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西安·弗洛伊德為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二世畫像,地點位於藝術家的個人工作室。
上個月,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二世逝世。在國內外社交媒體上流傳的大量有關女王的紀念性視頻和影像集錦中,有一張照片看上去並不起眼,卻別具意味。照片中女王滿頭銀發,一身優雅的寶藍色裙裝,她頭戴皇冠,胸前別著那枚出鏡率很高的胸針,面色平和地坐在一張扶手椅上接受一位畫家的畫像,這位給女王畫像的畫家就是盧西安·弗洛伊德(Lucian Freud,1922-2011)。
10月1日,為慶祝盧西安·弗洛伊德誕辰100週年,英國國家美術館舉辦了近10年來首個大型盧西安·弗洛伊德個人作品展。展覽共展出超過60件作品,呈現了弗洛伊德逾70年的創作歷程和他對繪畫技藝的不懈推進和探索。
《自畫像與風信子》(Self portrait with Hyacinth Pot),盧西安·弗洛伊德,1947年©Bridgeman Images
新視角
盧西安·弗洛伊德以裸體人物畫而聞名。展品中不乏知名公眾人物的肖像,還有他為親朋好友繪製的私人畫像。這些作品借自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泰特美術館等多家藝術機構,從早期作品到後期的大尺幅畫作和裸體畫,涵蓋了弗洛伊德逾70年的創作生涯。提森-博內米薩國立博物館此次有五件館藏作品被徵選參展,該館現代繪畫部首席策展人Paloma Alarco表示,長久以來,人們在觀看和解讀弗洛伊德的作品時,常常會不自覺地帶入心理學或生理學的視角,這當然與弗洛伊德的出身有關,因為他的祖父是大名鼎鼎的著名心理學家、“精神分析學派”創始人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緣故。也正是因為這樣的出身和家族背景,使人們往往對弗洛伊德本人性格和私人生活的關注更多於他的畫作本身。
本次帶有回顧性質的展覽被命名為“新視角”,以期將人們的注意力和觀察視角由藝術家本人轉向他的畫作,更嚴肅地探討和看待弗洛伊德作品的現實意義和藝術價值;同時,邀請觀眾站在弗洛伊德的視角,去體會藝術家在作畫時是如何觀看他的模特,包括他自己的。
《鏡像與兩名兒童(自畫像)》,盧西安·弗洛伊德,1965年,布面油畫© Museo Thyssen-Bornemisza, Madrid
弗洛伊德在漫長的藝術生涯中創作了許多自畫像。在這些自畫像裏,大部分時候他都是坐在椅子上的。這幅畫中,弗洛伊德側身站著,看上去有些變形,頭身比與畫面左下角的兩個小孩子相比也很不協調。在創作這件作品時,弗洛伊德先是將一面鏡子放在地上,隨後探頭看向鏡子,描繪出鏡中的人像。位於畫面左側的是他的孩子們,畫面裏吊燈的樣子也能凸顯出畫家的觀察視角。
與弗洛伊德許多富於畫面和情緒張力的畫作相比,這幅作品要顯得溫和地多。除人物面部較多的筆觸用於形體塑造外,畫面的其他部分均使用了大面積的平涂,用筆鬆弛,顏料的使用也非常克制。男孩調皮的笑臉和女孩嬌憨天真的表情,流露出藝術家作為父親的一面溫情。
《抱貓的女孩》(Girl with a Kitten), 盧西安·弗洛伊德,1947年,布面油畫©Tate
《拿玫瑰的女孩》(Girl With Roses), 盧西安·弗洛伊德,1948年,布面油畫©Bridgeman Images
從20世紀40年代到80年代,弗洛伊德定居在倫敦,無論作為藝術家還是普通人,弗洛伊德都被認為是難以相處的。他將自己處於孤僻和封閉的狀態,遠離喧囂的國際藝術潮流,更多向自己領域的縱深開掘。其繪畫對象從不敘述戲劇性的事件,基本上以室內肖像、裸體肖像為主。這也使他逐漸成為一個定型的畫家。而他也就在室內從親近的人身上不厭其煩地刻畫著某種近乎神經質的狀態,他喜歡畸形而病態的主題。其作品風格粗率、感性而注重繪畫性。
為女王畫像
本次展覽的所有展品中,最引人注目的作品莫過於借自英國王室收藏的《伊麗莎白二世女王》畫像。
假如我們將畫像現場和畫像本身做一個對比,會發現畫像中的女王與我們實際看到的樣子並不相符。坐在弗洛伊德面前的女王是慈祥優雅的。她的目光望向弗洛伊德,眼神溫和,充滿笑意。而弗洛伊德似乎將這些都無視了,他沒有描繪女王精緻的裙裝和手部姿態,僅僅選擇畫下女王的面部。弗洛伊德以大色塊的筆觸為女王的面部“塑像”,每一筆都很紮實,女王的眼簾和嘴角下垂,她的視線看向斜下方,似乎在想著什麼事情,面部神情顯得十分平靜、堅毅、深思熟慮。
《女王伊麗莎白二世》(Queen Elizabeth II), 盧西安·弗洛伊德,2001年,布面油畫
畫像公開之後,英國不少公眾認為弗洛伊德將他們的女王畫醜了,但在英國許多批評家眼中,這幅畫畫出了女王“結實、堅韌的靈魂”,堪稱“150年來最好的皇室肖像”。
弗洛伊德在對模特的選擇上有自己的主張,他的模特大多是家人、親友、愛人。這位性格高傲孤僻的藝術家,不會因為眼前的對像是名人、富豪或貴族便另眼相看。弗洛伊德的助手大衛·道森曾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説:“很多了不起的人都曾經給他做過模特,從貴族到時尚偶像。每一個人都被完全公平的對待。”
有評論曾説,儘管尺寸不大,弗洛伊德卻將這次皇家肖像當成了一次冒險,他想要捕捉並放大英國女王內心人性的一面,而非其華貴的外表或浮于表面的一瞥。
讓畫家們崇敬的畫家
與英國女王主動向弗洛伊德請求畫像不同,弗洛伊德曾多次邀請另一位英國當代著名畫家大衛·霍克尼做他的模特。弗洛伊德在為人物畫像時,通常要分多次,甚至要進行很長一段時間。在大衛·霍克尼看來,這是弗洛伊德特有的繪畫方法。
“慢慢來意味著你們可以交談。如果你在一個小時之內要畫一個人,那你根本不可能跟他聊天,因為你沒有足夠的時間,而你還要觀察他的臉。假如時間長一點,你們會聊天,你會了解他 ,同時觀察他的臉”,大衛·霍克尼在談及為弗洛伊德做模特的經歷時説。
盧西安·弗洛伊德2002年創作的大衛·霍克尼(David Hockney)肖像
“他有時會靠得很近地看。我猜,他是在觀察各處微妙的差別,而這些差別是大多數人不曾留意的。但是,他在觀察,他在盯著看 ,而且靠得越來越近。這裡,有一種能穿透你身體的力量。我多少會意識到這種力量,所以給他當模特時,我從不會打瞌睡,儘管我已經65歲了(弗洛伊德為其畫像時的年齡)。我覺得我可以看到那張肖像畫在不斷進展,變得越來越好。我想,大概很多人不願意花那麼多時間來當模特。從這個意義上來説,我認為,實際上,一張好的肖像畫或多或少有賴於畫家和模特雙方。”
2011年,弗洛伊德去世之際,國內許多藝術家都曾表達過對弗洛伊德的崇敬。拋卻他的人生秘密和為人所津津樂道的生活中的秘事,我們如何綜合地看待這樣一位藝術家。張曉剛曾用“一個用一生致力於去追求表達人性心理現實的坦蕩與無畏的藝術家,一個將生命視為絕對孤獨自在的體驗者,一個在西方曾一度被現代藝術邊緣化的密室畫家”形容他心目中的弗洛伊德。
Bella and Esther,盧西安·弗洛伊德,1988年©Bridgeman Images
鏡中的自畫像,2002年,布面油畫©Bridgeman Images
“從一開始,作品就鮮見小孩子的童真快樂, 更多是孤僻、抑鬱、呆滯之後又異常的敏感,很快進入一種執著人物精神心理學層面的描繪,很極端很細膩,不可思議的天賦,在那個時代、確實非他莫屬。1992 年培根去世,翌年,弗洛伊德完成了一幅在工作室的自畫像,70 歲,手上拿著刮刀和調色板,全幅裸體,他説:現在,我至少還可以畫我自己的裸體。相對培根作品的放浪形骸、匪夷所思——弗洛伊德展現的是飽經滄桑般之渾沌與堅實,令人莫名的悲哀和感動。”
弗洛伊德的畫作大多以他的畫室為背景。對弗洛伊德而言,畫室的環境不僅是襯託人物的舞臺,其本身也能成為重要的刻畫對象。他的工作室地面上常年堆積著許多的白色臟布,這些布團也經常不經意間被弗洛伊德畫進某個模特的肖像畫裏,成為作品的重要部分。正如毛焰所説:“這些被大師長期使用過的白色臟布仿佛排山倒海,簇擁著那個已經疲憊不堪的模特,所有在畫面裏呈現出的密度以及對塑造表達的一種苛求,令人敬意油然而生。他的畫室像一個陳舊的舞臺,平平常常的道具和平常的演員,長時間的凝視,一個人排演,女王來了也一樣,畫得不好也沒關係,他只是把這個事情辦完了。大師最後的代表作品就是人生的謝幕,不向任何人鞠躬,背身而去,而舞臺依舊。”
本次展覽位於英國國家美術館1-8號展廳,將展出至2023年1月22日。(臺馨遙/文,部分內容參考自網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