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秋收時節,螃蟹黃滿膏肥,正是品嘗蟹肉的最佳時機。中國人吃螃蟹距今已有幾千年曆史,從《周禮》有天子食蟹記載之後,北魏賈思勰的《齊民要術》介紹了腌制螃蟹的“藏蟹法”,為吃蟹又提供了新方法。
朱屺瞻《蟹肥酒香》
後來陸龜蒙的《蟹志》、傅肱的《蟹譜》、高似孫的《蟹略》等等,都表明著螃蟹在古人心目中一直佔據著重要地位。
佚名《荷蟹圖》
最早古代人吃蟹,是最看重蟹螯的。晉朝大酒鬼畢卓就説過:“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了一生足矣。”文學家李漁也曾經讚嘆道,蟹螯這個東西,直到終身,一天都不能忘懷。
衛九鼎《河蟹圖頁》
然而吃蟹螯這一傳統,在五代十國時期,被後漢開國皇帝劉知遠之幼子劉承勳打破。相傳此人一見著螃蟹,便專挑個頭實在且形狀飽滿的螃蟹,掰開,吃蟹黃。這身邊人皆以為奇,含蓄問他,蟹黃滋味幾何?尋常不是皆以蟹螯為貴嗎?劉承勳吃得滿嘴流油,忙裏抽空答道:“十萬蟹螯,不抵一殼蟹黃。”由此,蟹黃也開始受到世人追捧。
王雪濤《菊花黃時蟹正肥》
古人對螃蟹的喜愛不僅在吃上,不少畫家還將其繪之以畫,傾之以情,或墨色淋漓,或濃淡相宜,訴説著文人的得意與失意,諷刺與自嘲,也為人們品味蟹之餘平添了幾分韻味。
張槃雙蟹圖扇頁
在畫螃蟹的作品中,明代畫家徐渭筆下的蟹可謂獨樹一幟。徐渭創作過多幅蟹畫,喜歡運用螃蟹的不同特徵,對現實世情作不同側面的諷刺。
徐渭 《黃甲傳臚圖》
徐渭筆下的蟹,和他的其他畫作一樣,用筆放縱,不追求形似,而是突出感覺。比如,在他的《黃甲圖》中,他便以奔放精練的筆墨來畫出螃蟹的爬行之狀。《黃甲圖》中的蟹,身子是用三筆濃墨塗抹而成的,八條腿蜷曲收攏,值得注意的是,螃蟹的兩個蟹螯卻畫得大而細緻,蟹螯上的齒紋用筆尖點得很是銳利。
徐渭《黃甲圖》
畫中的這只蟹正在爬行,但顯得頗為笨拙,可以看出它並不是快速移動,而是緩慢前行。這只蟹雖然只是寥寥數筆,卻集濃、淡、枯、勾、點、抹等諸多筆法為一體,螃蟹造型寫意,卻質感、形狀、神態全在,生動形象。
徐渭《黃甲圖》局部
在螃蟹上方,是兩枝肥闊的荷葉。荷葉用筆闊大,偃仰有致,已經顯露出凋零之狀,彰顯了清秋氣氛,更讓人感覺到了無盡的秋意。
徐渭《黃甲圖》局部
在《黃甲圖》的右上角有徐渭題詩:“兀然有物氣豪粗,莫問年來珠有無,養就孤標人不識,時來黃甲獨傳臚。”詩中的“黃甲”指螃蟹,用來象徵科舉及第之人,徐渭借螃蟹粗魯橫行的形象嘲諷了那些胸無點墨、只會依靠關係或金錢上位的小人。畫面和詩句結合使得作品想要傳達的諷刺意味顯露無疑。作為一幅畫蟹的畫,《黃甲圖》成為了中國畫的經典代表作之一,更是徐渭畫藝才情的典範之作。
徐渭《黃甲圖》局部
拋開諷刺的意味,畫家對於螃蟹本身還是十分喜愛的。徐渭就在作品《秋蟹圖》中題詩寫道:“稻熟江村蟹正肥,雙螯如哉挺清泥。”將螃蟹挺立青泥之中的樣子描繪得生動形象。
徐渭《秋蟹圖》
明代繪畫大師沈周,是吳門畫派的創始人,與文徵明、唐寅、仇英並稱“明四家”。沈周不僅精於畫山水人物,畫蟹也有其獨到之處。
螃蟹又名郭索,因為蟹爪過處,如聞郭索之聲,故因此得名。沈周的《郭索圖》是幅淡墨寫意作品,畫幅中間部位的清水大闡蟹,有堅實如鋸齒般的雙螯,如鉗子似的夾住稻穗,蟹殼尖楞突出,如一把把銳利尖刀,爬沙橫行于水草之間。
沈周《郭索圖》
整幅畫先用淡墨畫蟹殼、蟹腳;焦墨畫爪尖和蟹殼凸凹;濃墨渲染雙螯,活脫脫勾畫出一隻清水大閘蟹橫行于水草之間的情景,將螃蟹猙獰而又可愛的形象,描繪得淋漓盡致,別有一番意境。
沈周《郭索圖》局部
“酒醉菊黃蟹正肥”,是雅俗共賞的著名的詩句,南方江浙一帶的畫家與市民每逢秋季無不飲酒食蟹,畫家作此畫的畫意亦在於此。《郭索圖》可謂為沈周戲墨之作,隨物賦形,但卻形神兼備,可見他寫生的功力之深厚。畫幅上端有作者自題款:郭郭索索,還用草縛。不敢橫行,沙水夜落。沈周。
沈周《郭索圖》局部
同樣是明代畫家的傅山,也喜愛畫蟹。他的繪畫作品縱橫自如,隨意揮灑,風格獨特,極具藝術魅力,並且傅山非常善於體察生活,在繪畫之前他會細細研究創作對象,因而螃蟹這般靈動之物在其筆下也愈顯得活靈活現。
在他創作的《蘆盪鞦蟹圖》中,傅山描繪了兩隻遊蕩于蘆葦之間的螃蟹,優哉遊哉、憨態可掬的形象,使得人們對於螃蟹又多了一份喜愛。
傅山《蘆盪鞦蟹圖》
同其他畫家一樣,傅山在創作螃蟹繪畫的過程當中,也喜歡在繪畫旁賦詩一首,給人增添了無限詩情畫意。看著傅山筆下的螃蟹,不免讓人觸景生情,雖然它不知道自己下一秒的命運如何,不過能夠賺得片刻的寧靜,也讓人感到非常欣慰。
傅山《蘆盪鞦蟹圖》局部
在近代畫蟹的名家中,就不得不提齊白石。他常將秋蟹、酒壺和酒杯同置一畫,表現了把酒品蟹的溫馨場景,再配以“老夫今日喜開顏,賒得霜螯大滿盤。強作長安吟咏客,閉門持盞把詩刪。”的題記,使得作品處處洋溢著生活情趣。
齊白石《壺酒盤蟹圖》
白石老人畫的酌酒食蟹圖總是簡簡單單,鮮紅的大螃蟹寥寥數筆便繪成,再配上美酒,不僅瞬間就勾起了人的食欲,怡然自得的生活情調更是引人共鳴。白石老人素來簡樸,買白菜都會講價,唯獨忍不了對螃蟹的喜愛,在吃蟹上面,可謂是十分慷慨,隔三差五便要美美地吃上一頓。他的螃蟹圖,可謂是畫出了內心最真實的樂趣。
齊白石《夜深獨酌蟹初肥》
提到畫螃蟹,齊白石曾説:“余寄萍堂後石側有井,井上餘地平鋪秋苔,蒼綠錯雜,常有肥蟹橫行其上。余細視之,蟹行其足一舉一踐,其足雖多,不亂規矩,此之畫此者不能知。”觀察細緻如此,使得螃蟹在齊白石筆下可謂是盡態極妍。
齊白石《螃蟹》
在齊老筆下,螃蟹也被賦予象徵意義。在抗日戰爭時期,齊白石曾作過一幅螃蟹畫,上書“看你橫行到幾時”,以表達他對日本侵略者的痛恨和抗日必勝的信念。齊白石筆下的螃蟹不但蘊含著極高的藝術造詣,還帶著畫者本人的愛國情懷。
齊白石《墨蟹》
螃蟹之美味的確是讓人難以抗拒,大文豪蘇軾作詩云“不到廬山辜負目,不食螃蟹辜負腹”,在詩中將螃蟹之味與廬山之景相媲美。飲食是生活的重要元素,于畫家而言,螃蟹在滿足口腹之欲的同時,也給他們帶來了創作的靈感。在“吃”的鼓舞下,畫的不僅真,“意”與“味”也是不同一般。(作者:喬綺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