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村莊,布面油畫,73x92cm,1929
一首俄羅斯民歌曾唱道:
在貝加爾湖荒涼的草原
在群山裏埋藏著黃金
流浪漢背著糧袋慢慢走
他詛咒那命運的不幸……
他獨自在憂愁地歌唱
歌唱著祖國的苦難……
苦命人已不痛苦
人世間他無依無靠。
老年夏加爾在畫前
文/顏榴
白俄羅斯畫家夏加爾一生都在流浪。1887年他生於維切布斯克的一個猶太人家庭,在那裏度過童年和少年時代。然而在他近一個世紀的生命旅程裏,他生活在故鄉的時間加起來不過31年。有61年,他住在法國,其中22年在巴黎。他還曾定居美國,旅行柏林、波蘭、以色列、希臘、威尼斯等地。
20世紀20年代至40年代,歐洲的政治形勢迫使他一次次地遷徙家園。於是,畫家的懷鄉情結在異國一次次地沉澱下來,轉化為源源不絕的素材——以維切布斯克為核心的所謂“夏加爾領地”。40年來,他重復同一個母題,只不過他更多地去掉了俄羅斯民族慣有的感傷,賦予了作品以濃烈而溫暖的色調。
夏加爾,我和我的村莊,布上油畫,192x151cm,1912
《我和我的村莊》作于1911年,那是夏加爾初次離鄉別國的第二年。他在巴黎拼命地工作,激情迸發。許多作品追憶故鄉的一切。在這幅畫中,思鄉是從最溫馨的東西開始的。一隻山羊的頭和畫家本人的側面相對,佔據了畫面的大部。山羊睜著溫柔的大眼,視線向下。畫面下方,微露出一隻手,那是畫家舉著一束小草湊近山羊的嘴邊。山羊唇微翕,凝視著主人,似乎在微笑。山羊眼睛的左下方一位姑娘正擠著羊奶。於是,似乎是山羊在回憶著它供給孩子們食物時的美好心情。
童年的夏加爾家有九個孩子,常常要忍饑挨餓。父親是個鯡魚工,他們的食物是鯡魚,再加上一點點黃瓜。這些本是饑腸轆轆的回憶,在夏加爾筆下卻異常地以鮮亮的色彩所表現。山羊後面是一排房子,那是一片猶太人聚居區,有幾十座猶太教堂。我們看到教堂裏露出一張憂鬱的孩子的臉,眼睛睜得大大的,也許那就是小夏加爾。
戀人與花束,綜合材料繪畫,水彩、水粉、鉛筆、紙,66×52cm,1935-1938
他的童年是在一種令人窒息的宗教氣氛裏度過的,在每個節日裏,他從清晨就跑到教堂裏去唱聖歌。教堂旁邊是一排貧困的木頭房子,猶太人們的家便在那裏。似乎有一束光,從晦暗的房子左側照過來,一位小小的男人荷鋤歸來,和他等大的一位女人倒立著做出迎接的手勢。無疑這些都是與畫家最親密的家人。他們守著貧窮生活。故鄉的一切就如同那首俄羅斯民歌一樣飽含辛酸。少年夏加爾的理想是從事繪畫,擺脫貧困,遠遊巴黎和美國。可一旦置身異國,家鄉的一切卻以最美好的形象浮現出來:這裡有藍得近乎憂鬱的天空,有白雲,有溫情脈脈的山羊,青翠的小草,暖橙橙的土地,還有遊子迷醉的眼神。
月亮花束或白色海芋,綜合材料繪畫,油彩、水粉、布面,100x73.4cm,1946
夏加爾的作品從風格而言,體現出與立體主義、表現主義相近的旨趣,卻又個性鮮明。1910年他剛到巴黎之初,便參與了法國一場特殊的藝術革命。他欽佩莫奈,理解了野獸派,還參加了立體派的畫展。但他又説,“對於眼前發生的事情,我置之不理;我的思想回到了我的祖國,那裏才是我的生命的源泉。”
紫羅蘭公雞,綜合材料繪畫,布、油彩、墨水,89.3x78.3cm,1966-1972
夏加爾不承認他的畫是想像,他曾拒絕加入超現實主義集團。他強調他依據現實作畫,不過是他的內部的現實。在常人看來,那些倒立的小人、漂浮的公雞、山羊、詭秘的雙面人不合現實世界的排列,所以稱夏加爾為“想像”。而畫家心目中自有他的一個心像世界,這個世界的核心是他的故鄉,它不僅是四維、五維的,而且存在著只有夏加爾本人才能看見的秩序,別人只是看不見罷了。
夏加爾,馬戲團,布面油畫,1980年
此外夏加爾是一個虔誠的宗教畫家,忠實于他所屬民族的風俗。他的畫中“線條的非現實性也是和猶太教取消聖像的傳統相一致的”(弗朗茨·梅耶),細碎的線條與若隱若現的色彩交織出顫動的節奏,並且他是如此善於將這種節奏浸透了宗教和詩意的內涵。
大衛和歌利亞,坦培拉,40.6x31.7cm,1981
夏加爾為什麼要遠離家鄉?1914年,他曾回過一趟國,但8年後他去了柏林就再也沒想要回去。小時候一上圖畫課,夏加爾就成為全班的中心,同學問他,“你是不是真正的藝術家?”這句話激起他強烈的繪畫慾望。在彼得堡接受學院式教育時,他不合常規的畫法受到了冷遇,1910年他辦的一次畫展門庭冷落,並引起某些人的憤慨。而當夏加爾來到藝術中心巴黎時,不出幾個月,巴黎便接納了他。1914年他在柏林的畫展也很成功。他在這一年回國是為了與未婚妻貝拉相會,歐洲戰爭卻把他留在祖國。
夏加爾畫貝拉
1917年俄國革命後,他被委任為維切布斯克一地純粹藝術委員會的委員,並成立了一所藝術學校,然而上峰越來越強的控制使他不得不辭去維切布斯克畫院的職務。他轉向舞臺美術,想進行獨立的創作。當年柏林畫展的成功鼓舞了夏加爾,可20年代德國的經濟蕭條卻無法讓他久居。
夏加爾 革命 1937
1923年夏加爾攜家眷到巴黎,法國簡直就是一個和平的港灣。近20年裏,他結交法蘭西的作家、詩人,藝術經歷了重大的轉折,為書籍作插圖也拓廣了他展示天才的領域。30年代夏加爾已蜚聲國際。
拉·封丹寓言 -母獅的葬禮,手工彩色蝕刻 29.5x23.5 cm,1927-30-52
1941年,法國公佈了新的反猶太教規,平靜的生活被破壞,加之美國紐約現代美術館盛情邀請,夏加爾只好定居美國。他為俄國同胞普希金、柴可夫斯基的芭蕾舞劇搞舞臺設計,同樣引起美國公眾的熱烈反響,尤以斯特拉文斯基的《火鳥》一劇,展現了畫家的獨創性與舞美設計客觀要求的完美融合。
夏加爾式舞蹈美術
是地中海純凈光線的誘惑使他于1946年再度返回巴黎。夏加爾在地中海蔚藍色的海濱遊歷,最後找到了新的故鄉。他躲藏在聖保羅村山上的一幢農舍裏,接受各地源源不斷的約稿,從事水彩、版畫、油畫、織錦畫、鑲嵌畫等各種類型的創作。在那裏,他的靈感一直如涌泉,直至去世。
戀人和藍驢,布面油畫,30x27cm,1955
就像流浪漢要找到黃金,不得不登上遠航的船隻,一個秉有繪畫天資的猶太青年,為了實現個人的藝術抱負,背井離鄉,獲得了成功。而他筆下那些揮之不去的俄羅斯的驢子、乞丐、情人、小提琴手,猶太教教士……卻是他最熱衷和擅長的題材,這真是一個矛盾。也許最根本的就在於,夏加爾一貫忠於自己的藝術,獨立於各種藝術派別、政見甚至宗教紛爭之外。1911年,夏加爾初次離鄉別國後所畫的《我和我的村莊》已經預示了他未來的命運,畫中隱喻——“我”要回到“我的村莊”……
這種回家的心願雖未能達成,畫家卻遠比民歌中那位無依無靠的苦命流浪漢要幸運得多。物理距離的阻隔製造了鄉愁的綿延,在98歲的生命長河裏,夏加爾不僅享受著愛情的滋潤及女人帶來的靈感,而且用畫筆構築出一座馥鬱的俄羅斯村莊,那裏終年色彩繽紛,花樹燦爛,四處飄蕩著歡悅的小提琴曲聲。
瓦瓦的畫像,紙板油畫,27×22cm,1953-1956
新娘新郎和天使,水粉、黑色墨水,27x35cm,1981
2020年“雙十”那一天,155件夏加爾作品空降華北平原上那朵“流動的雲”之下,這既是馬克·夏加爾在中國的首展,也開啟了中央美術學院美術館的廊坊分館。
從左至右:藝術家徐冰、中央美術學院院長范迪安等在看《俄羅斯村莊》
在絲綢之路國際文化交流中心這座宏大的Cultural Mall裏,觸手可及的油畫、水彩畫、水粉畫、坦培拉和蝕刻版畫作品帶你大步走向只屬於夏加爾的夢幻家園,在那裏,你甚至能嗅到俄羅斯泥土的芬芳,看到一位藝術家無懼艱險守護著人類的愛與希望。
夏加爾作品在中央美術館學院美術館·廊坊館展出
馬克·夏加爾中國首展海報