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倫泰因·霍夫曼（Florentijn Hofman）

15年前，一隻巨型黃色橡皮鴨駛入荷蘭阿姆斯特丹港口，一夜之間，“大黃鴨”風靡網路。9年前，“大黃鴨”出現在北京頤和園昆明湖上，連續4天，超過10萬人涌入頤和園，創造了頤和園日遊客量歷史紀錄。幾年裏，“大黃鴨”巡遊世界，它憨態可掬的形象與全球最著名的景觀同框，成為了全球無人不知的全新藝術符號，也掀起了人們對於公共藝術的深度思考。

2022年8月6日，“大黃鴨之父”荷蘭藝術家弗洛倫泰因·霍夫曼（Florentijn Hofman）攜他的“動物天團”來到北京今日美術館，呈現它在中國內地首次大型個展“歡聚！”（Celebrate！）。在這場長達3個月的展覽中，霍夫曼為中國觀眾創作了超過25件的新作品，可謂一場全新的藝術盛宴。

在展覽開幕前夕，藝術中國通過線上的方式採訪了仍然在荷蘭緊張忙碌籌備工作的霍夫曼。他熱情而真誠的回答，讓我們得以窺見他的睿智的創作思考與質樸的哲學理念。在動物形象們表面的“歡快”背後，隱含著藝術家對當下世界發展與人類行為的深刻反思。全球新冠疫情的背景，讓這次“歡聚！”頗為難得，而作品的內涵含義則更發人深省。

今日美術館“歡聚！”展覽現場

藝術中國：這次展覽的主題是“歡聚！”，在全球疫情的背景下，歡聚對人們來説成為一件難事，它表達了你怎樣的思考呢？

霍夫曼：如你所言，歡慶時人們確實需要聚集在一起。在疫情的影響下，可以不受限地去博物館欣賞藝術就像是節日一樣了，我希望借這個展覽給人們一次相聚的機會。

主題“歡聚！”和作品的內涵的確與疫情背景有很大關聯。全世界都受到了同樣的影響，它讓我們更加意識到健康、自由和每個人所面臨的限制的重要性。在我看來，這或許是我們從自然界獲得的禮物，我們會被自然界創造的任何物質所影響，因此我們需要謙卑。

對我來説“歡聚”不僅是與更多人聚會，也是carpe diem（拉丁文：活在當下）——把今天當做最後一天來對待。我期待這個主題讓觀眾理解生命是如此脆弱且寶貴，在我們太晚意識到之前，好好珍惜並享受當下。另一方面，就像中國哲學講的“陰陽”，事物都是有兩面的：我們在歡聚的同時，也需要對它心存敬畏。

“歡聚！”展覽中的熊貓

藝術中國：你為本次展覽特別設計了一組全新的快樂形象，他們的靈感來源是什麼？

霍夫曼： 你用了“歡快的形象”，這個表述很有趣，但我表現的形象可不僅僅局限于“歡快”。也許在第一次接觸時，它們的確給人以歡快的感受，但它們其實有更多深層次的思考內涵。

比如“胖子（Fat）”系列，是3個躺著的形象——胖熊貓、胖貓和胖老鼠。作品身上覆蓋著毯子，給人一種就像在家裏那樣舒適溫暖的感覺。它們的身材很臃腫並且懨懨欲睡，看似很幸福和愉悅，但睡覺的含義其實也是和死亡相關的。我含蓄地建立起了二者的關聯，但沒有尖銳地直指死亡。我通過它們隱喻了懶惰、囿于現有生活和消費主義，這是必須要警惕的，因為人們終究要生活在現實中，而非只在電腦上以數字的形式存在，人與人之間需要互動。

“慶祝（Celebrattion）”系列也是如此，作品形象看起來很高興，但實際上作品傳遞的資訊是很複雜的。在荷蘭我們稱之為“嚴肅的眨眼”。當然所有的藝術都因人而異，你能看到或感受到它，才能體會它的深層含義。

今日美術館“歡聚！”展覽現場

藝術中國：你的創作將人類行為賦予動物們，創造了大量可愛的形象，有媒體稱它們為“動物天團”，可以跟我們談談你的創作理念嗎？

霍夫曼：首先，這些動物都是關於“我們”的。我的創作是一種比喻，與動物本身無關。例如嘴裏叼著一個塑膠袋的“博斯波爾德狐狸（Bospolder Fox）”，手裏拿著一個自拍桿的“自拍熊貓（Selfie Panda）”等等，這些動物似乎做著像人一樣的事情，但它們是動物，它們解釋了我們的行為。

在歐洲，千百年來的古老寓言和故事總是借用動物的形象，在中國也是如此。我喜歡用可愛的動物形象來講述故事，它們像一面鏡子反映出我們自己的行為，讓我們更好地理解他人和自身。

今日美術館“歡聚！”展覽現場

例如在“購物（Shopping）”系列中，有一隻猴子、一條蛇和一隻松鼠。通過猴子不難聯想到人類，因為二者確實關聯密切。這只“購物猴（Shopping Monkey）”的手裏提著許多袋子，連尾巴上也有不少。這反映了我的觀點——我們必須警惕過度消費和生産，這些人類行為在快速消耗地球資源。“購物蛇（Shopping Snake）”表達的也是相似內容，蛇是一種危險的動物，它正在邊拿著Gucci包邊打電話，我喜歡通過這種荒謬來引起對這種現象的重視。也許你聽説過柯薩科夫綜合徵，這是一種因過量飲酒導致的疾病，表現為患者不記得任何事情。大自然裏的松鼠似乎也患有柯薩科夫綜合徵，因為每年秋天，它們會把堅果放在各種樹洞裏，然而到了冬天，卻並不一定能記得把堅果放在了哪。因此，我通過與動物的互動來解釋人類行為更深的含義，講述作品背後不同的故事。

今日美術館“歡聚！”展覽現場

藝術中國：在你看來人類社會和動物王國的關係是怎樣的？

霍夫曼：當然有很大的重疊。我們可以從動物王國中學到很多東西，相比于“動物王國”，我更喜歡用“大自然”這個詞。我們只是從自然路過，在這裡停留幾十或一百年，隨後就會死去，但是自然界仍在繼續。我們破壞了它，它也會以另一種形式報復我們。恐龍已經滅絕了，也許人類就是下一個。

在過去的幾十年裏，人類失去了對於自然的謙卑。如果你看到關於全球變暖以及被砍伐森林的數據，就會意識到我們把地球弄得一團糟。但在微網志、Instagram、TikTok等社交平臺上，我們看不到悲傷的故事，只能看到粧容精緻、身材性感、狂歡派對的人……這是一種完全不平衡的世界觀。因此我在盡最大的努力，通過創作為世界帶來力所能及的東西。我喜歡時尚，因為時尚創造者們真的很了不起，但因為快餐式的時尚，世界上四分之三的服裝幾乎被扔掉，我們不應該忽視這個事實。

如果你也謙卑地生活，那麼回到美術館的展覽中是一件值得慶祝的事情。否則，如果只是每天在社交媒體上炫耀，並不意味著真正理解歡聚的含義。

“歡聚！”展覽中的“大黃鴨”

藝術中國：你的創作像變魔術，把小動物變為巨大的作品，賦予它們難以抵擋的吸引力，你覺得這個過程中最難的是什麼？

霍夫曼：材料。我喜歡皮膚，也喜歡事物的觸感。之前我都是在室外空間做作品，這次展覽是在美術館的室內空間，我們設計了多件互動作品。與其他博物館或畫廊展示的藝術作品嚴禁觸摸相比，我希望我的作品能夠一直被觀眾觸碰。對我來説，要找到能夠被觸摸的材料，讓材料美學和作品內容一樣有力，保證作品背後的概念被很好地表現出來，這非常重要。像“胖子（Fat）系列”，它像家一樣溫暖，感覺能包裹觀眾，仿佛我們必須呆在裏面並被困住。

確定合適的材料、主題以及內涵，是創作過程中最具挑戰性的。其中，最大的挑戰在於找到合適的材料、比例尺度和使用方法，還要檢驗它能否被大量的觀眾觸摸。至於其他的，我們有了不起的製作團隊，他們能完成一切。

霍夫曼專門創作的“十二生肖（Zodiac）”系列等待觀眾的互動

藝術中國：作為在中國的首次大展，你有哪些與中國文化結合的作品嗎？它們會怎樣與觀眾互動？

霍夫曼：這次展覽很多作品都是全新的。我創作了“十二生肖（Zodiac）”系列，這些雕塑幾乎都有半米高，我邀請觀眾用橡皮泥、粘土和色彩在作品上進行覆蓋。這樣觀眾也成了藝術家，我希望觀眾在展覽中感到自由，激發他們的創造力並且獲得成就感，正是這種互動使得作品逐漸完成。

你也許注意到這次展覽海報中用了“五彩紙屑（confetti）”。在春天，花兒從樹上脫落，還有雨、雪等此類自然界的事物，這和五彩紙屑給人的感覺類似，把它扔到空中，它就會喜氣洋洋地出現在你身上，這感覺真是太棒了！我非常想向觀眾展示它們。於是，我們把其中的一個空間變成了“五彩紙屑”空間，觀眾進去之後會被紙屑擊中。

在展覽中，我們將尋找最大的可能性進行互動。對我來説，觀眾有可能和我們共同創作這非常重要。

今日美術館1號館展廳裏巨大的老虎寶寶

藝術中國：今日美術館1號館的展覽空間挑高很高，非常方整。可否劇透一下，在這個空間有什麼特殊的作品或設計？

霍夫曼：沒錯，我差點忘記了。在1號館我們做了兩件事，除了“十二生肖（Zodiac）”系列之外，最重要的核心作品也在這裡。因為今年是虎年，所以我做了一隻戴著派對帽子的老虎寶寶。它體量非常巨大，幾乎是被卡在整個大廳裏。我們在上方增設了一個窗口，這樣觀眾能俯看整個大廳，否則在地面上角度太單一了。它不是一隻成年老虎，而是一隻正在玩耍的老虎寶寶，在慶祝它的一週歲。它包含了我們在生活中有時會忽視的元素，比如活潑外向、躺在地板上，像孩子一樣玩耍。我們有時需要喚回這些感覺。我一直在尋找適合作品的“皮膚”，這次我選擇了氣球，而氣球也意味著慶祝和聚會，我期待這是一件令人驚嘆的作品。

今日美術館“歡聚！”展覽現場

藝術中國：本次展覽對你來説有很多全新的嘗試，對於你未來的創作是一個新的開始嗎？

霍夫曼：首先我對這個展覽帶給人的感覺也十分好奇。因為疫情，我將無法出席開幕式，不能在現場見證，這非常遺憾，但我希望我很快能看到。事實上，我也試圖從我所做的事情中學習，希望從中看到一些我希望進一步努力和發展的可能。我把每一天都當作新的一天，希望我的眼睛像孩子一樣每天都保持清晰和好奇。

這一刻，我們不知道未來會是什麼樣的，對於一個藝術家來説更是如此。除了本次展覽，我也正在中國的其他公共空間做不同的作品。一個人的創作總是在發展和變化的，你會慢慢轉向另一個主題，或者回到你真正喜歡的內容，但無論如何，作品必須是出色的。我將繼續創作，未來是什麼樣子？我們一起拭目以待。

（訪談/瞿弋宸  整理/瞿弋宸 許柏成 圖片提供/R+ Production）

展覽海報

展覽資訊：

弗洛倫泰因·霍夫曼：歡聚！

策展人：Anouchka van Driel（何京蘊）

展覽時間：2022.8.6-2022.10.23

主辦方：今日美術館、R+ Production

弗洛倫泰因·霍夫曼（Florentijn Hofm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