的肌理,更直接地呈現出現場的感受。

“生命場”展覽現場,內蒙古額濟納旗紅城遺址,2017

“沙子泉與祁曼塔格彩虹”在地展覽現場,新疆阿爾金山,2021

“沙子泉與祁曼塔格彩虹”在地展覽現場,新疆阿爾金山,2021

與自然的融入也體現在他的在地展覽中,自從在內蒙古額濟納旗的紅城遺址做了第一次在地展覽後,劉商英先後在新疆托克遜紅河谷、阿爾金山和天山持續完成一系列在地展覽。在阿爾金山,劉商英感受到彩虹乍現的瞬間,世界煥然一新的震撼,他在石山上按照光譜,將單色顏料拓印和塗抹在畫布上,隨後在曠野中將二十幅畫面一字排開,構成了《彩虹》宏大的在地展場,藝術與自然在此形成了奇妙的對話。

劉商英繪畫與行動的啟示

十二年間,劉商英創做了很多作品,無論是西藏題材的粘稠厚重的油彩、額濟納扭曲堆疊的筆觸、阿爾金山的動物遺骸描繪、畫面上粘附的馬糞羊毛、牦牛足跡的現場拓印,還是羅布泊地表的38米長卷、羅布泊符號化的佛塔、荒野夢境的抽象描繪...都給觀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又很難用一句話或一個風格來概括這種感受。

《天山28號》繪畫現場,新疆天山,2022

將劉商英的繪畫歸入行動繪畫、表現主義或某種大地藝術、荒野藝術等其實都是一種簡單的概念分類,也不能輕率地將他的藝術實踐視為中國古人“遊觀”哲學的延續,古人所描繪的山川風月是在古典審美經驗審視下的産物,劉商英在人類規訓外的狂野自然的藝術實踐,顯然超出了中國藝術史經驗範疇的行為,目前的概念是難以歸類和定義,正如范迪安所言這是一種“去風格化”。他讓我們重新思考繪畫和行動在今天時代的意義。

新疆阿爾金山工作現場,2021

劉商英這樣闡述自己的繪畫認知:“繪畫是一個漫長無法預設的過程,最重要的是來自於你的感知,你面對所有地方的誠懇態度和決心。沒有誠懇,所有的繪畫的經驗和技術都是死的,它只會呈現一個繪畫的形式。我認為繪畫的形式一定是依託在一個精神層面,一個你自己必須信仰的東西。”

新疆羅布泊工作現場,2019

劉商英的繪畫顯然啟發了我們更多關於繪畫和其中延展出的思考。在我們人類無法控制的荒野中,藝術家的行走和創作也許才能讓我們深切感受到非人類地域的博大莊嚴,繼而反思現代人類文明的局限,反思人類對自然靈性的日益鈍感,他啟發我們重新正視人類與非人類、自然與大地、萬事萬物的連接與互融的關係,以及世界的過去、現在和未來。

正如一位看過劉商英展覽觀眾的留言:“我們一直在行走,但從未走到盡頭,我們一直在世界中,但從未認真看過世界。”

部分作品

瑪旁雍錯7號,布面油畫,270 × 400 cm,2013

瑪旁雍錯27號,布面油畫,160 × 240 cm,2014

胡楊與沙44號,布面油畫,240 × 320 cm,2016

胡楊與沙107號,布面油畫,240 × 320,2017

荒原計劃14號,布面油畫、沙土,240 × 480 cm,2019

荒原計劃7號,布面油畫,240 × 320 cm,2019

祁曼塔格4號,布面油畫、沙土,240 × 480 cm,2021

沙子泉2號,布面油畫,240 × 320 cm,2021

沙子泉6號,布面油畫、沙土,240 × 320 cm,2021

彩虹-1,布面油畫,160 × 240 cm,2021

彩虹-12,布面油畫,160 × 240 cm,2021

天山9號,布面油畫、羊毛,240 × 480 cm,2022

天山6號,布面油畫、松針,240 × 160 cm,2022

藝術家介紹

劉商英,蒙古族,1974年生於中國雲南省昆明市;現為中央美術學院教授,任教于油畫係第三工作室,工作生活于北京。 

自2011年至今,劉商英先後多次深入西藏阿裏、內蒙古額濟納旗、新疆羅布泊、阿爾金山、天山等地進行野外現場繪畫項目,持續以創作發生地為單元,先後創作了《瑪旁雍錯》系列、《胡楊與沙》系列、《荒原計劃》系列、《沙子泉》系列、《祁曼塔格》系列、《彩虹》系列及《天山》系列,並將在現場完成的繪畫放置在項目現場真實的自然場域中展示,以此來探討繪畫與項目發生地之間的關係。

劉商英曾在眾多機構舉辦過個展,其中包括:西海美術館(青島,2022)、星空間(北京,2021)、常熟美術館(常熟,2016)、中國美術館(北京,2015)、中間美術館(北京,2013)。

他的作品曾在海內外重要藝術機構展出,其中包括:北京民生現代美術館(北京,2022)、松美術館(北京,2020)、多利亞潘菲利美術館(義大利,2019)、保加利亞國家美術館(保加利亞,2019)、梅格基金會美術館(法國,2018)、中華藝術宮(上海,2018)、維多利奧美術館(義大利,2015)、印尼國家美術館(印尼,2014)、紐約藝術學院(美國,2013)、中國美術館(北京,2012)、關山月美術館(深圳,2011)、中央美術學院美術館(北京,2010)等。

此外,劉商英曾參加第3屆中國新疆國際藝術雙年展(中國,2023)、首屆北京藝術雙年展(中國,2022)、2022武漢雙年展(中國,2022)、第14屆達喀爾非洲當代藝術雙年展(塞內加爾,2022)、2021成都雙年展(中國,2021)、第4屆聖地亞哥雙年展(智利,2015)等國內外雙年展。

(受訪人:劉商英  作者:劉鵬飛  圖片和視頻素材由劉商英工作室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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