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士得拍賣CryptoPunks

文/郭成

“NFT會不會成為藝術的未來？”直到今天仍然有人抱著這樣的疑問。NFT背後的區塊鏈是加密貨幣的底層技術，它的出現天生帶有激進的金融屬性。看似簡單的像素頭像屢破天價，視覺上簡陋的體驗更讓經典藝術圈不知所以。懷疑歸懷疑，今年10月以來的大型藝術博覽會上絕無NFT展位缺席，雖然不明白，但是覺得很厲害，區塊鏈就這樣進入我們的視野。經歷了半年的快速迭代，越來越多的參與者開始認知“加密藝術”，相對於早期jpg+哈希值的NFT，“加密原生”也被認為是今天討論區塊鏈藝術的基礎。

2021 ART021 論壇現場

科技群體的美學訴求

科技顯然是今日世界發展的主要推動力，而程式員群體一直以來被視為與“藝術”絕緣。2019年，粵港澳大灣區的設立吸引藝術機構在深圳落地，在聚集了華為、騰訊、大疆等頭部科技企業的城市，仍然少有從業者參與藝術市場。今年3月，美國藝術家Beeple以將近7000萬美元的價格推動NFT的概念強勢出圈，隨後跟進的NFT項目層出不窮，動輒百萬美元的成交價不斷挑釁著經典藝術圈的權威，在價格震撼的同時，科技群體的美學訴求受到關注。

SuperRare明星藝術家 Fewocious So MaNY HEADaCHes

成立於2018年的SuperRare（superrare.com）是最早宣稱以藝術的名義介入加密生態的項目，今年4月在Artnome發佈的《加密藝術的美學研究》（In Search Of An Aesthetics Of Crypto Art）以SuperRare為例進行了數據分析，得到的結論是“未來主義、復古、科幻類型的作品最受關注”。而以加密貨幣作為主要支付手段的平臺用戶大多來自對區塊鏈有早期認知的極客群體，這個統計結果在某種程度上回應了程式員的美學訴求。而在充斥著大量的插畫、漫畫、以加密貨幣符號元素為作品內容的平臺上，少有經典藝術圈所追求的超越性。資深媒體人陳序發文《NFT還沒到談論藝術性的時候》探討了這個領域的的困境。

Larva Labs CryptoPunks

而在接下來的幾個月裏，不斷刷新的高價一次次確認新的美學，我們不得不面對CryptoPunks這樣的頭像項目，實在太貴了，以至於我們無法忽視它。如果説Punk頭像可以被視為是啟發了NFT技術的數字文物，那麼ArtBlocks則更具體地指向極客群體的美學訴求。

德國ZKM媒體藝術中心戶外螢幕展出ArtBlocks作品

ArtBlocks平臺上的項目以編程軟體發佈，創作者向平臺提交的作品是編程代碼而非圖像。收藏者在鑄造（mint）NFT的同時生成（generated）圖像——而非購買一個現成的作品——在創作者編寫的規則中，通過哈希計算的結果來生成最終的圖像形式。而最終結果的稀缺性是隨機的，不可把控的，因此也調動了收藏者的參與性。這些抽象的圈、線、色塊、體積均由程式生成，與經典藝術對構圖、用色、筆觸、材質的審美幾乎沒有關係，而參與者會為了某一根線條的傾斜角度的稀缺性而激動不已，因為這是程式決定的，而非人的主觀能動性所能把控。時間往往被用作參與作品的生成，加密原生的作品在某種程度上是一個宿命的顯形。

社交媒體賦能藝術

凱文·凱利在2008年提出了“1000個忠實粉絲”（1000 True Fans）的經濟模型。對於一個內容創作者來説，在開放的網際網路生態中，只要能找到1000個願意為你作品付費的忠實粉絲，就能形成一個文化産品的創作閉環。每個人願意為你的作品支付10美元，每個月就有10000美元的收入可以維持你的藝術創作。2019年4月1日，KAWS的《辛普森一家》在香港蘇富比以1.16億港幣成交，這個像是洋蔥新聞的消息令經典藝術圈不解，一個二次創作的卡通作品可以拍出一億港幣的價格？是的，KAWS在社交媒體instagram上擁有359.5萬粉絲，其作品相關的手伴周邊因限量被炒作，優衣庫合作款T恤被哄搶的視頻更是一度稱為社交媒體熱議話題。甚至與Banksy所代表的街頭藝術不同的是，KAWS的成功帶動了潮流藝術在2019年的爆發。

 2019年4月Beeple 《辛普森一家》1.16億港幣于香港蘇富比成交

在花心思理解NFT背後令人費解的技術原理的同時，很多人忽略了網際網路情境中潮流藝術成功的粉絲經濟。潮流藝術如此，加密藝術亦然。加密原生的底層技術是區塊鏈，除了去中心化的技術特點之外，“社群共識”是構建新藝術生態的重要因素。網際網路除了給藝術提供了基於螢幕的展示場景，重要的是它改變了人與人的連結方式，藝術發生在虛擬場景和基於社交媒體的連結，其創作的理念也在這些維度上延展。

Pak LOSTPOETS

Beeple是一個緊扣網路熱門話題的創作者，對熱門新聞的快速反饋是他獲得關注的重要因素。3月的拍賣中，一幅關於美國前總統特朗普的漫畫被媒體廣泛討論。而在他Instagram賬號近期發佈的內容中，多幅關於扎克伯格和facebook的作品更新在個人頁面上。介紹Beeple進入加密領域的Pak是早期的NFT藝術家和重要參與者，他的創作不僅僅是代碼標記的jpg圖像，Pak在社群玩法上的設計更加精細巧妙，在9月發佈的“LOSTPOETS”項目中，收藏者可以在白紙NFT和詩人NFT之間做出選擇，並且在詩人和白紙的平衡中創造更多的商業價值。

大悲宇宙視頻

在社交媒體賦能藝術的這一波浪潮中，中國藝術家並不示弱。大悲宇宙在微網志平臺上擁有15.3萬粉絲，擁有多個個人作品的微信群。他在微信粉絲群中以“捕蝴蝶”的遊戲調動社群活性，並且通過“文本基因計劃”收集詞庫，以AI演算法生成詩句，通過“挑選”詩句來創作屬於大悲宇宙的詩。大悲宇宙作品《文本基因計劃：有詩的海灘》2021年10月于倫敦蘇富比拍出14萬美元的價格，受到國際市場的關注。

discord的社群組織

WeirDAO發佈PandaBlocks項目

相比藝術家以個人角色的單打獨鬥，DAO（去中心化自治組織）逐漸在加密藝術領域成為一種有效的組織形式。由藝術家Reva聯合Sleepy、IOYOI和Niq共同發起的社區WeirDAO近日發佈PandaBlocks項目，11位DAO成員聯合12位創作者，共23位藝術家的作品拆分組合成拼圖形式發佈了2048份NFT。3種組合形式的拼圖代表著不同的稀缺性，DAO成員除了在拼圖內容上提供了多樣性，成員通過各自的社交媒體宣發活動，受到關注。與傳統的學院-畫廊-美術館的模式已經截然不同。社交媒體賦能藝術創作已經成為加密藝術領域的共識。

加密原生的藝術作品

藝術在表達觀念的維度上向前發展，面對區塊鏈技術的門檻，不得不重新回到對技術的認知。當然，Beeple作品受到市場的追捧將NFT帶入到公眾視野，但他作品的創作邏輯中並沒有區塊鏈參與的必要（以數字貨幣支付勉強算是一個理由）。我們把這種jpg+哈希值的作品視為是加密藝術的1.0，而對於對區塊鏈技術有深度認知的創作者來説，應用區塊鏈的特性進行觀念的探索是加密藝術之所以“加密”的價值所在。

劉嘉穎在開始系統的藝術學習之前是騰訊總部的員工，2016年考入中央美術學院實驗藝術學院，2020年畢業。她的創作利用區塊鏈的技術原理和分發機制，探索新技術下的科技倫理，探討網際網路情境中人的意義。

劉嘉穎 Private Currency ZR 

劉嘉穎 十萬塊廣告牌

根據區塊鏈資訊開放可溯源的特性，《十萬塊廣告牌》試圖通過空投（airdrop，一種數字經濟構建早期社群的常見操作）將作品送給乙太坊網路頭部的10萬個賬號。而在空投至2050份時，“廣告牌”受到了Opensea和Rarible兩個加密藝術平臺同時的限制，並被平臺放強制下架。劉嘉穎索性將被遮罩的圖像發成NFT發佈在Opensea上。“去中心化”是區塊鏈技術最為核心的屬性之一，這件作品也正是因為這個邏輯而得以實施，而在大範圍空投的同時，平臺方下架了這件作品。區塊鏈本身是去中心的，但平臺方的管理仍然是中心化的，《十萬塊廣告牌》試圖通過區塊鏈所構建的開放網路進行社交屬性的探索，最後實施的結果卻指向了技術願景和管理現實的博弈。

劉嘉穎 一個小目標

《一個小目標》是劉嘉穎最具代表性的作品，用網路熱詞的“一個億小目標”跟觀眾/用戶/藏家開了個玩笑。作品的形式是一個公開的密鑰，每一個數字錢包的用戶都可以掃碼獲得密鑰的資産——1億美元。而在區塊鏈的合約中，只要擁有者轉出代幣，資産數量將歸零。貪婪的慾望與殘酷的現實在數字經濟領域時刻上演，作品以技術的形式探討數字經濟神話背後的底層邏輯。對於不熟悉電腦技術的觀眾來説，這個作品點明瞭——在標記藝術這件事上，區塊鏈並不與圖像形成緊密的關聯。當提及“代碼有什麼價值？”或者説“收藏加密藝術收藏的是什麼？”在這件作品中，它的價值並非凝結在圖像的表面，巨大的舞臺沉澱在支撐形式實現的區塊鏈技術底層。

Avatars Buy Art

區塊鏈經濟的快速迭代對參與者提出了知識和體能都提出了不同以往的要求。在NFT依然是一個模糊概念的同時，元宇宙的興起又吸引著資本、技術、創作者等多個維度參與者的投入。全球最大的社交媒體Facebook直接改名Meta，在全人類正在朝著全面的數字化和虛擬化探索的當下，NFT顯然不能與加密藝術劃上等號。用戶以avatar（虛擬形象，替身）的形式登陸元宇宙空間，一個虛擬形象需要什麼樣的藝術，在虛擬空間藝術又有怎樣的形式呈現。我們不知道是什麼，但可以肯定的是，它不是油畫中的筆觸肌理，也不是中國畫裏的皴擦點染。

CryptoVoxels中的avatar聚會

有研究者認為數字世界中的“衣食住行”只有衣是可以被呈現的，所以數字形象的wearable（可穿戴設備）將是元宇宙經濟中最有可能性的領域。同時，擁有數字土地，並有展示空間的用戶將可以在這裡展示自己的藝術收藏。jpg+哈希值的形式是進入“加密藝術”的必經之路，而在快速的迭代中，加密原生的2.0版本醞釀著巨大的可能性。在社交媒體帶動的生活方式全面虛擬化，avatars有什麼樣的需求？他們會買什麼藝術？對於創作者來説，序幕才剛剛開啟。

郭成  數字化合物聯合創始人、VulcanDAO顧問   

圖片致謝：ZKM  Larva Labs  WeirDAO 曹寅 劉嘉穎 大悲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