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中國

中國網

朱德群:抽象畫是有形的詩歌

朱德群:抽象畫是有形的詩歌

時間: 2021-06-18 10:25:06 | 來源: 藝術中國

1956年,巴黎市立美術館為一位名為尼古拉·德·斯塔埃爾(Nicolas de Stael)的抽象藝術家舉辦了回顧展。這位扛起新巴黎畫派大旗的天才藝術家,用有力堆砌的色塊向當時過度重視裝飾性的抽象派回擊,讓繪畫重新回歸到物體自然形態的探索之上。本應繼續任由才華四溢的他,卻在創作陷入瓶頸、留下一幅未完成的巨幅油畫後,斷然結束了生命。

“希望有一天我的朋友發覺到在看我成堆顏料的生命圖像時,感到的是千萬種震顫而不是別的東西。”

斯塔埃爾的回顧展匯集了他幾乎所有作品,轟動了整個藝術界。身為先進藝術流派的代表卻也有了自己的“規矩”,而斯塔埃爾卻一舉擊碎這脆弱而又虛無的牢籠,在抽象與具象之間尋得了獨屬自己的自由。無數人在這場回顧展中感受到了他所期待的“千萬種震顫”,其中就包括一位剛剛抵達巴黎的高個子中國人——朱德群。

這位同樣年輕的藝術家站在斯塔埃爾的畫作前,腦海中仿佛有萬鼓齊鳴,鼓聲與他急促的心跳共鳴著,一舉撥開他心中瀰漫已久的迷霧,一條名為“抽象”的嶄新道路在他眼前鋪開,而道路的終點便是他之前一直所追求的“畫面的自由”。

朱德群高大結實的身材,與大眾印象中瘦弱孤僻的藝術家形象大相徑庭,而他本人也是在父親的堅持下走上繪畫的道路。在考上杭州國立藝專之後,朱德群師從留法歸來的吳大羽、方幹民等一眾大師,而在校長林風眠開放創新而又不忘傳統的教學理念下,朱德群得以從西方油畫與東方國畫中汲取營養,打好結實的書畫基礎、對中國傳統藝術有著深層理解的同時,又對現代藝術抱有極大的興趣與探索欲。這段在戰火紛飛的年代顯得格外珍貴的求學時光,不僅是他無數個日夜的美好回憶,也成了朱德群日後創作的牢固基石,他的肆意揮灑,他的激昂澎湃,皆是紮根於此。

在移居法國之前,朱德群已經畫了整整二十年的畫,不僅在台灣師範大學擔任西洋畫教授,還在台北中山堂成功舉辦了個展。即使已經在藝壇嶄露頭角,東西方傳統繪畫上都小有造詣的他卻並沒有滿足。相反隨著創作經歷的增加,有形的繪畫所帶來的束縛感越來越強,朱德群的內心渴求一個真正的突破口,一個不同於印象派和野獸派還有裹著有形的網,更為大膽和創新的新流派。

一切就像命運開的無趣玩笑:斯塔埃爾從法國昂蒂布的畫室陽臺一躍而下的同月,朱德群坐上了駛向法國的輪船;一位走向人生終點的同時,另一位開啟了嶄新的篇章。

每每有人提及朱德群初到法國的遭遇,必會提及他為妻子董景昭繪製的肖像斬獲法國國家春季沙龍銀獎一事。妻子所穿著絲綢外套褶皺處的金屬光澤與柔軟的羊毛內襯,與她溫柔而堅定的神情都被精準捕捉並再現于畫布之上,無不展現出他在油畫技法上的非凡功力。而這幅被他稱為幸運星的畫作,卻是他最後的具象創作。

一切都在那場回顧展後被推倒重來,朱德群也曾坦然:“這些獲獎的作品與我後來的創作沒有太多的聯繫。”

與當時在場、感嘆著繪畫被開拓出新領域的法國藝術家不同,對於精通傳統水墨朱德群來説,更像是尋到了一種東西方繪畫真正相交的創作形式。這個經由塞尚、康定斯基等數代藝術家不斷開墾、名為抽象的新興藝術流派,給畫面賦予音樂性乃至文學性,在朱德群看來與國畫中必不可少的是共通的。

抽象派與水墨畫之間的關係,比起傳承或者借鑒,也許借用生物學中的“趨同進化”的概念來解釋更能貼切:在不同的文化土壤與環境之上,不同的藝術類型有了形式上的相似。而朱德群此後數十年所做的,便是將中國詩畫內涵“嫁接”到了油畫之上,並精心呵護它直至花繁葉茂,徹底成為油畫尤其是抽象畫中不可忽視的一枝。

“朱德群的作品,遠看西洋畫,近看中國畫。”同為藝術大師的好友吳冠中曾如此評價。

今年于蘇富比春拍上亮相的三聯屏組畫《盛世雪》,便是最能體現朱德群創作特點與藝術精神的作品之一。

這幅長近四米,高近兩米的巨大畫作取材自朱德群途徑阿爾卑斯山的一次旅行:“那是我在日內瓦的途中,看到阿爾卑斯山覆滿了白雪,當雲霧瀰漫之時,雲霧的白和雪白的白層次分明而充滿了變化,此時我心中只有雲霧在白地上移動的景象以及涌現的層次,心靈似乎也跟著那深淺濃淡的變動而若浮若沉,一下子浮現了很多唐詩的意象。回來就忍不住想作畫。”畫布上,巨大的山體猶如虬龍一般盤踞著,濃厚的黑色色塊是它的肉身,尖銳的筆鋒則是它堅硬的鱗片,強勁有力,在猛烈的白色暴風雪中巍然不動;縱然如此,無形的靈動的風也並未讓它半分,席捲著雪,撕裂了雲,讓陽光短暫地閃耀在山體的積雪處,留下了一片又一片飄忽不定的彩色光斑,在山間跳動著。

畫中並無對於實際阿爾卑斯雪景的描繪,卻對於雪、雲、風、山與陽光等元素在形與色彩上做了區分:遍佈整張畫面、微小而密集的白點象徵著雪,時而厚重時而單薄的濃墨正是山與呼嘯其間的狂風,而與白色筆刷交織的彩色色塊則代表了雲間若隱若現的陽光。

這正是斯塔埃爾所提倡的,抽象畫不應拋棄物體的自然形態。

抽象畫與具象畫所帶給觀者感受的最大不同,也是基於共鳴的不同産生形式:具象畫對於實景實物的精準再現,喚醒的是觀者對於此事物的記憶,以及與之伴生的情感;而抽象畫則是直接對由事物所産生的感受進行精準刻畫。而朱德群的畫,就是將心中的山間雪景原原本本地展現出來。無論是否去過阿爾卑斯山,都能在這幅畫前感受到咆哮的狂風與高山的大氣磅薄。

從第一幅抽象畫創作完成,到因身體原因放下畫筆,期間的五十多年間,朱德群創作了上千幅畫作,以及各類書法、陶瓷作品。有評論家曾批評他的畫作總是在用同樣的技法不停的重復,朱德群卻將此視為一種褒獎:“(創作的)激情和靈感都不是等來的,什麼是激情?什麼是靈感?這些都是來自一個人的不停的工作和自然的感受之中,如果你不畫也許一輩子都不會有靈感和激情。”

直到八十多歲,朱德群都依舊保持著每日七八小時的高強度創作,這份完全源於自我的驅動力貫穿了他的創作生涯,也許正是因為在五十多年前巴黎的那場展覽上,他就已經找到了屬於自己的真正自由了吧。(文/ 王卓然)



朱德群:抽象畫是有形的詩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