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泳潼
你身邊有沒有這樣的朋友?他們人生中雖遭遇許多磨難,卻總能從生活中找到亮光和樂趣。蘇菲·陶柏-阿爾普(1889-1943)便是這樣一位藝術家,基本上她的一生都處於危機模式之中,其中包括:兩次世界大戰、全球經濟危機、西班牙流感大爆發、饑荒、流亡……但這些絲毫沒有影響她通過藝術創作尋找樂趣。相反,她還是一位全能高産的藝術家,其作品中透露的更多是積極的信號:愉悅的色彩、跳動的線條、生動的組合等。不禁好奇,是什麼力量讓人生諸多磨難的她,還能在生命中找到快樂呢?也許這就是為什麼這場巴塞爾美術館、倫敦泰特美術館(Tate)、紐約現當代藝術博物館(MoMA)三大巨頭聯手協辦的展覽“蘇菲·陶柏-阿爾普:鮮活的抽象”值得被了解的原因。
《蘇菲·陶柏-阿爾普與達達頭像》 1920 銀鹽影像 11.7 x 9.6 cm 攝影: Nic Aluf, Wolfgang Morell ©阿爾普基金會,柏林/羅蘭德沃斯 圖片由紐約現當代藝術博物館提供
1937年,她給她的教女寫信中提到:“我認為及其有價值的一個東西,是愉悅。它讓我們對生活中的困難無所畏懼,並且還能為這些困難提供天然的解決辦法。”
這次展覽如今被展出的時段正在發生的事件與陶柏-阿爾普創作這些作品時經歷的事件驚人的相似,我們不也正在經歷戰爭、全球性病毒大流行、全球經濟危機嗎?仿佛同樣的事件被複製粘貼在折疊的兩個時空內。也許她的作品註定要給今天的我們帶來一些啟示。她明白當身處周圍的所有都崩塌時,想像力所提供的無限空間是為數不多的可以給內心提供安慰的地方。她的作品也許對同處危機時刻的我們是一個輕輕的提醒——在黑暗中,回到本真處,那裏有著超越一切常識可以理解的亮光和安慰。
蘇菲·陶柏-阿爾普是一位讓藝術史學家很頭疼的藝術家,因為她沒法被歸類。其所創作的作品涵蓋了紡織品、實用物件、刺繡、墻畫、傢具、建築、繪畫、雕塑等多個類別。她的職業生涯中除了做過藝術家外,還有藝術教師、設計師及雜誌編輯。但這也正是現今的史學家們為之著迷的地方,陶柏-阿爾普是一位生動的,不被設限和定義的女性藝術家。
因為新冠疫情,原本只打算在巴塞爾美術館展出的展覽又增添了兩個全球巡迴點,分別是倫敦的Tate和紐約的MoMA,為的是能讓更多世界各地的觀眾親自到現場去參觀。值得一提的是,本次展覽是近40年內美國境內關於蘇菲·陶柏-阿爾普的第一次回顧展,總共囊括了300多件她的作品。
展覽以時間順序歸類,被分為9個部分:1)開端-紡織藝術;2)摩登居住設計;3)舞動的軀體;4)教育學及其進程;5)旅行及城市風光攝影;6)斯特拉斯堡室內設計;7)巴黎時代早期抽象;8)二維及三維抽象;9)戰爭年代-無止境的繪畫。
《抱枕布面》 1916 羊毛、帆布 53 × 52 cm ©蘇黎世設計博物館,蘇黎世 圖片由紐約現當代藝術博物館提供
1)開端-紡織藝術
1914年,在繼完成德國的學業後,蘇菲·陶柏-阿爾普回到了祖國瑞士。此年正為一戰爆發時。她在蘇黎世定居,並將自己以獨立手工藝人的身份展示于眾。她在此階段創作的紡織銹件、木頭物件、以及珠飾作品中包含的大膽用色以及抽象元素都為她今後藝術生涯中創作的抽象作品打下了基礎。她創作了一種獨特的視覺語言,並在1919年後實驗性地將其發揮到更大膽的程度。
《抽象構圖》 1928 彩繪玻璃 46 × 44 cm ©斯特拉斯堡現代藝術博物館,法國 圖片由紐約現當代藝術博物館提供
2)摩登居住設計
蘇菲·陶柏-阿爾普和丈夫讓·阿爾普在法國郊區克拉瑪買了一塊地,他們設計了屬於自己的第一棟房屋,其中包含了居住和工作空間,並在1929年定居於此。在移居巴黎後,陶柏-阿爾普又將自己打造為家居和室內設計師。在1929到1935年期間,她收到了來自巴黎、巴塞爾、柏林的委託,邀請她作為設計師。這給了她探索新居住可能性的機會。直到1930年代末,由於邀約逐漸變少,陶柏-阿爾普才漸漸減少了與室內設計相關的工作。
《護衛》 (《麋鹿國王》中的牽線木偶) 1918 金屬漆、油彩、木、金屬配件 55.5 cm x 18 cm ©蘇黎世設計博物館,蘇黎世.圖片由紐約現當代藝術博物館提供
3)舞動的軀體
蘇菲·陶柏-阿爾普于1915年在蘇黎世學習舞蹈,也正是同一年,她遇到了她的丈夫 –讓·阿爾普,同為著名的達達藝術家。舞蹈的經歷給了陶柏-阿爾普創作牽線木偶的靈感,她還為舞臺劇《麋鹿國王》創作了木偶和服裝道具。創作木偶雕塑的嘗試在後期演變為其被人熟知的作品“達達頭像”。
《刺繡設計圖》1926 水粉、鉛筆、毛線、紙上 42.6 x 42.8 cm 攝影: Peter Schälchli ©私人藏品,長期借展于阿爾高美術館,瑞士.圖片由紐約現當代藝術博物館提供
4)教育學及其進程
蘇菲·陶柏-阿爾普在蘇黎世商學院執教期間,反覆強調自己的教學理念,認為藝術家和設計師“有一種原始的衝動,即想要將我們所擁有的物件創造得更美”。她在1922年給妹妹的一封書信中提到:“我創作了一系列的小幅水彩畫,並且可以隨時輕易地將這些元素移植到珠飾包袋、抱枕、地毯、墻挂等。”這樣的嘗試在展廳中能夠被看到,她反覆地將同一主題通過不同媒介進行創作,將同樣的元素轉移在不同類別的藝術品當中。
《卡達克斯》1932 水粉、鉛筆、紙上 34 × 25 cm 攝影: Philipp Hitz © SIK- ISEA,蘇黎世 圖片由紐約現當代藝術博物館提供
5)旅行及城市風光攝影
從19世紀20年代起,蘇菲和丈夫便開始頻繁的旅行。在這些旅行當中,她拍下的照片常常折射著她後期作品中的抽象元素。她將建築翻譯成了彩色的語言轉移到繪畫當中,將建築和幾何圖形之間的關係呈現了出來。
《黎明宮127》 1927 水粉、金屬漆、墨水、鉛筆、重氮紙相片 123 × 99 cm 攝影: Musées de Strasbourg, M. Bertola ©斯特拉斯堡現代藝術博物館,法國 圖片由紐約現當代藝術博物館提供
6)斯特拉斯堡室內設計
1926年阿爾普夫婦為了取得法國公民身份,移居斯特拉斯堡。在此期間他們收到了許多關於室內空間設計的委託邀請,包括私人住所、酒店,其中最有名的是法國黎明宮。藝術史學家們稱當時的黎明宮為“抽象藝術的西斯廷教堂”,但他們在黎明宮內所有的創作在1930年代被毀掉,因為那樣的設計對當時的社會來説太超前了。
《構成》 1931 油彩、畫布 32 × 25.5 cm 攝影: Brigitt Lattmann ©阿爾高美術館,瑞士 圖片由紐約現當代藝術博物館提供
“我把她看作一個激進的人,即便她個人不喜歡這個形容。她的激進主義,在我看來,是在任何地方都不被界限所限。可能因為她周圍有太多來自物質界的邊界——不能輕易跨越的國土疆界、戰爭、動蕩等——所以一旦在藝術創作上可以不受限制時,她基本上就大膽嘗試各種可能性了。”
——作家兼新聞工作者,Amah-Rose Abrams
7)巴黎時代早期抽象
移居巴黎後對她的創作生涯帶來了重大的轉變,她開始接觸巴黎先鋒派。1931年,她展出了第一件繪畫作品,風格已轉變為完全幾何抽象。作品在呈現不規則的同時,也彰顯著平衡與韻律。
《安慰》 1936 油彩、木板 50 × 68.5 × 8 cm 攝影: Martin P. Bühler ©巴塞爾美術館,瑞士 圖片由紐約現當代藝術博物館提供
8)二維及三維抽象
1930年代中期,木浮雕的創作使陶柏-阿爾普對二維、三維的探索達到極致。這些立體的繪畫乍一看是幅畫,可是從不同角度卻又發現是立體的雕塑。陶柏-阿爾普這一時期的作品被展出在歐洲重要的抽象主義、構成主義、和超現實主義展覽中。1937年,巴塞爾美術館舉辦的構成主義展覽中,陶柏-阿爾普作為唯一當選的兩位女性藝術家之一參展。展出了她24件作品,為她在世時展出作品數量最多的展覽。
《律動的線條》1939–40 彩色鉛筆、紙上 34.6 × 26.5 cm 攝影: Alex Delfanne ©阿爾普基金會,柏林/羅蘭德沃斯.圖片由紐約現當代藝術博物館提供
“她能夠在流亡中,連下一頓餐桌上的食物都不知為何時,還能在創作中始終如一地找到樂趣…就是因為這樣一個發自內心想要創作出美好和有價值的作品的願望,我們必須斬除掉每一片憂慮和混亂的思緒,回到生命的源頭—用最簡單的視角看世界,然後你就可以經歷,生命的歡愉。”
——MoMA策展人Anne Umland
9)戰爭年代-無止境的繪畫
儘管在19世紀30年代歐洲內部緊張的局勢下,陶柏-阿爾普仍然持續創作,堅持探索。在1940年德國侵佔巴黎的前一週,避難到了法國南部。由於物資有限,她只能在紙上創作,創作了一系列的彩色鉛筆畫。最終於1943年,意外在煤氣中毒中喪生。
蘇菲·陶柏-阿爾普于瑞士阿斯科納 1925 ©阿爾普基金會,柏林/羅蘭德沃斯 圖片由紐約現當代藝術博物館提供
“她歷經了這一系列的危機,但是她的作品卻幾乎沒有投射出任何跟危難相關的資訊,至少在表面上是這樣。其作品的核心是對生命的肯定。”
——巴塞爾美術館策展人,Eva Reifert
從蘇菲·陶柏-阿爾普身上我們可以看出,環境造就一位真正的藝術家。她身處的年代充滿著戰爭和漂離,而她卻在雜亂的環境中始終尋找藝術帶來的無限快樂。環境有限,想像空間卻無限。縱觀歷史上極具成就的藝術家和偉大人物,大都不是在安逸的環境中被造就。他們做出的最重要且俱顛覆意義的決定,往往都是在一生中最黑暗的時刻。也許當我們生命裏一切都可以將就、過得去、不好不壞時,也恰恰激發不出想要做瘋狂決定的動力。
的確,陶柏-阿爾普的一生是動蕩的一生,她在動蕩下的堅持和樂觀正好給了動蕩中的我們鼓舞和力量。動蕩中,我們可以選擇看生命高於自己所處的環境,高於眼下的事件、時間、空間。藝術是由信仰延伸出的力量,可以超越三維的時空,將我們從低谷帶到高處。即使我們腳前的路泥濘又彎曲,可我們的靈魂卻可以站在高山頂峰輕盈地邁步。只要,我們選擇一條通往光明的道路。
所以,我們的困境常常也是祝福,因為困境使我們能夠放下自己的掌控,全身心地將自己仰望交托于更高處。也就是幾乎一生都處於困境之下,蘇菲·陶柏-阿爾普創作出了無法比擬的作品。苦難背後,往往藏著禮物。
最後,希望螢幕前的你能夠從這場展覽中受到啟發,更加樂觀地看待生命,能夠在黑暗中尋找亮光。畢竟,藝術的本質也是為了啟迪思想,讓更多的生命得到轉變,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