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多世紀前,一道“波普”之風刮過英美,掀動了藝術的邊界與規範。作為最早的後現代藝術運動之一,波普藝術的實踐者們借用大眾文化的符號,對消費至上和媒體無孔不入的現代世界作出回應。
安迪·沃霍爾無疑是波普革命中那個耀眼的旗手。1928年生於匹茲堡一個移民工人家庭,沃霍爾自童年時代便顯示出藝術天賦。在大學接受商業藝術訓練後他移居紐約,由此開始了四十年藝術生涯。
安迪·沃霍爾約1950年的肖像照
這個當年在紐約藝術界風頭無兩的“鬼才”,不僅是波普藝術的先鋒,也在插畫家、攝影師、出版人、音樂和電視、電影製作人等多種身份間變換自如。他傳奇的一生,一直被人們津津樂道。
沃霍爾與友人在“工廠”(戴維·麥凱布攝于1965年)
1987年,沃霍爾在一次外科手術後猝然離世,而研究者對沃霍爾及其多元藝術實踐的探討熱情則至今不減。或許正因為如此,全球各地迄今舉辦的沃霍爾展覽儘管並不少見,但仍是常看常新。
“對於安迪·沃霍爾這樣的藝術家,對於他的研究和了解在跟著時代的變遷發生著變化。”近日在UCCA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開幕的“成為安迪·沃霍爾”展覽發佈會上,館長田霏宇如是講到。
館長田霏宇在開幕式上發言(圖片由UCCA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提供)
他指出,2018年紐約惠特尼美術館舉辦了幾十年來第一次沃霍爾在紐約的展覽,那次展覽開始考慮到沃霍爾藝術人生中一些之前“不受待見”的因素,譬如他在50年代的商業插畫,70年代末、80年代商業化的創作,乃至其同性戀的身份等。“如今這些都發生了變化,我們對他有了更全面、更完整的認知和認可。”
“成為安迪·沃霍爾”展覽現場(圖片由UCCA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提供)
由是,UCCA和匹茲堡的安迪·沃霍爾美術館聯合推出了沃霍爾在中國最為全面的一場展覽,展出近400件沃霍爾美術館的館藏精選。展覽由沃霍爾美術館首席策展人何塞·卡洛斯·迪亞茲和館長帕特裏克·摩爾共同策劃,對藝術家的大量文獻資料與藝術遺産進行了重新審視,不同以往地展現出沃霍爾的多面形象。
作為“光影弄潮兒”的沃霍爾
安迪·沃霍爾作為攝影師和電影製作人的藝術實踐之前並未被深入探索過,這兩重身份及相關作品是此次展覽的焦點。
“攝影師沃霍爾”章節對沃霍爾從拍攝主題到各種實驗探索在內的攝影藝術實踐進行了完整呈現。在這裡,人們會發現沃霍爾實則是位相當高産的攝影師,並且一直樂於採用最新的攝影技術進行實驗。
“攝影師沃霍爾”展廳其一(圖片由UCCA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提供)
沃霍爾在攝影工作中(羅伯特·肖拍攝于1972年)
攝影是沃霍爾繪畫作品的一部分,也是他的創作媒介之一。他為眾多人物拍攝的肖像照給他的絲網肖像創作提供了素材,使他免於手繪而得以專注複製與量産。
沃霍爾對寶麗來Big Shot相機格外青睞。這種有些笨重的設備本就為拍攝肖像照而制,能美化拍攝對象,得到倣攝影棚品質的光鮮效果。沃霍爾在70年代創作的名人肖像幾乎都出自這種相機。拍攝後,他將照片送到絲網印刷工人處進行進一步美化處理,然後用絲網印到畫布上。
自60年代初,沃霍爾開始為社會名流創作定制肖像。80年代初,他的一對雙聯肖像定價達4萬美元,私人定制為他每年賺取200萬美元,成為了他的主要收入來源。
沃霍爾用寶麗來拍攝的伊麗莎白·泰勒
沃霍爾用寶麗來拍攝肖像,再用絲網印刷技術進行創作(圖片由UCCA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提供)
同時,作為“夜行生物”的沃霍爾也喜歡帶上小巧的“傻瓜”相機前往各種社交活動現場。他在形形色色的晚會、派對、時裝秀上捕捉人們的真實瞬間。如今,這些相片本身也已成為一個時代的歷史檔案和懷舊線索。
沃霍爾拍攝的瑞莉·霍爾(約1981年)
沃霍爾拍攝的達利和烏爾特拉·維奧萊(20世紀70年代)
沃霍爾的鏡頭也對準日常物件、街景和建築,以及他在旅行中的所見。展覽中有幾幅作品出自沃霍爾1982年的中國之旅,在那次短暫的旅行中沃霍爾遊覽了長城、故宮和天安門,不過他倒是對尋覓北京的夜生活更感興趣。
此外,展覽中還呈現了罕見的實驗性線縫攝影作品。而精巧的快照亭照片(Photo Booth Strip)則展現出沃霍爾對捕捉人物即時狀態的興趣。
沃霍爾的“線縫攝影”作品(圖片由UCCA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提供)
沃霍爾的快照亭攝影作品
安迪·沃霍爾作為電影製作人的身份常常被忽視。實際上,沃霍爾自幼便是個電影迷。上世紀60、70年代,沃霍爾在他著名的工作室“銀色工廠”中拍攝了一系列前衛影像,這些膠片電影在其生前很少展出,直到近年得到數字修復才重煥活力。
沃霍爾用寶萊克斯電影錄影機拍攝(弗雷德·麥克達拉攝于1964年)
模倣“銀色工廠”打造的大展廳,中間是1964年制的Oricom相機,這是沃霍爾拍攝長篇電影《倫敦牛仔》所使用的設備;該相機除了曾在沃霍爾美術館內展出過之外,從未在其他地方出現過。(圖片由UCCA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提供)
此次展覽中的“電影作為客體”章節,便展出了沃霍爾拍攝于60和70年代的實驗性電影,並在大展廳半空架設起一圈圓矩形銀幕,讓觀者得以在開放空間內自由觀看這些影像。
半空中的銀幕在播放《帝國大廈》和“試鏡”系列,底下是沃霍爾製作的電視節目錄影(圖片由UCCA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提供)
這些作品中有超過24部電影的重製版,包括長達8小時的經典之作《帝國大廈》,由約500部動態肖像構成的“試鏡”系列,和此前鮮少展映的16毫米膠片電影等。
沃霍爾的影片中,“超級明星”是最為常見的角色。攝影機前,一群自身具有古怪特質的表演者們本色出演各種怪異角色;鏡頭之外,這個團體也構成沃霍爾的社交圈子,陪他出入各種場合。沃霍爾的助手傑拉德·馬蘭加曾回憶道:“安迪有這種本領:他讓你出現在電影裏,然後把你變成超級明星”。
擁抱商業藝術的沃霍爾
沃霍爾曾説,他把商業藝術當成真正的藝術,同時也把真正的藝術當成商業藝術。1967年,批評家莫爾斯·佩卡姆發表言論,稱沃霍爾的作品“讓批評家無話可説,讓公眾也無事可做,除了去購買這樣的作品——如果公眾足夠愚蠢,就會去買,而大多數公眾也確實是如此愚蠢”。佩卡姆這番言論正好闡明瞭沃霍爾本人的公眾姿態。
沃霍爾有關商業藝術的創作在早年間備受爭議,難以進入其重要作品之列。而今人們則對這些作品投以新的目光,用“跨界”等詞來作形容。此次UCCA的展覽開闢了“沃霍爾重塑”章節,對沃霍爾的商業藝術創作進行集中展示。
“沃霍爾重塑”展廳其一,展出經典金寶湯罐頭系列
沃霍爾于1986年創作的金寶湯盒系列
在職業生涯晚期,沃霍爾對金寶湯罐頭、可口可樂瓶等此前作品中的圖像和品牌進行了更新調整,以契合新的時代潮流。展覽中將60、80年代的相關作品並置陳列,反映出藝術家表現手法的創新和轉變。
譬如標誌性的可口可樂系列。在展出的1961年版經典畫作中,仍能看到強調運筆的手繪痕跡,彼時沃霍爾還未完全將創作手法換成絲網印刷,並仍視自己為一位嚴肅作畫的畫家。而等到80年代口味寡淡的“新可樂”上市時,沃霍爾創作的《新可口可樂》則呈現出光滑平整的典型80年代美國視覺風格。沃霍爾美術館館長帕特裏克·摩爾對此評價道:“沃霍爾確實捕捉到了可口可樂的基因。從60年代創作符合時代背景的作品,到80年代從視覺角度折射社會文化,這些作品都充滿了魅力。”
1961年的《可口可樂[2]》有意強調手勢運筆的灰、黑色筆觸,構圖帶有抽象表現主義繪畫的影子
1985年的《新可口可樂》呈現出光滑平整的典型80年代美國視覺風格
此外,沃霍爾也與香奈兒、巴黎水、蘋果電腦、絕對伏特加等一些品牌展開新的合作,創作了一系列商業廣告作品。
沃霍爾為香奈兒5號香水瓶所作的設計備受歡迎(圖片由UCCA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提供)
沃霍爾為絕對伏特加(左)和巴黎水(右)做的設計
沃霍爾60年代繪製的夢露系列原作市場價格上漲,於是他在80年代再次回歸了該主題的創作(圖片由UCCA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提供)
而沃霍爾在50年代初涉商業藝術的歷史,則可在展覽第一部分“緣起”中窺見一二。彼時他為雜誌繪製插畫,給唱片設計封面,為鞋履品牌製作的廣告圖則為他贏取了“鞋業達芬奇”的稱號。
“緣起”章節中展出的鞋履畫作(圖片由UCCA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提供)
當時沃霍爾還替百貨公司設計店面櫥窗,到60年代初時他的櫥窗設計已有了鮮明的個人風格。這些陳設儘管不是以藝術作品的形式呈現,但也可被視為沃霍爾最早的波普畫作。此次展覽中首次展出了沃霍爾該時期櫥窗設計的重制實物和歷史照片,通過這些物件,觀者可對沃霍爾的發展歷程展開追溯。
沃霍爾設計的邦威特百貨Replique牌香水櫥窗,這是依據原始櫥窗照片重制的版本
“緣起”章節中展出的沃霍爾母親的創作
“緣起”章節中還特別呈現了沃霍爾與母親朱莉婭·沃霍拉的親密關係,以及母子二人充滿創意的共同創作。母親沃霍拉在其兒子的藝術生涯中扮演了積極的角色,她熱衷繪製的貓和天使主題也可在沃霍爾的櫥窗展品中找到蹤影。
創作生涯晚期的沃霍爾
沃霍爾的晚期作品在本次展覽中亦佔據了重要地位。沃霍爾美術館館長帕特裏克·摩爾指出:“通常來説,許多藝術家只有早期創造力爆發時的作品得到追捧,但其實在創作生涯後期才能沉澱出真正迷人的主題,所以我認為沃霍爾後期的作品會給觀眾帶來驚喜。”
展覽最後一個章節“非物質”一方面呈現了沃霍爾在生命最後階段對死亡與靈性的思索。在1968年意外遭遇槍擊事件而幾乎殞命之後,沃霍爾創作中的精神性和懼怕死亡的線索變得越發清晰。“頭骨”、“自畫像”等系列中便明顯蘊含著死亡與災難的主題。
創作于1976年的《頭骨》系列
該系列《自畫像》創作于沃霍爾去世前幾個月,畫面中的他形容枯槁地凝視著觀眾
“迷彩”和“羅夏墨跡測驗”系列作品則展現了沃霍爾對非具象美學的零星探索,以及他對崇高性這種超越自然之力的興趣。
創作于1986年的《迷彩》
“羅夏墨跡測驗”系列(1984年)
另一方面,沃霍爾也始終持續著經典波普主題,在晚期創作了一批相對大尺幅的作品。其中“神話”系列將他一舉昇華為美利堅神話和波普聖徒,而在1987年猝然離世之後,沃霍爾也的確成為了美國傳奇一般的人物。
“非物質”展廳,正中央的組作為“神話”系列(圖片由UCCA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提供)
綜觀“成為安迪·沃霍爾”,展覽中對於藝術家人生各個階段的縱向呈現,讓觀者得以看見沃霍爾之所以成長為沃霍爾的一路足跡。而對於其多元藝術實踐的橫向展現,則將長期作為大眾心中波普符號的那個沃霍爾,還原為一個更加立體多面、不受拘束且不斷變化的藝術實驗者。
於此同時,“成為安迪·沃霍爾”或許也為那些追尋著這顆明星的年輕人,透露了一些如何“成為”沃霍爾的要訣:打開邊界、自我創新、充滿熱忱和好奇心,以及更多。
(文/圖 齊嶼,部分圖片由主辦方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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