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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博物館均加強安保,為何這個展覽全是“破碎的藝術”?

全球博物館均加強安保,為何這個展覽全是“破碎的藝術”?

時間: 2022-12-22 09:56:00 | 來源: 藝術中國

近期藝術品的“劫難”匯總

文_李莞潸 發自柏林

世界範圍內很多美術館、博物館在今年都加強了各自的安保措施,緣由來自扎堆出現的那些令人匪夷所思又“瑟瑟發抖”的場面:先是法國巴黎盧浮宮內的達·芬奇《蒙娜麗莎》在5月被扔了蛋糕;進入10月,激進環保人士連環出擊,倫敦國家美術館的梵谷《向日葵》被淋了番茄汁、德國巴貝裏尼博物館的莫奈《乾草堆》被澆了馬鈴薯泥,更有抗議者直接將自己的腦袋粘在了荷蘭海牙的維米爾《戴珍珠耳環的少女》上。“受難名單”在11月又增加了維也納利奧波德博物館的克裏姆特《生與死》、正在澳大利亞展出的安迪·沃霍爾《金寶湯罐頭》、以及馬德里普拉多博物館的戈雅《裸體的馬哈》和《著衣的馬哈》。


不幸中的萬幸是,上述藝術品均有加固保護才逃過被真·破壞的劫難。但在現實中,碎片、不完整或未完成的“殘次品”是每個博物館藏品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這些破碎之花的殘缺一方面令人傷感,另一方面也激起人們的好奇:破碎是如何産生的?創作的意圖是否因此産生了變化?一件作品在何時才算真正“完成”?

“完成:時 |斷,離,補”特展(“In:complete | Destroyed, Divided, Complemented”)海報&現場,展館:德國柏林國家博物館(Staatliche Museen zu Berlin)之藝術圖書館(Kunstbibliothek),展覽時間:2022年9月30日-2023年1月15日

基於對這些問題的思考,德國國家博物館推出“完成:時 |毀,離,補”特展,從史前到當代的不同流派、不同文化的展品同臺亮相,其中包括普魯士文化遺産基金會所提供的20余件罕見展品。

玻璃製品出土文物殘件,源自伊拉克薩邁拉,西元9世紀


破碎故事大全

剛進入展廳,人們很容易被一面佈滿碎片的墻所吸引。這面墻由出土自伊拉克世界遺産薩邁拉古城的玻璃碎片組成,這些碎片原本是薩邁拉宮殿中的陶器、花瓶、馬賽克裝飾或是窗戶上的玻璃製品,“時間”是製造出這些碎片的原力。

每個博物館的倉庫中幾乎都有不計其數這樣的碎片,大家都是有故事的人,可惜有些故事不再或暫時無法説出口,只得根據被發掘的地點、材質,有時則是根據它們的加工工藝或顏色、裝飾而分類儲藏。

成為博物館的藏品是大部分碎片的最終舞臺,即便是那些講不出的故事,這些碎片依舊表達著毀滅和衰落、研究與知識、情緒與靈感,它成為過往與轉瞬的象徵,以廢墟之態的美學吸引力令人著迷。


除了要對抗時間所帶來的侵蝕,戰爭、自然災害或意外事故都可以使一件藝術品碎片化。

艾米·羅德(Emy Roeder,1890-1971),“懷孕女子”(殘件),陶塑,1918

艾米•羅德是德國表現主義的重要雕塑家之一,作為柏林藝術學院首位獲得雕塑專業學歷的女性,她在1920年代便已成名,並與凱特·珂勒惠支、“橋社”創始人之一的卡爾·施密特-羅特魯夫建立了終生友誼。1937年,艾米•羅德的雕塑《懷孕女子》被納粹劃為“墮落藝術”,在臭名昭著的慕尼黑“墮落藝術展”上展出後下落不明。直到2010年,柏林在修建地鐵時偶然挖出了一批在二戰中銷聲匿跡的“墮落藝術”,其中便包括艾米•羅德的這件碎片。

是誰將它們藏在了那裏?在這個故事裏,無人知曉答案。

威廉·萊姆布魯克(Wilhelm Lehmbruck,1881-1919),上圖:“屈膝女像”(僅余頭部殘件);中圖:雕塑曾經于柏林太子宮美術館 (Kronprinzenpalais)展出時的場景;下圖:1989年,事故後的雕塑碎片


擔任過軍醫院護理員的德國雕塑家威廉·萊姆布魯克于一戰結束三個月後自殺而亡,他的兩件雕塑作品《屈膝女像》于同年開始在柏林的太子宮美術館展出。太子宮美術館位於聞名世界的菩提樹下大街,直到納粹政府掌權後才關閉。威廉·萊姆布魯克的雕塑作品逃過了“墮落藝術展”,但其中一件卻沒逃過二戰的炮火,它毀於1945年的柏林轟炸,如今僅餘下頭部殘件,最終無法修復。另一件雕塑在戰爭中留存了下來,但在1989年的一次博物館事故中碎了,好在經過全力修復後,碎片已重新復原。

克萊門特·班迪內利(Clemente Bandinelli,1534-1555),“巴喬·班迪內利(Baccio Bandinelli,1493-1560)雕像”,左圖:雕像殘件,16世紀中葉;右圖:原始雕像


在1945年5月柏林之役中被“碎片化”的還有義大利雕塑家克萊門特·班迪內利的作品,這尊雕像是他父親、文藝復興時期佛羅倫薩著名雕塑家巴喬·班迪內利的肖像。雖已破碎,在二戰中獲勝的蘇聯還是將其作為戰利品帶回莫斯科和列寧格勒(今聖彼得堡)。在柏林現場展出的殘件是莫斯科方面于1958年歸還給東德政府的,殘件的其他部分至今仍留在聖彼得堡。

路易斯·德·西爾維斯特(Louis De Silvestre,1675-1760),“奧古斯特三世肖像”(August III,薩克森選帝侯、波蘭國王和末代立陶宛大公,1696-1763),創作于1733年之後


二戰後1945年至1947年這段時期,德國收藏的很多藝術品遭受到戰爭與偷盜的雙重攻擊,《奧古斯特三世肖像》也是個中典型。這幅曾經不朽的肖像畫由法國畫家路易斯·德·西爾維斯特所繪,他曾任德累斯頓皇家藝術學院院長,同時也是波蘭王室的宮廷畫家。這幅大尺寸畫作在戰後只留了一丟丟碎片給德國,博物館方只得將其從庫存中除名,留下碎片只為銘記歷史。


“破碎”自古常與“分離”相連,出於對利益的追求,很多藝術品被分割後分塊出售,以此最大限度提高它在藝術市場上的銷售利潤。如被切割的上圖,下面這幅迪裏克·鮑茨的作品如今也是天各一方。

左下:“耶穌誕生中的聖母”(片段),迪裏克·鮑茨(Werkstatt Des Dieric Bouts,1410/20-1475),油畫,1465/70

迪裏克·鮑茨是早期尼德蘭繪畫的代表人物,這幅畫作原本描繪的是耶穌誕生的場景,但很可能為了出售而將畫作分割。柏林收藏的是《聖母圖》部分,左側切割下的長條被移至右側,並在遠景中添加了一座塔,使其成為全新的一幅畫;原作中的另一部分如今是盧浮宮的藏品。

馬賽克地板畫,西元200-250年,幼發拉底河畔古城Belkis(今土耳其境內),上圖:展覽現場殘件部分;下圖:原始狀態


越大型的藝術品越容易面臨破碎與分離的處境,展覽現場的一幅馬賽克畫像原是一座古代住宅大型馬賽克地板裝飾的一部分,初始面積可能超過12平方米。同樣為了便於出售,這幅壯觀的鑲嵌畫被切割,分離後的碎片從此散落於世界各地的收藏中。

木雕裝飾,埃及開羅,1296


13世紀初開羅一座清真寺講壇上的木雕裝飾也是相同遭遇,約在1890年被盜後,這些木雕被運往歐洲藝術市場,分割後的碎片被重新裝裱,作為獨立藝術品進行交易。


保羅·克利(Paul Klee,1879-1940),右上:“潘多拉的盒子”,水彩&油畫,1920;右下:“Bad Band”,紐約巴恩斯基金會 (Barnes Foundation)藏品


有些“破壞”卻出自帶有實驗意味的藝術家選擇,據考證,保羅·克利曾用刀剪“解剖”過他的122件作品,並用它們創作出了270件新作。比如,展覽現場的《潘多拉的盒子》最初是一幅垂直構圖的作品,“分裂”出的兩幅新作如今分別藏于柏林與紐約。


門採爾(Adolph Friedrich Erdmann von Menzel,1815-1905),“女子肖像”(殘件),油畫,1846


門採爾也曾主動剪去他幾幅肖像的眼部區域,在這位德國19世紀繪畫大師的不少人物習作中,這種手法並不罕見,研究推測這可能是藝術家對於“無視”的相關表達。


“未完成”的完成

左:卡爾·馮·阿彭(Karl Von Appen,1900-1981),“曼雅·貝倫斯肖像素描”(Manja Behrens,1914-2003),油畫,1947;右*:曼雅·貝倫斯肖像© virtual-history

門採爾在作品完成後剪出了空白,同樣來自德國的卡爾·馮·阿彭則是在作品留白的狀態就簽上大名收了工。阿彭曾在二戰後由德國戲劇家布萊希特創建的柏林劇團中擔任舞臺設計師,肖像的主角是他的妻子曼雅·貝倫斯,這位“德國戲劇界不可或缺的女演員”曾拒絕了戈培爾的求愛。在看上去未完成的作品上簽了名,它被認為已經完成了嗎? 


“牧羊人的崇拜”,版畫,左:亨德里克·霍爾奇尼斯(Hendrick Goltzius,1558-1617),1599;右:雅各布·馬薩姆(Jacob Matham,1571-1631),1615


荷蘭巴洛克時期藝術家亨德里克·霍爾奇尼斯“是最後一位具有優秀畫家權威的雕刻家”,他也在版畫《牧羊人的崇拜》中留下了大片空白。他的繼子、同為雕刻師的雅各布·馬薩姆在十餘年後為這幅作品填了空,共有6幅未完成狀態的“殘次品”進入藝術市場流通。

*©Wikipedia

如舒伯特b小調第八交響曲《未完成》,達•芬奇的《三博士來朝》、米開朗基羅的《阿特拉斯奴隸》、倫勃朗的《貝雷帽自畫像(未完成)》、梵谷的《海邊漁夫》……藝術史上留下了諸多著名的未完成之作,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幾乎沒有任何其他建築如高迪的聖家堂那樣代表著“未完成”,在他1926年逝世後,是否應由他人完成聖家堂始終爭論不一。人們不斷思考,一件作品到底在何等狀況下才能被視作“已完成”。


創作思路轉變,對創作過程産生不滿,模特、客戶或藝術家的死亡……種種變故都可能催生出未完成之作。展覽現場有一塊帶有娜芙蒂蒂肖像的石雕碎片,這個未完成的作品被推測為在創作過程中被故意損毀,因為政權更替需要將其形象從史料中抹去。

左圖:未完成的帶有娜芙蒂蒂肖像的石雕,約西元前1350年-西元前1330年;右圖*:娜芙蒂蒂胸像,西元前1345年,德國國家博物館之柏林新博物館館藏

“埃及第一美人”娜芙蒂蒂(Nefertiti,西元前1370年-西元前1330年)是埃及法老阿蒙霍特普四世的王后,在夫君死後,娜芙蒂蒂將圖坦卡蒙收為養子,獨掌大權一段時間後因政變被迫下臺,自此被史冊除名。1912年,德國考古學家路德維希·波爾哈特率領德國考古隊在埃及阿瑪納遺址發掘出靚絕四海的娜芙蒂蒂半身像,這座彩繪人像如今是德國國家博物館鎮館之寶,其複製品是世界範圍內流傳最廣的古埃及藝術品之一。如果未完成的石雕創作完成,它會否也是另一件鎮館之寶?

“多餘”的修復?

東西壞了修一修,對於博物館藏品中的那些“破碎之花”,自古便有修復之道,最傳統、也最常見的修復便是把碎片重新拼回去。


帶有武士圖案的彩釉陶瓷碗,敘利亞,1186-1215

修復後的獅子浮雕,敘利亞,西元前九世紀早期


這個刻有獅子圖案的浮雕源自西元前九世紀早期的敘利亞地區,它曾是一塊大型石雕的一部分,二戰中被炸彈擊中後損毀,如今的局部修復品是由27000個碎片重建而成的。


但能拼回原樣的碎片只是少量,修復之路還有很多小徑,日本聞名的金繕(kintsugi)之技便是一種蘊含哲學意味的修復術。

陶碗,南韓,朝鮮王朝時期(約16-18世紀)

取自“以金子去承繼”之意,金繕因而也被稱為“金繼”,通常使用撒有金粉或與金粉混合的漆修復破損區域,類似于日本傳統工藝技術“蒔繪”(在漆器上以金、銀、色粉等材料所繪製而成的紋樣裝飾)。展覽現場這只出自朝鮮王朝時期的陶碗殘片曾在日本收藏,多處損傷均以金繕修復,金色的線條將原本殘缺轉化為全新的審美,破碎之處重新開出花來。


“弗吉尼亞·維齊肖像”(Virginia da Vezzo,1660-1638),西蒙·武埃(Simon Vouet,1590-1649),油畫,1624-1626


17世紀上半葉法國代表性畫家西蒙·武埃曾是國王路易十三的首席宮廷畫師,他的妻子維吉尼亞·達·維佐既是一位出色的義大利女畫家,也是西蒙·武埃提筆時的繆斯。下面這幅不規則剪裁的《維佐肖像》最初是一幅大型畫作的一部分,約在19世紀被重新“修(剪)復(輯)”為一幅獨立的肖像新作。直到1978年再次修復時,這幅“拼貼畫”的真面目才被揭開。這不禁讓人聯想起中國的“八破圖”(錦灰堆),手法痕跡雖可見,卻構成了作品的特殊吸引力。

陶制雙耳提水罐(殘部),約西元前510年


在19世紀的歐洲收藏中,“完整性”通常是對藝術品的基礎要求,所以才會産生《維佐肖像》這樣的處理手法。下圖中前方的碎片原本屬於一個更大的容器,博物館方曾通過修復將其嵌入後方的“碎壺”中,使之合二為一,因為在當時的藝術品市場上,全須全尾的物件比殘次品價值更高。但這樣的修復是更好的選擇嗎?進入20世紀,對於“完整性”的追求之風開始轉向,博物館決定將二者再次分離。


柏林墻碎片耳環及真品證書


人們開始欣賞那些“迷人的碎片”,盧浮宮鎮館有三寶,除去《蒙娜麗莎》,其餘兩件《斷臂維納斯》和《勝利女神像》都是“迷人的碎片”。在德國,你甚至有機會獲得一些小巧又迷人的碎片——自1989年11月9日柏林墻倒塌後,柏林墻碎片至今仍是最受歡迎的旅遊紀念品,被敲成大大小小不同尺寸的墻體碎片轉世為耳環、項鍊、桌面擺件出售,每份還帶有自證身份的“真品證書”。

左:展覽現場印有“帕斯奎諾”的古代畫冊,1550;右*:位於義大利羅馬的“帕斯奎諾”殘部原件(右側為貼有諷刺字條的説話墻),2018


位於羅馬的《帕斯奎諾》(Pasquino)可以説是世界聲量最大的“碎片”,這尊希臘風格的雕像可追溯到西元前三世紀,15世紀于羅馬出土後,殘件碎片始終安置於城中直至現在。16世紀時,帕斯奎諾成為羅馬第一座“説話雕像”(Talking statues of Rome),碎片所在地成為“會説話的墻”,人們將詩歌和諷刺字條貼在上面,“碎片公告板”成了民眾匿名錶達的出口。


“破碎之花”自有其生命力,每一朵破碎之花的裂痕都帶著時代劃過的記錄,時間會記住一切,時間會給予答案。

全球博物館均加強安保,為何這個展覽全是“破碎的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