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中國

中國網

從都市攝影到海島鄉村家園復興——翁奮專訪

從都市攝影到海島鄉村家園復興——翁奮專訪

時間: 2022-04-18 15:26:30 | 來源: 藝術中國

“騎墻-海口(6)”,2001年從海口開始沿著中國改革開放的路徑城市:海口、深圳、廣州進行的拍攝計劃。

導言:翁奮最初為藝術界熟知的是他的系列攝影作品《騎墻》,這組作品以鮮明的攝影語言展示了資本改造下的中國都市劇烈變化的景觀,成為中國現代化轉型的經典圖示,作品被紐約現代美術館、蓬皮杜現代藝術中心、紐約大都會美術博物館等多家機構收藏。在都市攝影大獲成功之際,翁奮卻回到自己的家鄉海南島,自2007年開啟了在海南島鄉村“海島鄉村”漫長的藝術在地創作與建設實踐。他的鄉村建設不同於時下速效的鄉村物理空間的改造模式,更側重於鄉村精神家園的修復與重構。他從海島家鄉面臨的文化危機和發展困境出發,挖掘海島獨特的地方文化小傳統和人地海的關係,對於當代鄉村新聚落,他提出了“鄉村藝術自然生活”的新觀念。翁奮的海島鄉村建設為探尋中國鄉村文明根源,重建國人鄉村的家園意識提供了更為深入的思考。近日,藝術中國記者對翁奮做了專訪。

2007-2010年《家庭照》攝影紀念與研究計劃

藝術中國:您最初被藝術界所熟知的可能是您以資本改造下的都市景觀為背景的系列攝影作品《騎墻》,這組作品和您後來從事的鄉村建設領域有怎樣的內在關聯?

翁奮:2001-2002年的“騎墻”攝影系列作品主要是反思全球化下中國現代性轉型發展過程中的發展與危機共存的社會政治與經濟和文化心理困境問題,其批判對象本質是全球化與現代性。而隨後圍繞著“土地與家園”問題在我的家鄉海南島文昌東郊鎮泰山村展開藝術在地實踐:2007-2010年間進行的“家庭照:泰山村拆遷村民家庭紀念合影”計劃;2010年開始的“拆了旅行社:海南島鄉村訪問研討計劃”群體實踐,後來逐步形成的“海島鄉村”藝術在地研究與創作實踐工作。關注“海島鄉村”地方化發展的困境問題,意圖探討和發現解決在當代發展中“海島鄉村”所面臨的文明與文化危機和發展困境問題的新路徑為目標。簡單而言,就是由 “騎墻”的對城市現代化和全球化問題的反思,轉向對“海島鄉村”地方化問題的批判研究上,從地方文化小傳統中去尋找與發現我們自身文明與文化的根源,梳理其內在發展與演化的脈絡與邏輯關係,從而解決我們自身的發展危機問題,因此,二者有著內在文化關聯性。 

藝術中國:地理環境對社群發展影響是非常大的,中國的鄉建活動基本上是內陸地區的,您在海島的鄉村的計劃基於怎樣的出發點?

翁奮:首先,我的“海島鄉村”藝術計劃是基於我的家鄉海南島的傳統鄉村和我的個人、家族和老家村落的現代發展困境問題展開的,其自身所顯現的海南島獨特地理地方性和文化多樣性,尤其海南島鄉村生活方式和民間家族血脈信仰的多樣融合性,及個體和族群在對於土地與家園在當代社會飛速的現代化發展中遭遇的發展與破壞的困境。

海南島鄉村面臨的困境在根本上導致了如我這樣的島民自身身份與家園認同的危機。我的實踐在開始並沒有表現出對於“藝術鄉村建設”的衝動。我在面對海南島家鄉在2007年後將要發生的被改變事件是一種本能反應——土地被徵用、家族血脈中斷和村民離開家園——祖先靈魂將失去安放之地——我未來的精神將如何安放?

這是“拆了旅行社”計劃2011年為第五次訪問繪製的地理説明圖

同時,在我的海南島鄉村藝術實踐中,“海島”地理視角和“鄉村”文化研究相結合,與人類學和社會學等多學科混合運用方式成為重要理念與方法論。海南島地理上的“島嶼隔絕性”和“海洋流動性”與“陸地穩定性”;生活上的“農耕性”與“海洋捕撈與貿易性”,和“多民族共生性”等複雜而對立並行的地理和生活特徵形成了文化的混合與雜糅,使“海島鄉村性”區別於大陸內陸地區的鄉村。海島性和陸地性混合的地理生活文化特徵使其自身天然具有一種文化內韌性與自我保護性與轉換性,才使得海島鄉村社群在各自生活與文化內在關聯性上形成既獨立、衝突又共融共生而保持其根本。

正是基於以上出發點,才形成我的“海島鄉村”概念框架下的藝術在地實踐工作。

“拆了旅行社:海島鄉村訪問研討計劃”在海邊“自由領地”活動圖

“拆了旅行社”在翁家祖屋活動的現場圖

藝術中國:您的鄉建模式不同於當下以鄉村物理空間改造的模式,而是側重於鄉村精神家園的修復與重構,尤其您提出的“自我發生”的美學理念令人耳目一新,為什麼您想到要抓住激活村民的主體意識這根線索?

翁奮:是的,我在鄉村做的第一個計劃是“家庭照”攝影拍攝(2007-2010),圍繞家鄉將要搬遷的村民家庭進行的全家福式的家族成員與祖屋合影的紀念照片。當時目的是讓他們留下自己家族與個人的歷史,在未來可以追溯與教導家庭後續者時,成為對於其自身來歷的參照物。在拍攝中我強烈地感受到我老家族人與村民內心的無助與無所適從。

在幾年的在地接觸考察與研究中,越來越感受到僅僅在物理空間層面上的藝術鄉村改造建設的實踐工作是無法實現我所面對的和思想的和理想的“家園”問題。我們將如何真正意義上進入他們——鄉村村民,我們與他們能否成為一個整體——即“我們”——混合了他與我的多層主體的主體間關係的願望的。這些並不屬於真正的物理性質,而是需要強調在精神層面的——去探討怎麼去實現個體與群體內在“精神家園”的問題。

翁奮父母親依照當地傳統習俗,每年春節和重要節氣都會回到老家祖屋祭祀祖先,祖屋和整個村落隱身於椰林中,離大海約六、七百多米。

有一個關鍵的問題是我們忽略的,就是“農村”與“鄉村”的本質性定義問題。“農村”在詞語上很容易讓我們形成一個必然的農業化生産單位的概念,因此,就會把它建設成一個以農業生産為目標的系統化的物。但是,它的本質是“鄉村”,那個遠離城市,隱藏在田野山林海邊的地方,它是我們的老家,祖先居住之地,個人精神的家園,也是文明小傳統的棲息地。“家”/“家園”首先是鄉村的屬性,最重要的屬性。只有這樣,我們在建設“家/家園”時才不會把它置身於必然的農業生産和物理屬性上,而更多的是自我精神與神性的層面上,要想保護它就必須從內心世界的主體自覺開始——一種被我定義為“自我發生”的自覺狀態。只有每個人具有那種主體意識,我們才能在保護與開放中去尋找發現和實踐關於家園的一切可能性。

基於這些思考,我在實踐工作中以村民的“主體性自覺”為工作重點,強調從家族血緣脈絡和延續上展開一系列從個體到群體主體意識的倫理/美學的建設工作。家譜的梳理和對血緣的追溯就成了我工作的重點。雖然,這些工作的展開是漫長的和反覆的,進展是緩慢的。但卻是必須的。

2010年翁奮在家鄉祖屋建立“拆了旅行社”海島鄉村訪問與研討計劃基地。邀請外地學者、研究和實踐者、鄉村工作者、遊客等各類型訪客訪問當地與村民接觸互動,對村民和訪問者關注的各種問題進行考察與研討。

藝術中國:您在鄉村建設過程中提出過“合作與協商的美學”,您是如何調研家鄉泰山村的歷史,以遊牧協商的方式聽取村民的現實訴求,協調鄉民與各方的關係?

翁奮:我在家鄉與族人和村民接觸中深刻感受到他們對於突如其來的土地和家園未來命運的複雜反應,其根本就是無法言説自身的想法與訴求,徵地帶來的不僅僅是搬遷問題,對於村民來説,幾百年的自給自足的生活方式被切割和消逝,傳統海島鄉村的農耕與海洋捕撈這樣特色地理自然環境下的生存來源和樣態的改變,直接的問題就是未來生活何以維繫?

米奇尼克的理論啟發我以“合作與協商的美學”理念去面對家鄉與自身的現實問題。我通過對個體和小群體村民的多次家庭小聚會的方式講解《土地法》與個人權利關係等相關問題的解釋工作來喚醒他們對於自身生活與土地權利的理解,形成一種自我闡述與溝通相關方面的行動自覺,這些村民自發的訴求在一種面對面的討論中會慢慢地發酵,無論是施力方還是受力方都需回歸到一個安全地帶方可使問題得以解決或部分解決,形成某種相對的暫時的平衡。從後來規劃主導的徵地戶安置點(我定義為“鄉鎮新聚落”)的第一期到後期的設計與施工的改變上,可以看出村民在“合作與協商的美學”行動中帶來的微好的傾斜,在搬入“鄉鎮新聚落”的部分村民/居民的訪談中能看到多樣化的心理反應,就如村民棟伯對我提起的——他總是與相關工作人員説:“我需要保留下一些土地給我們家可以世代耕作和養殖魚蝦”。

其實”合作與協商“的目標就是形成一種社會的多樣化並存的主體性存在的條件的養成,我的藝術實踐工作就是希望推動它在村民內心的實現,以形成持久的良性社會關係。

翁奮對家鄉泰山村村落姓氏、家庭房屋、椰林坡地、農作田地、水塘、翁家祖墳、道路與海洋地理關係與村莊分佈和風水關係進行研究分析所繪製的平面圖。

藝術中國:在您的海島鄉村建設計劃中,家園佔據著重要的位置,在您的計劃中“家園”的修復對於鄉村建設有什麼特殊的意義?

翁奮:我在“海島鄉村”的實踐中始終圍繞著“家園”展開,我們清楚地知道中國的鄉村始終保持著中國文明與文化小傳統,在城市現代化的進程中不斷地以土地佔領的方式向鄉村區域推進與侵蝕,從而導致鄉村作為每個個體“家”的意義的消逝。

記得我小時候,父母親工作很忙,而每到春節必須帶著我和弟弟回到老家,每天早上都會帶著我們兄弟兩到村裏拜見親戚和其他的祖老祖親們,還會帶著我們在自家的椰林田野和海邊沙灘漫步,在退潮的大陸架抓魚和游泳。直到我長大工作和成家有了自己的孩子後,仍然保持著我們家這樣的傳統。記得1980 年代以後我們在家中恢復了燒香祭祀祖先,重修了祖先神牌和各節氣的祭祀活動,這些對於我們家和當地村民家庭是非常重要的。

泰山村村民日常生活場景

翁奮老家漢族村民祖宅庭院與菜園。鄉村民居樣態與生活形態的人地海依存關係由天然地理氣候環境的演化和家族歷史脈絡形成。

也正是這些從小根植于我內心的——這裡是祖宗之家——就是我永遠的家,形成了我的最基本和樸素的家族血緣觀。如果這裡沒有了,未來我們將去哪?所以,我們的“鄉村家園”是城市與其他物理空間意義的家所無法具有的——那種可以隨意改變的和不斷移動的。所以,鄉村的修復與復興必須從家園的重返和建構中展開和進行。

翁奮家鄉海邊的陽棚和捕拉網。

藝術中國:傳統中國鄉村是以少數族姓世代血緣關係為紐帶來凝聚族群關係的,但是當代鄉村人更多是雜姓混居,包含原住民、返鄉農民工、城市租戶和退休人員等,不同族群的身份、訴求不同,當代鄉村的共同精神家園和鄉村凝聚力如何建立?

翁奮:海南島鄉村地理與文化和歷史演化特性使其與大陸傳統鄉村單姓氏居多不同,而是一種多姓氏共存的熟人社會形態,歷史上大家都是外來移民,這使得海島鄉村村民天然具有相對開放與包容的心態,各姓氏族群間得以和平相處禮尚往來。我老家村落以翁姓家庭居多,同時有黃姓和薛姓及林姓家庭。村莊土地由具備家族和家庭祖傳兩種類型的族群公用,各家庭在自家土地上耕作養殖,族地用於公共活動與設施建造,村落地理界線向大海延伸到大陸架區域為全村公共海産作業區域,村民自覺遵守傳統村規民約,約定不能到鄰村土地與海洋大陸架區域去耕種養殖和捕撈作業,外海屬自由區域。這是典型的“熟人社會” “禮法模式”的鄉村生活。無論是留居村落還是外出發展,個人生活與成就發展如何,最終都選擇年老時回家鄉定居或短居,就如我堂兄從深圳退休後回老家定居養殖魚蝦,書國族叔夫婦退休後也從城裏回歸老家居住,每天種植蔬果飲茶下棋陪伴孫子,等等。

長居村民與外出人員在諸多訴求上有著巨大的區別,在許多問題上無法完全達成統一觀點和行動,形成一種 “內”“外”之分,尤其是在土地與種植養殖權利爭奪和分配的矛盾,由此産生的情感傷害也是一個關鍵困境。村裏祖老、退休返鄉幹部認為新一代年輕村官需要“知禮-懂法-有情”,以平衡內部矛盾和問題。

但是無論矛盾多麼嚴重仍然沒有突破家族族群情感框架,這正是有時以法律道德和理性為基準無法解決的事情,通過家族族群情感關係卻或多或少地解決其緊張關係,而達成慢慢地和解與改造。所以,個體家庭與家族族群和血緣關係的系統建構在鄉村世界中是一個解決諸多問題的基礎與可能性條件,或關鍵因素。圍繞家庭內部“血親情感自覺”形成禮規,這種禮規始終根植于每個家庭成員,同時也能夠延展向族群內部與他族成員。在此觀察與思考的基礎上,我在我的小家族內部進行試驗發現具有很大的作用力。維繫村落或新的鄉鎮社區(我稱為“鄉鎮新聚落”)村民/居民可以從“家庭”與“家族群體”“血脈親情”關係體系中去實現。

另外在當地還有一個“土地公”、“恩主公”的地方神感恩系統,這是維繫各族群間協商與合作關係的關鍵紐帶,每年在春節期間各家各戶集資建築翻新與祭祀活動都是重要的的祈福。這種地方性文化信仰的兩條路徑實現了村民的在精神層面的家園回歸——實現“精神家園”的建構。

翁奮老家東郊鎮地區鄉村村民家家都祭拜的“婆祖”——“水尾聖娘”海神,其信仰延申至東南亞沿海各國的海南華人族群,成為連接海南島與外部世界的紐帶。

藝術中國:2007年以來,您開始了尋找《翁氏家譜》的行動。您在家譜編修中加注了女性的署名,這和中國傳統家譜截然不同,這樣的舉措對中國人家族意識構成怎樣的影響?

翁奮:“精神家園”重構計劃從“家”的概念出發,所以《家譜》的發現與梳理尤其重要。我對家譜的研究後才真正“知道”家族成員之間的血脈延續的結構關聯——那種血緣上不能隔斷的連結讓我震撼。我堅信通過《家譜》或《族譜》的重新編撰可以連結每個村裏外出人員的心。對《翁氏家譜》文本研究還發現重要的當代文化困境問題,《族譜》裏和“祖公神牌”上只有男性祖先名字,女性祖先只有姓氏,女孩出生沒有記錄。我告訴村裏族人女孩名也要寫進族譜,他們幾乎都説:“不益事”(“不中用”之意)。我思考為何家族中女性是家族血脈延續的關鍵保障,女性在族譜中連署名權都沒有。如何去突破這樣的傳統血緣傳續的敘事,建構男女兩性在家族內部的微型政治平等問題?這些成為我對“精神家園”建設的一個重要的新問題。

翁奮與每個族親家庭展示家族傳續研究和統計圖表

我開始在族群中慢慢地闡述這樣的想法與希望,多數族人的反應是——“傳統就是這樣的”,只有少數家庭同意給出女性成員名字。在鄉村實踐中我始終保持一種對地方文化的差異性和非透明性尊重的原則,所以我“擱置”爭議觀點,採取傳統書寫和個別同意家庭女性署名的兩套書寫系統並置的模式來編修新的《族譜》,同時,也退回到我自己的小家族內部進行試驗,首先從書寫女性全名開始,女性獲得署名權。

然而,這還不能根本地去除家庭內部女性地位平等的問題。從根源看,人類的血脈傳承制度是一種社會文化屬性建構,非自然生物屬性,其根源就是“父權制度”。我希望從自己家族實驗性藝術行動來形成一种家庭內部男女協商機制,確立擁有各自願望的“屬姓傳承權模式”。這是女性權利在我小家族的平等性起點,以此鬆動“海島鄉村”世界普遍存在的男女不平等根源問題。這需要進行完整嚴密的邏輯論述和新家譜的書寫。我的家庭小模式目前無法在廣泛領域中進行,如果,這種模式在由一個家庭的後代意識中形成後必將會帶到兩個新的家庭,乃至更多家庭,從而達“三生萬物”之勢,對未來的鄉村社區將形成潛移默化的影響。這也從“家”層面實現女性個體的“自我發生”。

翁奮在拆遷戶安置點“鄉鎮新聚落”與王姓祖老探討族譜書寫與建立新社區村民各姓氏合作的公共祠堂建立問題。這項工作只能在緩慢中耐心地協調各方關係以推動其進展。

藝術中國:您對原始村落研究,探討商業經濟種植樹林與外來物種對於當地生物多樣性的改變與水土流失,這些是否為解決居民的現實生存問題?

翁奮:我18歲之前生活在海南島中部山區少數民族地區,很熟悉他們的鄉村,隨著土地與家園實踐的深入,我以一種通過接觸村民的方式,結合在地研究與藝術實踐為目標的多重組合的工作方式去潛移默化影響村民的主體自覺和自我發生,朝向一種為家園建設的——被我稱之為“鄉村藝術自然生活”——非“工作生活”的家園意識形態的建立。這是一種以樹立村民主體意識為前提,建立在自然經濟基礎之上的生活工作方式,非資本主導下的工業化的鄉村生産模式。所謂“藝術”是一種超越了以工作和賺錢為唯一目標的生活方式,一種與自身生活的地理環境緊密關聯的“自然鄉村性”,體現“天地海人神”的自然關係屬性的“禮物”“感恩”“夥伴”“共生”的非破壞性關係。

翁奮考察海島中部山區黎苗族傳統村落,發現其分佈以小河坡地為基礎依山而建,順山勢建土石臺階小道連接村內各戶,村前河溝溪流坡地種植水稻蔬果食物,村後及周邊山地種植橡膠檳榔等經濟作物,屋前屋後圍欄養殖豬雞鴨等家禽,村口有公共活動廣場。建築材料、風格、佈局和生活樣態皆與其歷史社會文化和當地自然生態形成有機共生關係。

翁奮對山區原住民“鄉村藝術自然生活”與“自然經濟”關係結構樣態與地理生物環境規劃商業開發關係進行的人地“禮物”系統保護與破壞的研究分析圖。

 

翁奮對中部五指山腹地羅米村山地水田水流失問題進行的研究繪圖。

“消逝的風景:山頂上種了桉樹後,水田沒水了!”翁奮多次訪問羅米村與村民聊天,對其自1990年代以來生産生活結構的演變和現狀進行討論和研究後進行的攝影創作。

藝術中國:當代主流的文化鄉村建設已經發展為展示鄉村美學,促進文旅發展的模式,對此你有什麼看法?

翁奮:我在“海島鄉村家園”的研究與實踐中總結的“海島鄉村家園七要素”:1、家族血脈,2、土地保障,3、生存安全,4、永續發展,5、神性信仰,6、鄉規民約,7、教育傳承。我圍繞這些要素在“海島鄉村”沿海與內陸地區進行訪問考察和研究,發現問題根源是鄉村與村民作為主體是根本缺失的。很多鄉建者沒有進入到鄉村地方主體性的歷史文化脈絡和傳統生活方式的生成邏輯中去學習地方知識,以發現現象元素之間的內生結構的關聯,而是以一種改造他者與現代救世主自居的文化等級化理念,去抽取形式、圖像和符號碎片建構一種本質上“去地方化”的話語來套用到所有村落。所以許多鄉村村落改造與建設是一廂情願式的、脫離村民的、和強制性的,甚至讓原住民都發出“這不是我們原來的村莊!”的哀嘆。

在現代保護意識下的傳統鄉村自然資源的保護規劃和運作中,同樣流於現代性形式話語的符號邏輯,“保護”成為一種割裂傳統人地“禮物關係”自然屬性的生存方式,或以某些破壞當地資源為代價的商業旅遊化的“鄉村/農村”發展模式,如大面積的桉樹種植計劃對水的流失改變了耕種類型、村民在考慮種植成本下被迫使用除草劑所帶來的土地疏鬆、文化生活本源性的破壞問題,等等。

翁奮在2021年對有海南高産水稻良田之稱的馬坡村“土地與家園”問題進行傳統鄉村農業與現代農業産業化經濟關係對村民影響問題進行訪問考察進行的研究分析説明圖。

 

翁奮攝影作品:“消逝的風景:良田被農業公司租用,卻沒有付租金,而自留田無灌溉水”,為馬坡村進行的攝影創作。

翁奮為老家文昌鄉村“土地與家園”計劃拍攝的攝影作品:“消逝的風景:牛羊吃草的地方被開放成工業區”

藝術中國:在您看來當代藝術在鄉建中能扮演怎樣的角色?對於現實的介入是否會有一個界限?您的鄉村建設將呈現怎樣的展現方式和運營模式?

翁奮:陸興華《藝術:政治的未來》一書闡述了朗西埃的藝術-政治美學思想,其揭示了當代文化批判對於社會改造的文化鬥爭衝動與目標。當代藝術出現與發生其本質就是對於社會的文化與政治改造與建構意望。“藝術鄉建”實踐其本質是以藝術學、人類學、社會學、政治學等任何可知可用的理念工具的機器運作邏輯混合組裝成為一台多樣性連結的藝術介入社會的新型機器,從而突破藝術自律界限。

我在海島鄉村的藝術在地實踐會落實在以“海島鄉村家園七要素”去考量與設計一條在傳統中溯本與在當代意識相結合轉机換的開放性路徑與方法論。我在家鄉的海島鄉村藝術建設與創作實踐,以一種歷史文化中的傳統家族血緣觀的回溯,突破女性家族血緣傳承敘事的“不在”困境來實現當代平等普世意識;以重構村民/居民的“精神家園”去實踐解決因傳統村落“熟人社會”消失後如何面對鄉鎮新聚落的“陌生人社會”的發展困境問題;及對“海島鄉村”地方性困境問題的研究與作品創作實踐。

翁奮

翁奮,當代藝術家,生於海南島,廣州美術學院特聘副教授。自2007年以來在海南島鄉村進行“海島鄉村”藝術在地創作與建設實踐。2005年獲得英國坎布裏亞“風景與環境”藝術基金會獎金。藝術創作涵蓋攝影、錄影、行動、裝置等媒介。作品曾在蓬皮杜現代藝術中心、紐約現代美術館、紐約大都會美術館、紐約國際攝影中心、森美術館、澳大利亞維多利亞國家美術館、香港M+、廣東美術館、上海美術館、美國巴特學院美術館展出和被收藏。

作品收錄《PHOTOGRAPHY The whole story》(Thames&Hudson出版社)、

《CHINA ART BOOK》(DUMONT出版社)、《中國當代攝影藝術》(中國青年出版社)等。

(受訪人:翁奮 採訪人:劉鵬飛 圖片來源:翁奮)

 


從都市攝影到海島鄉村家園復興——翁奮專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