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覽現場
文/張敢
當代藝術最顯著的特徵之一就是各種邊界的模糊甚至消失,雕塑與繪畫、行為與表演、藝術與非藝術、甚或藝術與生活,在這個過程中,如果還以媒介來界定藝術,常常會令藝術家感到無所適從。中國畫在當代同樣面臨著如何審視自己的問題。“中國畫”這個概念是19世紀末才出現的,因為當時它要與外來的西洋畫相抗衡。在整個20世紀,堅守傳統還是中西融合一直是中國藝術家必須面對的問題。堅守傳統的意義是毋庸置疑的,中國畫的水墨語言及其表現空間還有無限的可能性,值得一代代藝術家去探索。但是,在一個日益全球化的時代,借鑒外來形式同樣重要,唯其如此才能為中國畫開拓更大的舞臺,讓它的魅力能夠被更多的人所接受、理解和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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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葒這一代年輕的中國畫家就是在這樣一個大背景下成長起來的。丁葒先後就讀于中國美術學院附中、中國美術學院國畫係和清華大學美術學院繪畫係,這是一條非常純正的學院派的學習路徑。由於中國的美術學院基本上是參照西方的模式建立起來的,即使是中國畫也深受其影響,因此,中西融合的概念早已潛移默化到了丁葒的藝術理念中,這讓她擁有比傳統中國畫家更開放的心態和更開闊的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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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畫追求詩意的境界。在丁葒眼裏,詩不分古今和國界,只要能夠觸動心靈,就可以成為自己創作的靈感來源。《萬物靜默如謎》這個題目便來自曾榮獲諾貝爾文學獎的波蘭女詩人維斯拉瓦·辛波斯卡的詩。辛波斯卡喜歡詩歌中靜默獨處的感覺,她通過日常事物來表現孤獨。丁葒則用繪畫表達了自己對這位波蘭女詩人詩境的理解。畫面中的一人一馬,看似正在對話,實則沉浸在各自的內心世界裏,他們之間可能有交流,但永遠無法真正理解彼此,空寂的背景突出了人物孤獨的內心世界。當然,中國古代的詩歌同樣可以跨越時空,影響我們當代人的心境。《荼蘼為枕睡為鄉》出自宋朝詩人楊萬里《二月十四日謁兩廟早起》一詩,其中有“還憶山居桃李晚,荼蘼為枕睡為鄉”兩句。這次,畫面中的主角換成了一頭背向觀眾的老虎,丁葒並不在意老虎的結構,而是用氤氳的墨色表現了它沉沉睡去後慵懶癱軟的感覺。她的早期繪畫帶有非常明顯的象徵主義和唯美主義的氣息,讓觀眾在尋常物象中去玩味詩意的悠遠。
丁葒《大人體系列》130cmx60cm紙本 2007
丁葒的創作道路不是線性的,她在延續自己早期題材的同時,已經開始了新的嘗試。2004年創作的“大人體”系列,就是這種探索的開端。“大人體”系列多作于縱180釐米,橫90釐米的大紙上,往往只畫人的主體,不以完整的形象呈現,這些來自寫生的人物往往略顯臃腫,但反而更加真實和震撼。畫面以墨色與赭石為主調,暗示人體的色彩,在暈染時故意留下斑駁的痕跡,讓人聯想到傳統中國畫中的沒骨畫法。丁葒在這個系列中,有意避開了唯美的表達,轉向了現實的平凡。“大人體”系列作品展現了丁葒優秀的造型能力,這個轉向也為她後來的人物肖像系列的創作奠定了基礎。
丁葒《師傅》70cmx50cm紙本 2021
20世紀初,徐悲鴻在康有為等人的感召下留學法國,就是希望用西方的寫實技法來變革中國畫。事實證明,徐悲鴻這種努力的意義是非常深遠的。可以説,在造型和色彩上的進一步探索,才是中國畫創新變革的必經之路,而這也是丁葒一直探索的方向。自2021年起,丁葒開始嘗試在和“大人體”系列同樣尺寸的畫紙上創作一系列人物肖像。中國傳統的人物畫多以神仙道釋、帝王將相、文人雅士為對象,而丁葒的這批肖像則將目光轉向了我們身邊的普通人。作品的標題不再來自名人的詩句,採用了如《大姐》《大哥》《綠馬甲》《孫子》和《綠鞋紅臉老大爺》這樣樸素直白的題目,就像法國畫家保羅·高更到塔希提島後創作的一系列作品都以口語對白來命名一樣。在藝術創作中,題材轉變的背後是藝術家心態的變化。詩句固然精煉優美,但畢竟抒發的是他人的情感,從平凡世界中去尋找靈感,恰恰體現了丁葒對人的生存狀態的思考。在她的眼裏,每個人都有故事,如果將之呈現出來,其豐富性一定不比那些名人傳記遜色。事實上,文學家和藝術家所要找尋的就是這種平凡的多樣性背後的意義。
丁葒《藍衣大媽》180cmx90cm紙本 2021
為了更好地描繪這些人物,丁葒在繪畫材料、技法和表現語言等幾個方面都進行了大膽的嘗試。首先,她放棄了最熟悉的絲絹,採用宣紙作畫。與絲絹相比,丁葒選擇的紙面較為粗糲,因此她在用線時一改以往的細勁流暢,變得相對澀滯。其次,她放棄了工筆著色時的三礬九染,採用了厚重而有質感的礦物顏料進行塑造。在造型上,她有意誇張了人物頭部的比例,對身體做了適度變形,突出了人物的面部特徵。細心的觀眾不難發現,人物斑駁的膚色和輪廓線的運用延續了她的“大人體”系列,並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奧地利畫家埃貢·席勒和奧斯卡·科科希卡的表現主義語言。不同的是,她在暈染時並未完全依循人體的結構,而是採用了類似工筆畫中撞色的技法,讓流動的色彩形成的帶有偶然性的圖形具有了獨立的價值。
丁葒《地球訪客》180cmx90cm紙本 2021
觀眾在這些普通人身上很容易發現周邊熟悉的人的特點,他們平凡無奇,終日為生存奔波忙碌,但他們同樣蓬勃而富有生命力。丁葒的作品宛如一首凡人頌歌,讓我們在平淡的日常中感受生活的豐富及其對人的塑造。與李宗盛的《凡人歌》不同,在丁葒的作品裏沒有了那種無奈與玩世,在人物看似平靜的表情下,隱含的是一個個活潑生命的堅韌。對於一個藝術家而言,從象徵的唯美的世界轉向現實生活是需要勇氣的,因為,這不久要求她放棄自己熟悉的藝術語言,更考驗她如何向觀眾講解人物背後的故事。可以説,丁葒的這批作品是非常成功的。不僅如此,作為清華大學美術學院繪畫係教師,丁葒的這批作品是在教學過程中完成的,她向年輕學子們示範了寫生與繪畫創作之間的關係。我們期待丁葒未來創作出更多優秀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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