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1《今日畫報》1948年第4期封面
文/常嘉皋
中國近代思想家梁啟超先生在其《變法通議·幼學論》一文中提出:“人生百年,立於幼學。”人生至理,並非虛言,幼學之重,不言而喻。大姐常沙娜的藝術生涯,亦始於幼學。生於法國,長于敦煌,從青衿之志,履踐致遠,曆盡艱辛,矢志不渝。到知古識今,中西並蓄,學有所成,業有所獲。是敦煌成就了大姐的人生追求。
大姐常沙娜在《塵封不住的回憶——重讀父親的畫作》一文中談到:“作為常書鴻的女兒,我早期也曾隨父親在敦煌經歷了難忘的少年時代,與敦煌結下了深厚的情結,是敦煌的風土培育了我做人應有的淳厚,是敦煌的藝術給予了我學習傳統藝術的功底。”(《常沙娜文集》P59)
常沙娜年表(摘錄)
1931年3月26日,出生於法國里昂,名字來自於當地河流“SAONE”,後譯成中文“沙娜”。
1937年隨母親陳芝秀回國。
1943年11月隨母親和弟弟嘉陵抵達敦煌莫高窟。赴酒泉河西中學,敦煌縣中學上學,每逢寒暑假回家在莫高窟隨研究所前輩學習繪畫、臨摹壁畫。
1946年—1948年在敦煌莫高窟正式隨父親學習臨摹敦煌歷代壁畫,常書鴻親自講解歷代壁畫的歷史背景及歷代風格,同時安排文化課自習,包括法語、中外古典文學等,並由董希文、蘇瑩輝先生輔導西方美術史、中國美術史等。隨研究所的畫家在石窟臨摹歷代各類壁畫,進行沒有學歷的學業。
1946年因國民政府要停辦敦煌藝術研究所,常書鴻回重慶述職,宣傳敦煌石窟保護、研究的重要性。途經蘭州市,在蘭州舉辦“常書鴻與常沙娜父女畫展”,展出常書鴻關於少數民族的二三十幅油畫、速寫以及常沙娜在敦煌臨摹的三四十幅歷代壁畫摹本。畫展取得巨大成功,外界對常沙娜的藝術天賦給予高度評評價。在國際友人路易·艾黎創辦的山丹培黎學校任教的加拿大籍美國老婦人葉麗華(中文名)當即表示,願意在適當的時候資助常沙娜到美國深造。兩年後成行。
1948年,赴美國波士頓,就讀于波士頓藝術博物館美術學校(Boston Museum School-A Department of The Museum of Fine Arts),接受西方正規的繪畫造型訓練,並在博物館內直接看到東西方古代藝術的珍品實物。
(《常沙娜文集》P315-316頁)
從這份年表可以看到,大姐自幼隨父親開始接觸敦煌藝術,年少之時就開始了對敦煌藝術的系統學習與實踐,在眾多前輩藝術大家們的悉心教晦下,悟性很高的她,少時便能獨自臨摹大量的歷代敦煌壁畫,並得到社會公眾的認可,實屬不易。這身童子功也為她的藝術生涯打下了堅實基礎。
圖2 抗戰時期,在蘭州皋蘭門城樓開設了蘭州市物産館,展覽甘肅地方土特産和工業産品,1946年初在這裡舉辦了“常書鴻父女畫展”。(圖片來自網路)
前不久,文化研究學者袁鵬先生得知我正在收集整理家中的歷史資料,他工作之餘在圖書館和相關文獻機構檢索發現很多散落民國報刊雜誌登載的我父母及大姐的資料,全部提供于我,尤其是1946年,在舉辦畫展的蘭州皋蘭門城樓上,挂有“常書鴻父女畫展”條幅。
圖3 《甘肅民國日報》1945年12月30第3版。
一、《甘肅民國日報》1945年12月30日第3版刊登新聞
釋文:畫家常書鴻將舉行畫展
【中央社】名畫家常書鴻及其女公子沙娜畫展,連日積極籌備,已大致就緒,本省當局為優待此負有國際聲譽之畫□□□□,特允許未開放之蘭州物産館大樓,陳列展覽!預料參加人數必將擁擠,為略表限制起見,一律購票入場(學生減半),現已決定三十一日下午三時舉行預展,邀請各機關首長及新聞界,元月一日至五日止,每日上午九時至下午四時公開展覽雲。
圖4 《甘肅民國日報》1946年01月02第3版。
二、《甘肅民國日報 》1946年01月02第3版刊登新聞
釋文:常書鴻畫展開幕
【中央社】常書鴻畫展,在蘭市新年慶祝聲中正式開幕,自上午九時起至下午四時止,觀眾絡繹不絕,蘭開畫展,從未有過之盛況,一般觀眾,對於常氏作品,極力推崇,紛紛要求常氏出讓,明日起至五日止,仍在物産館大樓照常展覽雲。
圖5 《甘肅民國日報》1946年01月04第3版。
三、《甘肅民國日報》1946年01月04第3版刊登新聞
釋文:常書鴻畫展最後二日
【中央社】昨日為常書鴻父女畫展之第三日,觀眾仍極踴躍,今日參觀群眾中泰半為前昨兩日曾經來參觀者,常氏作品啟人之深,由此可見,連日預訂出讓佳作者甚多,其中尤以第十四號第十七號二幅已有數起不知名之觀眾競爭,常氏對於一切愛護其作品之觀眾,均甚感激,允為考慮,今明兩日為閉幕之最後二日,預料觀眾必甚擁擠。
圖6《新疆日報》1948年07月21第1版。
四、《新疆日報 》1948年07月21第1版刊登新聞
釋文:常書鴻赴京敦煌研究成績一部帶京展覽
【中央社南京廿日電】國立敦煌藝術研究所數年來努力研究所得之一部份工作成績,亦即敦煌藝術之精華,頃由晉京述職之該所所長常書鴻攜帶來京,頗為當局稱讚,教育部對擬將之在京、滬、杭、平諸地舉行展覽,俾內地人士對於僻處邊寨之先賢聖跡文化寶藏有所了解。
圖7 解放前期刊文章:《東方藝術的寶庫敦煌莫高窟散記》。
五、摘自解放前報刊文章:《東方藝術的寶庫 敦煌莫高窟散記》
上左圖:常沙娜小姐,年僅十七歲,為臨摹敦煌壁畫之最成功者。
Miss Chang Sha-la, 17, China's most skillful artist in copying the Tun Huang masterpieces.
上右圖:敦煌藝術展覽會場之一角。
Tun Huang Art Exhibition held at the Sun Company, Shanghai.
下右圖:中唐時所作經變特寫。
A typical specimen of one of the reproduced pictures of middle Tang dynasty artist,
釋文:
東方藝術的寶庫敦煌莫高窟散記
The Art Treasures of the Tun Huang Caves
漢國萃撰文·中央社攝影
敦煌莫高窟發現經過及其概觀,前年本刊一八一期已有介紹,現敦煌藝術在京舉行敦煌藝術展覽後,並在滬于九月中旬展出,本刊特約漢國萃君撰寫此文,以作參考。此次敦煌藝展作品,除照片外,余均係該所同人在敦煌臨摹之第四至第十四世紀歷經魏、隋、唐、五代及宋之各種藝術品。[編者]
敦煌莫高窟,俗稱千佛洞,是 (佛教和)民間綜合藝術的偉大果實,(佛教自東漢時期傳入我國,與本土文化深度融合。莫高窟的歷代佛教故事壁畫敘述中),自始是民間精細生活的寄託所在。一千多年以前,那裏是通往西域的必經大道,每一個前往西域的人,面對著茫茫黃沙,不知道以後會有怎樣的命運,在這華夏衣胄的最後邊緣,他們跪在佛的前面,祈禱神衹的保祐,應允著如果可以平安如意的歸來,一定鑿洞立佛。終身供養不懈;許多歸來的人還了這個誓願,在這一片礫崖削壁上,造了櫛比相連畳如蜂房的洞窟(壁畫和彩塑)。
因為它是 (通過民間藝人和僧人藝術的繪製形式形成的)民間藝術,是民間精神活動的産物,(從不留下繪製作品的藝術人名稱,從)不見於文字記載,因為中國的文化由西而東,政治、經濟重心的東移,使它本身也由富麗堂皇而趨於貧乏無力。更可悲的,是這樣一座堂皇的藝術歷史之宮,竟被埋沒了一千多年,無聲無息,若不是斯坦因、伯希和的盜竊和揭發,也許到現在世人還不知有這樣一個所在呢!就在外人大事宣揚以後,我們也沒有給以適當的保管和注意,直到民國三十年(1941年)于院長右任巡視西北以後,才建議中央于卅二年( 1943年)設立了敦煌藝術研究所,從事保管和研究。現在初步的修理和整頓已大致,完成的整修(還需進行週到的舉辦。)至於研究方面,目前只作到了壁畫的臨摹,到最近為止,一共已有三千多篇,其中代表性的作品已被介紹到國內外的藝壇,但臨摹就比原作更完整富麗,而常書鴻為了忠實于(應對歷代壁畫風格的學習,研究)從事臨摹,無論如何,要使敦煌研究所成為一個真正的敦煌學術研究機構,還須延聘歷史、佛經、人類學、風俗學、民族學等方面的(各專業)人材,作共同比較的研究,才能談到敦煌(莫高窟近千年延續發展變化)的認識和了解。
在嘉峪關外玉門係的礫崖中,當初鑿窟的風氣非常興盛,除了莫高窟以外,還有敦煌以西的西千佛洞和安西榆林窟(萬佛峽),西千佛洞有幾十個洞窟,全部(壁畫、彩塑)可以概括于莫高窟(壁畫作品的脈胳。)榆林窟有三十多個洞窟,而且有莫高窟所(未見)的(風格),藝術研究所準備在今年秋天全部遷去,在那裏工作一個時期,然後再回敦煌。
莫高窟的洞窟數目估計約有六百多個,除為沙土掩埋以外,現經清理整頓而有壁畫和塑像的,總計427個,其中有極大極深有如一座大禮堂的,也有低矮狹小如像土地廟一樣使人無法進入內部的。壁畫和塑像有的還很完整,但大部分則已殘缺不全;洞窟四壁和洞頂全都是壁畫,四壁是故事畫、佛像(的)經變畫,洞頂則全(以頂壁結構形成的裝飾)圖案,那種精緻和複雜多端,即在現在的畫壇也是極難見到的。今天在敦煌臨摹壁畫的畫家們,對於當時的作者那種認真工作的嚴肅,那種艱苦費力,積年不綴的精神,以及許多地方技巧的精細,(特色)都感到驚奇讚佩。尤其是窟頂的畫,一個人仰起了頭,手在頭上工作,那樣深大的洞窟,已經是一种太艱巨的工程,已經足以和國際間盛讚的(各地區文物古跡相)媲美,而在那裏邊(千年留下)細巧的畫,不更是一種奇跡嗎?
看過莫高窟的壁畫,我再也不想看現代畫家的畫展,每個人都會有這樣的想法的:我們不 (僅要)向前走,而是(要充分應用歷史的文脈、文創延續發展下去,向千年的古人學習、研究、再創新,也)要從工作態度上,從生活的執著上向古人學習啊!
注:本文是解放前報刊的特約記者漢國萃先生撰寫的稿件,這次整理重新轉發時,大姐常沙娜做了適當修訂,修訂內容用括弧()標注。
圖8 摘自解放前報刊:(四)釋尊本生故事圖錄
六、摘自解放前報刊:(四)釋尊本生故事圖錄
上圖 宋初畫:五欲嬉樂·七五窟·李承仙 (Early Sung Dynasty)
下圖 宋初畫:出遊四門·七五窟·李承仙 (Early Sung Dynasty)
釋文:
(四)釋尊本生故事圖錄
「説明」是集為自五代宋初曹廷祿窟百餘幅釋尊故事中所採集自乘象入胎至均分舍利共計三十幅均按照現狀二分之一縮臨而成其中人物之穿插故事之敘述以及構圖布景種種可為中國繪畫回歸於人物典範。
這篇報道,介紹了母親李承仙,按照敦煌莫高窟壁畫的尺寸縮小了二分之一的兩幅臨摹品,並參加了當年的“敦煌藝展”。
圖9 解放前報刊:古代藝術之保管情形。
七、摘自解放前報刊:《記常沙娜》
上右圖:為限止遊內起見,特修建長達九百六十公尺之圍墻外,並於最近修建二門,圖為北門。門楣上有“石渠寶藏”四字。
上左圖:右圖為南首二門,上有“西域勝跡”四字。
中右圖:上圖為三危山前王道士修築之千柏塔碣。
中左圖:研究所為陳列比較壁畫藝術材料起見,特修建陳列室一所,所內包括圖書館及畫室,為冬季同人研究工作之中心。 (刻石文字:中華民國三十七年三月國立敦煌藝術研究所修建陳列館奠基石常書鴻志)
下右圖:常書鴻作沙娜七歲畫像。
下左圖:敦煌藝術研究所所長常書鴻及其女公子常沙娜小姐。
釋文:
記常沙娜
黃芙英
要是你曾經一度參觀過“敦煌藝展”,那麼除了敦煌藝術的輝煌偉大給你一個深刻的印象外,並且你一定更深刻地記住一位很年輕的小姑娘的名字,就是常沙娜。
的確,常沙娜將在中國藝壇上開拓出新的一面,和她不久必將佔領了中國藝壇中最重要的地位,這是無可否認的,也是大家所期望著的。就以敦煌藝展來説,全部出品七百四十幅中,常小姐倒佔了一百十八幅,她雄厚的魄力,和她嫻秀麗的筆法,使她十足地認清敦煌壁畫的精髓,也傳來了敦煌藝術的神韻。
記者第一次會見常小姐,是在父親常書鴻所長的會場辦公廳裏,梳著兩條長長的辮子,大大的眼睛,很活潑且又很和謁。今年齡十七歲,完全法國派頭,因為她生在法國,而又長在法國,所以法國話講得很好。記者第四次會見她的時候,她剛要見一位中央社的記者,這位記者是廣東人,不會國語,僅能英文,由常所長替她翻譯,她説:“我受記者的訪問總感到很不習慣。”但她分析敦煌藝術卻是頭頭是道,她説:“這裡有很多技巧,可做現代藝術的出發點,更可做現代藝術的借鏡,譬如繪畫,我們每每感到今人的作品不切合實際,淺薄且又空虛,而敦煌藝術處處具著敦厚華麗,雄健而曠達,這是中國的現代藝術所不能及的,所以我們在敦煌石窟裏,對每一幅畫都百看不厭,且越看越覺得其中深藏許多奧妙。”
以後我們常見面,為了找尋關於敦煌的資料,有一次記者在常所長的宿舍裏抄各家石窟編號,常小姐在忙著作畫,她突然對記者説:“你抄寫得好快。”因為是法國話,記者不懂,常所長馬上替她譯出來,我們都笑了。
“敦煌藝展”在上海閉幕後,她就到美國去了,擬入菲爾達飛亞美術院深造,臨別時記者請她為本報寫通訊稿,她答應了,並且常所長更説她的中文可以寫得很輕鬆秀麗,因為她每天在記日記,把她的日常生活,以及作畫心得,都有很詳細的記載,我們希望她能將旅美的日記分期寄給我們,讀者們,等著瞧吧!
圖10 1948年10月赴美臨行前爸爸常書鴻在沙娜的小皮箱上寫 S.D 縮寫 圖片由常沙娜提供
圖11 摘自解放前報刊:我愛千佛洞·常沙娜。
八、摘自解放前報刊:《我愛千佛洞》
上左圖:常書鴻夫婦與男女公子在敦煌留影。
上右圖:敦煌藝術研究所全體同人留影。
文中右角為作者近影。
下左圖:四三一窟初唐圖馬原作攝影。
下右圖:三六0窟初唐圖經變特寫原作攝影
羅寄梅攝。
釋文:
我愛千佛洞
常沙娜
——敦煌生活回憶
一個負重致遠的駱駝,為了不消失在無際的沙漠中人們替牠在頭頸上挂了一隻破舊的銅鈴,讓回蕩的聲音來掩死一般的寂寞,欺騙牠踏過漫長的荒漠!
這是我初出塞外,在沙漠中見了駝隊時的印象。真的,那一段走不盡的單調無味的沙漠旅行,使我逐漸減少對於敦煌的幻想,這種幻想到了近千佛洞還有一里路時就差不多已經破滅了。
“除非是海市蜃樓,空中的幻影,離我們一里路不就是那個寸草不生的山峽,與可怕的風沙!”我對著來接我們的爸爸幾乎失望的哭了出來!
“就是海中蜃樓,那自然中的奇跡!你等著看下坡處的另一番景象!”爸爸笑著指點在大車南面的缺口,一樣的沙山岩石。
照理我應該相信爸爸,因為他從來沒有騙過我,但那時候,我只有在失望的情緒中,默然地看著疲乏了的驢馬的瘦長的影子。
“看!孩子!”爸爸站在車上指點山谷下坡處的樹林和村舍,神秘的千佛洞就是如此奇突地展示在我們的眼簾!
“那是樹林呀!哦!還有溪流!開在溪邊的不就是馬蘭花嗎?那高樓廟宇,...…”爸爸你沒有騙我!你沒有騙我,是的,我愛這個地方,我們都愛這個地方。
從到的時候起我就愛千佛洞,我愛千佛洞的恬靜,我愛千佛洞的純潔,我更愛千佛洞無窮無盡的藝術寶藏。
五年了!我在那裏工作生活,這是我幼小時從法國回中國後最恬靜的一段寶貴的回憶。我從開始唐宋時的線描,一直到六朝的粗筆刷色;從爸爸媽咪和其他所中的先生小姐們的指導;從破垣殘壁中那些無名圖聖的啟示;我如今是沉醉在遠古的六朝藝術製作之中。牠們那種無邪的真率的筆觸,最使我感動而倣效。我愛唐圖流暢的線描,但我更愛魏隋粗野古樸的筆觸,有力的金剛夜叉的形狀,以及早期的飛天觀音,那種樸質無華的線條與色彩,大幅構圖的節奏,使我醉心,使我忘記了一切!
一年之間,從春到秋是研究所同人仁工作緊張的時期早晨大家穿著工作服一個兩個地進到他們所要去的洞子——從前有些洞子是要冒險爬上去的,現在已完全修好了,在恬靜的晚春之晨,梨花怒放,黃鴨,沙雞,成群結隊地在尋覓巢穴的時際,一兩聲小鳥的啁啾,接著的就是安居於洞窟中正在工作的所中同仁們的歌曲,有時是互相應和著合唱,有時又是毫不相關的南腔北調,直到下午吃飯的鐘聲在林木間盪漾,大家收拾著顏色工具,在古漢橋邊靈隱路上相逢著回歸膳室。出來時又是一場乒乓或羽毛球戰;晚風春色中大家就各自在沙山,河灘的邊角遊散一會;於是回到自己房子裏做一點自己的工作。黃昏沒有到全所已寂靜得如深夜。有時候犬聲中夾著一二聲陰森而情切的怪叫。那是一隻還沒有被所警打死的孤獨的老狼饑餓的悲嗚!在哪些時候,我總是驚恐著幻想著小時候在法國所聽到的 Petite chaperon Rouge的故事,於是我總要神精質地叫爸爸媽咪,弟弟,直至聽到他們每一個人的回音後我才能安然入睡。
因為我小時的習慣,爸爸對於我和弟弟在耶誕節時總要舉行一次熱鬧的晚會;準備了各種禮物 (但可憐的是在那裏買不到什麼東西做禮物。於是半開玩笑的有人用洋火或草紙包成一大包來做交換禮物的惡作劇。)還有糖果及娛樂的節目;去年因為媽咪興致好,大家特別的快樂,我和媽咪準備好了自己編的歌曲;所中諸先生小姐們也準備了會唱的歌詩,我記得在月光中,所中樂隊唱著讚美詩走進我們佈置好的聖誕樹聖誕馬糟的房屋時,媽咪和爸爸狂歡的唱著千佛洞Will Shaing to-nigt的歌曲時,我幾乎快樂的流淚了!那時候幸虧弟弟到是正正經經地為客人敬酒祝福,過了一會開始各人作各人的表演。最後是吃手抓羊肉,抽取交掉禮物,於是大家在有説有笑的“再會”中分散,那是一個不夜的千佛洞一個塞外沙漠中難得有的盛會!
此外還有在大泉河床上綿亙三四公里的大滑冰場,我們從上寺到下寺,從下寺到上寺,往返的滑遊,弟弟,狗,羊,牛馬大大串在冰上行動的行列嘻嘻哈哈跌跌跳跳的情形才真令人好笑呢!還有雲朝,風夜,……五年來那些留在我腦中的印像……。
如今我遠了千佛洞,在十幾天后就要走到陌生的國家去,我是如何悵惘地來追憶那些千佛洞的情景!希望不久之後我仍舊要回到那邊去找尋我離別時偷偷在神龕積沙上印著的橡皮鞋的印蹤——我在別離時留戀地所做的暗號!
我大姐在《我愛千佛洞》一文中,記述了1943年初到敦煌莫高窟,從一位不諳世事的少女,著迷般地進入敦煌藝術世界,至1948年即將赴美前夕,5年間在莫高窟學習和工作及生活的真實情景,在那樣艱苦的環境下,對生活卻充滿著熱情與浪漫,這5年她收穫了她一生最引以為傲的精神財富。
孫儒僩先生,在他寫的回憶錄中,也有這一段描述:"一九四七年耶誕節前的平安夜,我和霍熙亮等眾人來到你們(皇慶寺)家,在門口唱起:平安夜(Silent Night)耶誕節歌曲,你們家的人很熱情把我們讓進了房間裏,大家愉快地度過了一個難忘的平安夜。"
圖12 初到敦煌時,常沙娜在酒泉河西中學上學,1945年母親陳芝秀出走後轉學到了敦煌縣立初級中學,這是當年畢業證。圖片由常嘉皋提供
圖13 1948年常書鴻給常沙娜頒發的“證明書”。圖片由常嘉皋提供
圖14 1948年夏,李承仙•常沙娜拍攝于敦煌莫高窟(時間為李承仙標記) 圖片由常嘉皋提供
圖15《今日畫報》1948年第4期。
九、《今日畫報 》1948年第4期:封面説明
釋文:《今日畫報 》1948年第4期:封面説明
常沙娜小姐,為國立敦煌藝術研究所所長常書鴻氏之女公子,( 1931年生於法國里昂,1936年父親受法國人伯希和出版的《敦煌石窟圖錄錄》的影響,就決心放棄巴黎的前途,毅然回國,被聘為北平國立藝專學校任教,1937年常沙娜隨母親回國。正逢“七七事變”,抗日戰爭爆發。北平淪陷就隨父親的北平藝專遷校至西南,隨父母轉經貴陽、昆明至重慶。1943年-1945年又隨父母和弟弟舉家離開重慶遷往甘肅敦煌。還赴酒泉河西中學,敦煌縣中上學,每逢寒暑假回莫高窟隨研究所前輩學習繪畫,臨摹壁畫,練出了“童子功”。)均能充分表達其原作之精神。(曾在甘肅山丹由國際友人路易·艾黎創辦的“山丹培黎學校”任教的加拿大籍美國老婦人葉麗華,通過在蘭州看到舉辦的“常書鴻與常沙娜的父女畫展”,當即表示將資助常沙娜去美國留學,1948年成行)經葉麗華[Reva Esser]夫人之助,業已同機飛美。本報對面為常小姐在其“敦煌藝展”出品中最精心之傑作前留影。左圖為葉麗華[Reva Esser]夫人[右],及常小姐[中],常所長[左]
注:這是解放前報刊的記者撰寫的稿件,這次整理重新轉發時,為了完整再現當年場景,大姐常沙娜對原文進行了補充修訂,修訂內容用括弧()標注。
圖16 《貴州商報》1949年2月24日第三版。
十、《貴州商報》1949年2月24日第三版刊登新聞
釋文:我畫家常沙娜在紐約開畫展
【紐約二十三日中央社合眾電】十七歲之中國畫家常沙娜女士,頃于亞洲協會舉行展覽會,展覽之作品為敦煌石窟壁畫,古佛像之臨摹,本展覽會期定為一月,按常女士為常書鴻之女,生於法國。
圖17 常沙娜從美國寄給國內親人的照片及背面的留言。圖片由常嘉皋提供
十一、常沙娜從美國寄給國內親人的照片及留言
常沙娜從美國寄給國內親人的照片背面的留言:"這又是一幅傻笑、怪勉強的,是同一天照的、不過衣服沒換,那件綢子衣服都是葉夫人帶來的,他們外國人把當成寶貝所以帶來帶去獻寶似地,只可惜我不大穿得慣:您們看了這兩張照片一定會高興吧!只可惜這麼久了才寄給您們"
大姐身處異國他鄉,仍不忘與親人間的情感交流,打諢調皮,躍然紙上,濃濃的親情。
“1950年‘抗美援朝’開始,在留美進步學生的影響下,毅然放棄在美國未完成的學業于年底提前回國。抵達北京後,適逢父親常書鴻來北京籌備解放後首次舉辦的“敦煌藝術展”,(按照周恩來總理的指示,提出要把敦煌藝術專程送到北京來舉辦‘敦煌藝術展’,我到達北京後)立即隨父親和敦煌藝術研究所的人員參加籌展工作。1951年梁思成、林徽因夫婦參觀在故宮午門城樓上舉辦的‘敦煌藝術展’後,決定不拘一格聘任常沙娜為清華大學營建係工藝美術教研組助教。” (《常沙娜文集》年表,P316頁)
注:文中括弧()裏的內容是大姐常沙娜修訂的。
圖18 敦煌文物研究所留京工作同志攝影于北京文化宮1951年8月26日,前排:右1.孫儒僩,右2.常沙娜,右3.黃文馥,右4.常嘉陵,右7.歐陽琳,後排:右3.常書鴻(被抱者:常嘉煌),右4.李承仙,右5.史葦湘。圖片由孫儒僩提供
從1951年開始,七十餘年來,大姐始終把敦煌藝術融合於工藝美術設計的創作和教學中,不斷推陳出新,為弘揚傳承敦煌藝術默默地工作著,成績顯著,多次獲得國家獎勵。
父親當年曾講:“時光在流逝,莫高窟的檐角鐵馬叮噹永遠在我心頭嗚響。它給我一種緊迫感,仿佛在啟示我:生命不息,跋涉不止。” (《九十春秋·敦煌五十年──常書鴻自傳》)。這是父親的自勉,如今也是我的自勉,激勵著我將全部精力投入到整理髮掘敦煌史料,延續敦煌藝術傳承中去。
圖19 2019年12月7日,在大姐家,右起:常嘉皋,常仁仁堂姐,常沙娜,劉淵。圖片由常嘉皋提供
今天是大姐常沙娜91歲生日,一路走來,初心依舊,遙祝大姐生日快樂,平安康健。願大姐沿“我有我的程式”繼續前行;願大姐平淡中總有不凡,“C'est La vie——這就是生活。”大姐是我心中永遠的大姐……
2022年3月26日于日本
(作者注:文中圖片除署名外,均來自自網路和影印件。資料由袁鵬先生協助整理並請大姐親自校核,在此表示衷心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