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來猜個迷：

這是什麼神秘的符號？

你能讀懂它的含義嗎？

謎底是——一份賬頁。

這些神秘的符號，是“洋字碼”阿拉伯數字進入中國以前，智慧先民們自主研發的一套數位系統——蘇州碼子。右上角紅框部分為四千五佰零參萬玖仟伍佰貳拾。

這種外形特殊的字符有多神秘？

神秘得——很多“老蘇州”都沒聽説過。

當今人人熟悉的二維碼，是一個資訊時代作為記錄數據的符號。

殊不知在南宋民間，人人可都是“愛碼仕”。

光緒二十二年寬城南大街廣源成順報雜貨布疋行情價目單 圖源：孔夫子舊書網

記數的藝術

中國自古以來是一個符號學資源大國，無論是《周易》，還是漢代的陰陽五行哲學佛理，其中的符號資源都非常豐富。數字對人類文明的作用不亞於文字，符號學本就是註釋社會文化的。古人的這套計數符號，顯然為社會活動而生，甚至把記數做出了審美化意象。

蘇州碼的所有數字組合都是按照“基本碼”一到十延伸而來，再輔之以特殊的格式與符號，如：用不同顏色表示正負，用空格表示零等。聰明的古人為了避免數字連寫混淆，當〡、〢、〣組合連寫時，則採取橫豎交替的方式。

數字對照表 圖源：豆瓣小組/赫斯提亞

價格的寫法 圖源：莆田僑鄉時報

表示價格時，數字與單位“元”“角”合體成方塊狀，單位在蘇州碼下面。“角”化作了“△”；有“元”時，不需寫“角”；“分”字不需出現。有“萬”時，不需寫“千”；有“千”時，不需寫“百”，以此類推。每一次讀數猶如一次解碼，每一次書寫仿佛一次創作，如行雲流水般流暢。在這一個個價碼身上，既看到幾何，數字，又體現書法、筆墨，這是歷史的符號，也是藝術的符號。

徐冰 新英文書法：王維鹿柴（雙聯作） 墨紙本 | 90 × 75 cm × 2

在當代，我們也能找到與蘇州碼子有異曲同工之處的作品。當代藝術家徐冰的新英文書法將英文字母的筆順“書法化”，並作為漢字的偏旁部首，構成一個個英文方塊字，以中文拼音的讀法讀出。而蘇州碼子以數字草書連寫成縱式“合文”，也算是相隔幾世的異卵雙生了。每一個組合都堪稱一個極為當代的字體設計。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藝術總能與歷史相通。可為何碼子偏偏冠名蘇州呢？

一座姑蘇城，一頁蘇州碼

蘇州碼脫胎于南宋的算籌，成熟于當時工商業發達繁華的蘇州而得名。

至明代，蘇州碼子成為完整統一的一種數位。它易學、便寫，連筆就能寫出一串數字，還可配合算盤使用，所以在一些流傳下來的帳表、當票、契約、藥方、官帖、公文裏，我們總能尋得古人留下來的商業活動軌跡，窺見他們當時文化、生活、經濟形態。

民國時期購物清單

中西合璧的混搭主義

阿拉伯數字在13-14世紀傳入中國，但是初期並沒有得到普及。而到了民國時期，隨著外國資本的入侵，人們的記賬方式也隨之被改變，洋字碼和蘇州碼進入了中西合璧的混搭時期，呈現出了別具一格的新氣象。

民國三十七年《太原市機器製造業産業工會經費簿》發票 圖源：搜狐/太原道

魯迅在北京西三條21號的門牌號

民國時期的滕縣莊票，其票面品種多樣，繪圖多出自清末名家之手。就雕版製作精美程度，從圖案寓意到邊框紋飾，已經是民間紙幣印刷的典範之作。而在使用價值上，其面額多寫作“憑票發(取)x京錢（銅元）x文（吊）”，其中一個帶“九”的半包圍的字，解讀為“九八”，“八”字採用的就是蘇州碼的寫法。現代話來説就是2%（off）!——九八折兌換。

民國滕縣莊票 圖源：滕州日報

過鈔成票，片紙滄桑。即便不談它們其雕版製作精美程度，古人商業活動打個折就蘊含如此豐富的文化，民國滕縣莊票都是不可多得的藝術珍品。它總是帶著人們指尖的溫度，文化歷史的凝縮。

圖源：搜狐/弘博網

京張鐵路和蘇州碼一樣都是中國首創。這是中國首條不使用外國資金及人員，由中國人自行設計自行設計、建造和運營的鐵路。詹天佑雖然從小“留洋”，但是組織修築京張鐵路時，仍然沿用了蘇州碼子。一座碼碑，一個時代。京門鐵路沿線的蘇州碼牌，總共有7塊，雖早已停用，但他們至今依然是百年京張的有力見證。

2023年元月，即將迎來京綏鐵路全線通車一百年，這條百年鐵路繼續述説著中國文化的博大精深。

碼子的大家族

有人曾形容過去“有中國人經商的地方就有蘇州碼子”，碼子的大家族遍佈各地。如“徽州字碼”、“川碼”、“柳州暗碼”、寧波“柴爿碼子”、“花碼”等，這些名字充滿了地域色彩。它在肉鋪稱為“肉碼”，在菜場稱為“菜碼”，在藥材店稱為“藥碼”，在服裝行業稱為“衣碼”。除此之外還有豬仔碼、豬母數、柴碼。過去在潮汕一些地區蘇州碼還被用作領番薯之用，因此還被稱為番薯碼。這種字符的獨特魅力甚至還流傳到海外，被外國人稱為“中國數位”、“神秘字符”。潮汕人用來分番薯，福爾摩斯用來破案。2010年推出的由偵探小説改編的英劇《神探夏洛克》，在第一季第二集裏，也出現了這些符號——〇、〤、〥、〧、〨、〩等等。

這些貫穿全劇的線索最終被夏洛克所破譯——“尋找一支價值900萬英鎊的玉簪”。

如今蘇州碼子在中國大陸幾近絕跡，但在港澳臺地區的街市、舊式茶餐廳及中藥房偶爾仍然可見。以往酒樓餐牌都用毛筆寫，他們認為必須寫蘇州碼子才能寫出書法美感。

香港大排檔價目表 圖源：搜狐/首席收藏

由於重農抑商思想早已根深蒂固，歷來鮮有文人會為它留下筆墨。同時隨著阿拉伯數字在全國普及，中國人自己發明並使用的蘇州碼，由此黯然失色，致使它充滿神秘感，總是迷霧重重。

惠陽良井鎮矮光村的老石板

重啟，煥發新生

人類的一切活動都起源於符號，符號是文化的根基。作為一種“符號動物”，人類不僅有創造符號的能力，更構建了一個完整的世界用來解釋這些符號的象徵意義。蘇州碼子雖然曾經淡出歷史舞臺，但這種寶貴的民間文化遺産以更當代的形式得以保留，反哺著今天的文化生活。

蘇州雙塔市集——最具溫情地。門口的兩塊牌子，以及在菜場裏每家店舖的招牌上的蘇州碼子，不再是算賬計數用的數字，而是成了富有設計感的新元素。而logo“雙塔”的每一筆一劃，實則也是一組蘇州碼子設計組合而成,凝練著書法的蒼勁筆鋒，既富有傳統姑蘇文化，同時又充滿活力。加之“市集”二字的篆刻紅章，無不體現古老的民間記憶，悠遠的江南情思。

圖源：百家號/經史子集説長道短

《江蘇老行當百業寫真》——世界最美的書。2018年，一部正式亮相於蘇州舉辦的江蘇書展，成為當代出版物中首部系統運用蘇州碼子的書籍。2019年，這部重現中國古代數字系統“蘇州碼子”的《老行當》在德國萊比錫獲評世界最美的書。

《老行當》一書出版後，設計者周晨緊接著發起了“蘇州碼子字體設計大賽”，面向全球徵稿。時代的新聲，正在召喚久違的“蘇州碼子”歸家。

蘇州碼是中華文化原生的符號，民間傳統文化的活化石。透過這些特殊的符號去關注、去解讀先輩們用智慧創造出來的文化瑰寶，以及他們的生活形態如何影響後世。

目之所視，一磚一瓦，皆是心血；耳之所聞，一草一木，各有傳奇。它曾如此常見，又如此默默無聞。我們無法阻擋歷史的進程，蘇州碼作為中國數字文化的一個代表，更是一種民間文化遺産，這些美妙的符號一次次把世界聯繫起來。（文_黃雪瑩 圖片來源於網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