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克·巴特勒·葉芝:繪畫與記憶”特展海報
提起“葉芝”之名,大部分人第一反應想起的是愛爾蘭國寶級詩人威廉·巴特勒·葉芝(William Butler Yeats)。就算沒有真的讀過他的詩集,多數人想必也很熟悉他的那首“當你老了,頭髮花白,睡意沉沉……”。但有一個知識點大家很可能並不熟悉,這位1923年諾貝爾文學獎的獲得者還有一位大畫家弟弟傑克·巴特勒·葉芝(Jack Butler Yeats),他同樣被視為愛爾蘭國寶級大藝術家——憑藉自己的畫作,傑克·B·葉芝還為愛爾蘭獲得了國家歷史上的第一枚奧運獎牌。
為紀念這位愛爾蘭近代最重要的表現主義畫家誕辰150週年,愛爾蘭國立美術館(National Gallery of Ireland)現正推出“傑克·B·葉芝:繪畫與記憶”(Jack B. Yeats: Painting and Memory)特展。展覽將持續至2022年2月6日,其中很多作品源自私人收藏或海外機構館藏外借,八十余幅畫作的集合跨越了傑克·B·葉芝四十餘年的創作生涯,為人們呈現出半個世紀以來最大的葉芝作品回顧展。
“傑克·巴特勒·葉芝:繪畫與記憶”特展現場(李莞潸/攝)
年過半百,一個畫家的“重生”
巴特勒·葉芝家族是一個極具藝術氣息的愛爾蘭家族,葉芝兄弟的父親約翰·巴特勒·葉芝(John Butler Yeats,1839年-1922年)本身就是一名畫家,愛爾蘭國立美術館中也收藏有多幅他創作的肖像作品。除了詩人哥哥威廉,傑克·B·葉芝還有兩個姐姐伊麗莎白(Elizabeth,'Lolly')和蘇珊(Susan Mary,'Lily'),姐倆日後也都參與進愛爾蘭工藝美術運動,兄弟姐妹四每人平均被視為愛爾蘭文藝復興時期的重要人物。
葉芝兄弟:左圖為詩人威廉·巴特勒·葉芝(William Butler Yeats,1865年6月13日-1939年1月28日);右圖為畫家傑克·巴特勒·葉芝(Jack Butler Yeats,1871年8月29日-1957年3月28日)© wikipedia
為了父親的繪畫事業,葉芝一家從愛爾蘭遷居倫敦,1871年,與哥哥威廉相差6歲的傑克·B·葉芝出生在了倫敦。傑克的童年在搬家中度過,輾轉于倫敦與愛爾蘭之間的葉芝兄妹接受著家庭教育,他們的母親非常思念故鄉斯萊戈(Sligo),經常給孩子們講這個愛爾蘭西北部最大海濱城鎮的故事和民間傳説。8歲時,傑克被送至斯萊戈的祖父母家中,直到1887年16歲時才回到倫敦的父母身邊,開始就讀藝術院校。傑克·B·葉芝的藝術生涯始於1890年代,他給雜誌、期刊等出版物繪製插畫,也為公司做設計。
1897年,傑克·B·葉芝繪製了第一部福爾摩斯漫畫
1894年,23歲的傑克與同學瑪麗•科滕納姆•懷特(Mary Cottenham White)結婚。婚後三年,傑克開始專注于水彩畫作的創作,並於同年在倫敦舉辦了個人第一場水彩畫展。他的早期作品多是關於愛爾蘭(尤其是他所成長的斯萊戈)風景和人物的浪漫描繪,“記憶”從這一時期便開始侵入他的創作。
船老大(The Pilot),1903,Ink and watercolour on paper
斯萊戈之湖(Lough Gill, County Sligo),1906
斯萊戈的“大人物”(The Metal Man of Sligo),1912,Ink and watercolour on paper
1910年,傑克·B·葉芝夫婦遷居愛爾蘭。直到38歲,傑克才開始穩定輸出油畫創作。始於1910年代愛爾蘭獨立戰爭的氛圍也影響了傑克的創作,雖然不像哥哥威廉那樣活躍激進,但在他“記憶”之外的創作中,也開始出現紀實並感性的記錄愛爾蘭時代與生活的作品。
Bachelor’s Walk, In Memory ,1915
本作品描繪的事件是1914年7月26日愛爾蘭爭端,在都柏林街頭髮生的反對地方自治和統一愛爾蘭的運動中,英國武裝部隊驚慌失措地開火,死傷三十余人。傑克並未親眼目睹這一事件,但第二天他前往現場進行了素描,並創作出這幅油畫以及關於這個主題的版畫。
斯萊戈河畔的船老大(Pilot Sligo River),1921
斯萊戈夏夜(A Summer Evening, Rosses Point), 1922
都柏林佳人(Flower Girl,Dublin),1926
愛國情懷(Patriotic Airs),1923
1922年愛爾蘭獨立後,在劇院演出的表演間隙,樂隊指揮時常會帶領大家合唱愛國歌曲。
與《愛國情懷》同年創作的,還有傑克·B·葉芝的代表作《利菲河游泳賽》(The Liffey Swim),從技法上看,它是一幅從紀實轉向表現主義的過渡時期作品,流暢的筆觸以及富有感染力的色彩開始顯現。《利菲河游泳賽》也是愛爾蘭國立美術館購買的第一幅傑克·B·葉芝的作品。
《利菲河游泳賽》(The Liffey Swim),1923
利菲河游泳賽是愛爾蘭首都都柏林的年度體育盛事,1923 年,有34名參賽者參加了這項從維多利亞碼頭開始、沿河下游一英里半結束的比賽。傑克生動捕捉了比賽現場的興奮與喧囂,據推測,畫中棕色軟呢帽的那位可能就是傑克本尊,而戴著精緻黃色帽子的女人則是他的妻子科蒂。
在愛爾蘭語中,“Liffey”意為生命,利菲河之於都柏林,相當於塞納河之於巴黎。2019年,都柏林市為這項傳統賽事舉辦了百年紀念活動,在活動現場,參賽者與身著復古服裝的觀眾共同復刻了傑克·B·葉芝的作品——他們愛利菲河游泳賽,更愛傑克的《利菲河游泳賽》。因為這幅作品為當時剛剛獨立的愛爾蘭贏得了國家歷史上的第一枚奧運會獎牌,愛國氛圍濃厚的愛爾蘭當然不會忘記是誰為他們贏得了這份榮譽。
2019年,都柏林利菲河游泳賽百年紀念cosplay現場© Paul McCambridge
是的沒錯,繪畫、建築、雕塑、文學和音樂這五個藝術科目曾被納入奧運會。1912年,“藝術賽道”首次出現在瑞典斯德哥爾摩舉行的夏季奧林匹克運動會上,但真正受到重視,則是在1924 年的巴黎奧運會。傑克·B·葉芝的《利菲河游泳賽》拿的正是1924年奧運會的銀牌,傑克也成為愛爾蘭共和國歷史上第一位奧運獎牌獲得者。有趣的是,前一年,傑克的哥哥威廉剛剛被授予諾貝爾文學獎——論拿大獎,能比過這一家子的估計屈指可數。
此處插播另則有趣的小八卦,想必很多人會好奇贏了傑克·B·葉芝、獲得1924年繪畫賽道奧運金牌的人是誰。此人是盧森堡畫家吉恩·雅各比(Jean Lucien Nicolas Jacoby),他在1924年和1928年連續兩屆奧運會的繪畫賽道獲得金牌,因而被稱為“有史以來最成功的奧林匹克藝術家”。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要説傑克·B·葉芝對於自己的作品屈居亞軍如何看?他沒明説,但當別人問他是否還參加下一屆奧運會時,他説不,我不參加。因為感覺這項賽事的評委都很瞎。
1924年,吉恩·雅各比獲得奧運金牌的作品
言歸正傳,進入1920年代的傑克·B·葉芝在“記憶”的甬道上已經開始逐漸摸到自己前進的方向。五十知天命,“愛爾蘭近代最重要的表現主義畫家”即將正式上線。
“無人創造。藝術家只是記憶的組裝者。”
傑克·B·葉芝的繪畫風格在1920年代後期發生了本質變化,現代主義和表現主義的作品開始涌現。愈發酣暢淋漓的明亮色彩、律動閃耀的光線、以及鬆散厚涂、揮灑自如的筆觸描繪出他的“記憶”,馬戲團、音樂廳、愛爾蘭的景觀以及凱爾特神話中的場景……“記憶”如走馬燈般轉動,像他哥哥威廉的詩一般,浪漫非凡。
Donnelly’s Hollow,1936
在斯萊戈的童年記憶持續不斷地為傑克·B·葉芝的創作續航,尤其是馬與音樂,這兩個元素在他的作品中不斷出現,創作于1937年的《記憶中的布希高勒和比安科尼》(In Memory of Boucicault and Bianconi)便是個中代表。查爾斯·比安科尼(Charles Bianconi,1786-1875)是愛爾蘭公共交通事業的創始人,迪翁·布希高勒(Dion Boucicault,1820-1890)則是劇作家及演員,他二人組建的劇團在愛爾蘭各地巡迴演出。這幅畫表現的就是這個劇團在瀑布邊上的露天場地表演音樂劇的場景,據説那是居住在斯萊戈的青少年葉芝第一次看到音樂劇表演。他畫下這段“記憶”時,已是66歲。
In Memory of Boucicault and Bianconi,1937
The Singing Horseman,1949
在路上(For the Road),1951
傑克·B·葉芝曾寫道:“一位真正的藝術家之所以畫這幅畫,是因為他希望能再享受一遍記憶中過往的歡愉……哪怕是片刻。借由藝術家之手,這份記憶中的片刻可以傳遞給他的同伴,以及那些在身後追隨著他的人。“
“無人創造。藝術家只是記憶的組裝者。”“No one creates. The artist assembles memories.”
——Jack B. Yeats
1947年,與他恩愛一生的妻子離世,傑克·B·葉芝的作品變得愈發空遠。他不喜歡深談他的畫,或者為作品釋義。美好、孤獨、敏感、寂寥……他希望觀者能以自己的方式閱讀他的作品。
在1957年85歲去世前,傑克共完成了1200多幅油畫。令人驚訝的是,在他漫長一生的最後15年裏,創作了他全部油畫作品的一半以上(約 672 張圖片),其中大部分(594 幅)創作于72-81歲之間。在他 78 歲那年(1949年),他創作並完成了80幅畫作。
The Gay Moon,1949
On Through the Silent Lands,1951
The Public Letter Writer, 1953
除了繪畫,傑克·B·葉芝在1930至1940年代還出版了多部戲劇劇本、兒童短篇小説集、為劇院設計布景,爽文裏也輕易不敢寫這麼高壽又高産的人設。
哦對了,傑克和他哥哥一樣也寫詩。他們的父親老約翰曾説:“有一天,我會被銘記為偉大詩人的父親,而詩人是傑克。”
葉芝老爹看走眼了嗎?
似乎也沒錯,傑克的記憶化作了詩,他只是把這些詩畫了出來。
(李宛潸/文,本文圖片除標注外,均來自愛爾蘭國立美術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